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起
作者:夏夜里的萤火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730

跨越过东南最后的一片平原,就是连绵数百里的越斯山脉,此刻正是秋初时节,钻过丛林的缝隙,一缕缕的风已然有了些许凉意,不时带下数片泛黄的叶子,颇让人有萧瑟之感。

突然间山脚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附近的丛林中有几处树梢也异常的抖动起来,钻出了几个脑袋,警戒的朝远处望去。

“是岳统领回来了,好像伤很重,快去报告将军,公子治也在马上。”树上一人往后面吩咐,一边招招手敏捷的从树上窜了下来,朝山脚下奔去。

这十几个人把那岳统领还有公子治扶下马来,小心的搀着往山上走去,其中一人又骑着马朝更远的地方行去,上山的那一伙有人关切的问岳统领:“其余的兄弟都没有回来么。”

那岳统领无力的摇摇头,剩余的人脸上也是一片黯然。

约摸半个时辰的功夫,数人才爬到了山上的一个隐秘处,那是一片被砍出的空地,扎着营寨,见这几人上来,都往这边看着,那仅有十三四岁的公子治数了数,大概只有一千余人,神色间蓦的有些失望,突然听到前方一阵略显苍老却沉厚的声音说:“罪臣田牧见过王子殿下。”

眼前这人公子治自然是认得,连忙走上前去把田牧扶了起来,恳切的说:“田将军是我大燕的支柱,父王听信小人谗言,误中了夏方的奸计,直至归天时还懊悔不已,一再嘱咐我若得见到田将军,代父王向田将军致歉,如今沣城失守,大燕二十万大军尽破,父王愧极自尽,今后该将如何,田将军教我,请受治一拜。”

田牧忙拉住将要下拜的公子治,略显沧桑的脸上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转过头缓缓的朝那一千余将士看去,掩不住的颓然之色。

“誓死追随将军,复我大燕。”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其他的人就跟着喊了一句。

“谈何容易啊。”田牧心里如此做想,一边看着旁边正被墨术士医疗的岳统领,缓缓的问:“你去沣城的时候,吴陈两国有多少兵力。”

躺在地上的岳统领微微的挺起身子回答说:“前军大致是十余万的兵力,但陈国的木术士和吴国的水术士都是精锐,配合起来我军尚未交锋就损失了四成,宋高果不出将军所料,因为上次的大败指挥束手束脚,不到半日就自乱方寸,误了我大燕二十万的性命。”

田牧的眼中一片的凄然,那些战死的将士,大多都是跟随过自己的部下,带领他们南制蛮夷,北抗吴陈,成就了自己一代名将,骤然间这些血肉之躯便如此化为天地间的尘土,也是忍不住的老泪纵横,耳边恍恍忽忽间传来了那日战场上的杀伐之声。

“列阵-—弓弩手术士准备。”

密密麻麻的人头化为整齐的图案,无数弓弩手半蹲着仰望这天际,感觉着箭身上越来越强的力道,身后流光四射,几排未穿铠甲的术士用指尖在空中勾画出一团团不同色彩的符印。

“坚-坚-坚――”

“风-风-风——”

“速—速-速——”

随着那片片在空中划出火花的利箭,一排排的燕国将士倒下,鲜血不住从箭头刺进的地方流出来,染红了整个的大地。

“经此一役,大燕即便能复国,没有二十年,也无法恢复元气,殿下还是另做打算吧。”田牧转过头来沉声的对公子治说:“刚刚平静不到十余年天下,又将要烽火再起了,武夷国通过变法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如今六国的联盟名存实亡,如没有其它的转机,势必要被各个击破。”

公子治尚幼弱的身躯稍稍的颤抖着,不住的摇摇头:“不会的,我一定要复我大燕,将军,你一定要帮我。”

田牧叹了口气,过了一阵子才苦笑着说:“殿下,吴陈五十万大军逼境,四处悬赏捉拿我们,还是先过了这一劫再说吧。”

“吴陈那些虎狼制师定然正在我大燕的境内烧杀掳掠,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公子治咬咬牙,不甘心的说。

“复国虽不易,但报仇,却不是没有机会。”田牧望了望天空,淡淡的说。

公子治一愣,转而面带惊喜的问:“田将军,什么机会?”

