莲花门，古阳总舵，高墙，琉璃瓦，繁花锦簇，谁能想到，宅子的主人是唱莲花落出身，商界的人以为是巨贾，江湖的人以为是情报中心，弟子散布全国各地，从事行乞、贩运、典当，是丐帮的兄弟帮会，掌握盐帮的水陆两路，拥有全国规模最大的典当行业。

管事带着四位客人，曲曲折折，穿过无数条走廊，无数个园门，一开始，玩赏假山假水，园林郁郁葱葱，慕容怜还耐着性子，转悠半天，实在忍不住道：“管家，这是带我们去哪里？”

管家恭谨禀道：“老爷说，姬帮主、独孤公子是贵客，特在听雨轩相请。”

独孤寒心中冷笑，越是抛头露面的人越把自己隐藏的深，戚玉棠走南闯北，终免不了庭院深锁的命运。

听雨轩建在一座假山上，凭窗远眺，古阳镇尽收眼底。

四人静侯片刻，一串浑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全无武功根基，进得门来，是一个精神铄轹衣着华丽的老者，正是戚玉棠。

红船青蚨帮向与莲花门同气连枝，同属艺宗，时江湖武功流派纷呈，总的说分三个风格，技艺、力量、速度，南方多讲究技艺，招数繁复，气孕于内，兼修内力，包括一些世家，北方多讲究力量，招式雄浑有力，简单有效，外力开碑裂石，多有内外兼修者，如少林，但历年总会冒出一些快剑手快刀手，趁手的兵器在他们手中成了勾魂令，往往讲究一招毙命，他们虽未独立成派，却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青蚨帮与莲花门同属技艺支流，且艺人身份，多少有些惺惺相惜，历有往来。当下寒暄已毕，姬菲韵不惴开门见山道出来意，笑着说要叨扰一晚，戚玉棠欣然应允。

两人说些闲话，不外乎一些人情世故、江湖态势。下首陪坐的慕容怜早已坐立不安，对面独孤寒，气定神闲，品茶自娱，一付浑然忘我的模样，小姐施品玉安安静静坐着，一泓秋水。看帮主和老头兴致正浓，又不敢插话，说要到处走走，毕竟也是一帮总舵，多有忌讳。正为难间，戚玉棠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慕容怜看他五个手指戴满翡翠琅圜戒指，正要借机插话以求脱身，突听戚玉棠道：“兵器谱网罗江湖英杰，人都以为荣，殊不知，兵器谱也有不尽不实之处。”

“既是人力编排，难免有疏漏之处，不过也算是公正公允。”姬菲韵笑道。

“依戚老前辈之言，鄙庄的玄冰剑在兵器谱排名如何变动。”独孤寒突然插话。

戚玉棠眼角流动，堆满笑意，一脸慈祥地看着眼前这个玩弄茶杯的少年，道：“剑以人荣，你父亲独孤庄主五十年苦心造诣，参透玄冰剑九重剑意，当是不世人杰。”却对独孤寒的问题避而不答。

江湖四大世家，袁、陈、慕容、独孤，权势、人丁、武功，无论怎么算，独孤世家也排不到末尾，只是独孤世家归附朝廷，独孤三卫飞龙卫、飞虎卫、飞鹰卫，甚至分出飞龙卫，专职守卫皇宫。江湖向以两大行事为耻，一是勾结朝廷，二是下毒，这也是独孤世家和四川唐门得不到他们应有地位的原因。

飞虎卫负责戍卫山庄，飞鹰卫负责收集江湖讯息，曾因某个情报的争夺，跟莲花门发生过争执，这个典故独孤寒是知道的，当下冷笑，默不作声。

姬菲韵忙打圆场，道：“戚老之言，似乎另有深意。”

“正是。”戚玉棠目光深邃，似乎陷入某种记忆的泥悼，幽幽道：“早年老夫行走江湖，有幸目睹盛事，只可惜，之前懵懂江湖，竟未知隐世有高手。”

“此话怎讲？”姬菲韵疑道。

“二十五年前，老夫行走江浙乡间，原本也是贪图一时安逸，江湖多在市井，乡间虽有恶霸土豪，也是容易打发。不想此次下乡，竟让我遇上一位旷世奇才。”