“果然还是孩子啊。”田牧暗暗叹了口气,一边问:“你知道吴陈两国为什么联合要灭我大燕么?”

“还不是要侵吞我大燕的地盘。”公子治想也没想就回答说。

田牧摇摇头,缓缓的说:“我燕国土地贫瘠,多山少水,比起土地肥沃的吴国差的远,你又可知七国之中我大燕兵力最弱,却没有哪国敢轻视,何故?”

公子治脸上露出思索之色,方才回答说:“自然是因为我燕国的铸剑术天下无双,大军所用的兵器锋利无比,没有哪一个国家敢与我大燕铁骑正面交锋。”

“嗯。”田牧点了点头说:“天下名剑,十有八九都是出自于我大燕,除却技艺精湛的铸剑师外,还因为我燕国有着铸就无坚不摧之物的原料。”

公子治皱皱眉头,想了想问:“将军说的可是佛舍利。”

“正是。”田牧抽出身侧挂着的长剑,在略显阴暗的丛林中依旧是熠熠生辉,手指抚摸而去,发出嗡嗡的细响:“佛舍利乃是修炼金之元气多年的高僧,坐化时焚烧而成的结晶,以水之元气所容,只要些微于金铁之上,便可使之坚硬无比,若是注入整个,配以精良的铸造技术,便是绝世名剑,看,那边。”

公子治顺着田牧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座座相连的山峰此起彼伏,耳边的声音再次想起:“在这越斯山脉的后面,有一个叫摩罗的地方,人口不到我燕国的两成,他们十之八九都信奉佛教,生性软弱,只是近些年来才燃起尚武之风,二十年前我率十万大军三天三夜跨过越斯山脉将摩罗族围困,逼他们签下了盟约,每岁向我大燕进贡十颗佛舍利。”

“将军是说,吴陈两国是为了佛舍利而来?”公子治恍然大悟的说。

田牧再次转过头看了身后的将士良久,深邃的眼神透过了重重山岭,手指一挥:“那里,我们设下埋伏,待吴陈大军行至,就放一把火……”

公子治看着那山岭的尽头,眼中也似乎有一团火焰燃烧起来,然而除此之外,心中还有一个更加热切的东西在不停的激荡,他的心里明白,自己再不会是那个锦衣玉食的公子治了,脑中回想着太傅临终时的话,只有历经艰辛,才能成就大业。

@@@@@@

瓦卡的家在摩罗族的外围,不出二十多里就是越斯山脉,一般的贫民都住在这里,这里的人都非常的和善,一有什么事都互相帮衬着,见瓦卡回来,几个坐在门口闲聊的人都友善的打个招呼,其中一个说:“瓦卡,你阿婶煮了些苗豆送到你家了,还热着呢,快回去吃吧,哦,对了,你家来了客人,好像就是以前总来给你瞧病的那个和尚。”

“谢谢资桑大叔,我这就回去。”瓦卡礼貌的搭了两句,听说那位和尚来了,不由的加紧脚步,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好像,自己的命运,要开始发生转变了。

来到自己的家门口,有些许的亮光从门缝里挤了出来,瓦卡大声的喊:“阿爸阿妈,我回来了。”

门很快的打开,是瓦卡的父亲,浓眉大眼的,长得颇为粗壮,浑厚的声音说:“又跑哪儿耍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瓦卡嘿嘿笑了两声,把买好的一包药提了出来:“阿爸,我给阿妈抓药来着。”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咳嗽,然后就有一阵女声传了出来,那声音虽然虚弱但还是略带几分刚强,不似寻常的女子:“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抓药要那么久么,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

“没有拉,阿妈,我去圣庙瞧了瞧。”瓦卡急忙解释说。

阿妈声音稍显急促的说:“好了,瓦卡你还不快过来,神僧来看你了。”

阿爸拍了一下瓦卡的屁股,瓦卡就窜进了里屋,一个胡子斑白略有些消瘦的老僧坐在一张椅子上,慈祥的对自己笑着,旁边放着一杯茶,瓦卡知道这茶是一次阿爸在山上采的,只有来了很重要得客人才拿出来。

“还不快跪下,谢谢神僧救命之恩。”榻上的阿妈吩咐说。

瓦卡连忙在那老僧面前跪下,磕了个头说:“谢谢神僧救命之恩。”