“谁？”众人几乎不约而同猜想。

“陆文龙，人称陆三枪。”见众人疑虑，戚玉棠接着道：“年仅二十一，已懂得凝气成枪，当地薄有威名，都说陆郎神助，土豪恶绅蛰伏一时。”言语间隐隐有向往意。

慕容怜奇道：“什么叫凝气成枪？”

戚玉棠看了她一眼，道：“习武之人往往以得到神兵利器沾沾自喜，较武之时以期得到一分之利，这只是形下。专心武学，公认有三重境界，一是形下，讲究招式，借助外力，以期一招克敌，二是意上，凝气成形，所需兵器信手拈来，随意所至，往往能后发至上，克敌于无形，三是无物无我，无招无敌，一切依乎天道。”

慕容怜乍乍舌，表示太玄乎了。余下三人若有所思，独孤寒更是不经意点点头，对戚玉棠抱有的一点家族成见也消融了不少。

慕容怜见三人沉醉状，只好自我牺牲，继续问道：“那么，那个陆郎已经到第二重了，当今武林，能到他程度的有几人？”

戚玉棠伸出三个指头，道：“除开峨嵋的静慈师太尚在闭关参悟，不过三人，当然，能到第二重未必就无敌于第一重，只是说他武学上的领悟力高人一筹。”

慕容怜又道：“那他为什么叫陆三枪呢，是因为杀人从来不用第三枪？”

戚玉棠摇摇头道：“不是，据老夫所知，陆文龙一生从未伤过人，更别说杀人。人们叫他陆三枪，是因为他的枪法只有三招。”

慕容怜道：“这我就不明白，既然从未伤过人，枪法又只有三招，前辈如何认定他是旷世奇才，难道仅仅因为他能凝气成枪吗？”

“不是。”戚玉棠似乎还不能从回忆中超脱，幽幽道：“老夫武技平庸，眼光从来不错，曾有幸亲睹陆少侠上山搏虎，守、御、克，往复循环，似是三招却又不是三招，一招又有万象变化，隐隐天道循环，一只吊睛白虎，硬是被逼回山林，一生不再为害乡里，救赎一人已是难得，何况救赎一只野兽？所谓杀人容易救人难，武技原旨强身健体，既有江湖，寻求自保，杀人原是不该，既有杀人之人，自有救人之人，救人而不伤人，对于武技的要求更是苛刻，而这一切，他都做到了。”

慕容怜神往之色，竟忘了自己提问的角色。

独孤寒道：“如此说来，陆文龙竟已暗窥天道？”

戚玉棠点点头，不无惋惜的道：“话虽如此，陆文龙终其一生，不曾踏入江湖半步，三年后江湖发生魔影教之乱，老夫曾寻访过他，可惜天妒英才，一代武学奇才竟病逝乡村，他的家人受族人迫害流落他乡，何其悲惨！倘若陆三枪能现身江湖一时半刻，估计兵器谱十名之后的位置都要往后挪一挪。”

独孤寒原本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最后一句，面色不虞。

正在此时，管家匆匆而来，与戚玉棠耳语一阵，然后退下。戚玉棠端起茶杯，润了一下喉咙，才缓缓道：“刚才管家来报，刑厅紫电堂正在古阳镇公干，天色不早，诸位用过晚膳，早早歇息吧。”说着站起身来。

刑厅隶属江湖盟组织，分三堂，飞霜堂负责勘察案件，案件有两类，一类是江湖人物勾结朝廷打击报复敌对帮派，一类是灭门案，总之是单独门派无力承担的案件，缉风堂负责追踪凶手，紫电堂则负责行刑。刑的量由政厅判决，政厅兼负调解江湖纠纷、主持江湖仪式等等功能，另设名人堂，隶属政厅，负责修订一年一度的兵器谱、恶人榜。

三百年前的一场大混战，自由江湖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密组织，江湖盟发出的指令各门各派必须无条件执行，无条件服从。无怪乎，中小门派，尤其像莲花门这类货运信息、典当置业为生的商业中立门派，躲闪尤恐不及，哪会上前掺合一脚。

戚玉棠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客人惹祸上身，因此早早关闭总舵大门，严加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