“快起来。”那老僧连忙把瓦卡扶了起来,笑着说:“每次来小施主都是痛得昏迷过去,还一直没有说过话,三年了,长大了很多,今天午时见到你的时候都不敢相认。”(上)

“今天午时?”瓦卡挠了挠头傻傻的问:“我记得没有见过您啊。”

那老僧也似为瓦卡的纯真打动,微微的笑了笑说:“你和另外两个孩子在湖边的时候,我找那个男孩儿有点事情,就把他叫走了。”

瓦卡突然想起在莫雷家庄园里那青色的身影,和眼前的颇为相似,恍然说:“原来那个影子是您啊,我都没有看清楚您的样子,怪不得阿妈说你是神仙呢。”

摸了摸瓦卡的头,那老僧突然似想到了什么,手向瓦卡的脉搏上按去,过了一会儿皱皱眉头问:“你的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加速的发作,贫僧也是算准了这个时候才来的,可刚刚看了一下你的脉相,那病已经好久没有发了吧。”

瓦卡点了点头,就听到阿妈接口说:“瓦卡的伤势一直多亏神僧救治,只可惜我身体不支,要不然也当给神僧叩个头,最近这一年瓦卡的病都没发过了,我也是奇怪,或许是瓦卡练习了小乘心法的缘故么。”

“小乘心法虽是摩罗族的上等心法,但也不会有这样的作用,定是小施主另有际遇。”那老僧脸上一片祥和,双手合十说:“圣庙终于肯将小乘心法传于贫民,也算是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阿妈又咳嗽了两下,虚弱的说:“神僧久不在族里,如今族里的规矩倒也没什么变化,几年前瓦卡的阿爸在山里打猎,救了库西家的老爷,后来库西家就让瓦卡给他们的少爷做个小僮,那叫莫雷的孩子倒也不错,私下里偷偷的教了瓦卡一些小乘心法。”

那老僧的脸上显得有些失望,瓦卡偷偷的抬起头打量着,心里想:“这个神仙一样的和尚也有不开心的事情么?虽然有些时候会笑一笑,但眉头的褶子比隔壁九十多岁的阿婶都深,有时候觉得亲近,但有时候的模样,也怪怕人的。”

“哦,瓦卡好像经常去圣庙里听什么经文,他说每次听都会很舒服,后来他也经常跟着念,神僧觉得这有没有关系。”阿妈接着说。

老僧看了看瓦卡,只见他印堂之处显现着些许微弱的慧气,分明是术元到了一定地步开悟佛性的表现,稍有些好奇的说:“小施主,你是从哪里听来的经文阿?”

瓦卡听到老僧突然问他,慌得应了一声,老实的说:“就是圣庙的湖后面,有一个很大的破房子,里面有很多和尚呢,人都很好,天天傍晚都在那里诵经,有一次还救了我咧。”

“阿弥陀佛,一切都是缘法。”那老僧长长叹了口气,独自的失神起来,似乎略略有些愧疚,双眼中的金芒隐现,过了好一会儿才闭住双目嘴里似默念什么,手中的佛珠一粒一粒从拇指间划过。

瓦卡还有阿爸阿妈不敢打扰神僧,待过了好久阿妈才试探的问:“神僧,可是哪里不适?”

那老僧缓缓的睁开眼睛,摇摇头说:“不碍事的,谢女施主,老僧近日来总是觉得六神不定,容易为外物所扰,多年的修行也无法克制,恐怕,是大限来临之兆。”

瓦卡的阿爸听到了忙说:“神僧您老人家身体这么好,咋会有事呢。”

“阿弥陀佛,一切皆是因果,贫僧作孽不少,能活这么久,也算是佛祖慈悲了,瓦卡。”那老僧神色平静,对瓦卡唤了一声。

瓦卡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那老僧,就听到老僧说:“你所听到的经文要好好牢记,将来对你必有益处,那经文纯意念而发,需要很高的佛性才能听的真切,贫僧当年也只领悟了十之七八,没想到小施主天生福缘,竟能全部记下来,改日你再去的时候,顺便带一些卡帕果给为首那三个僧人,他们最爱吃了。”

“那您为什么不亲自送过去呢。”瓦卡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解的问。

“阿弥陀佛,佛渡有缘人,贫僧与他们,已是无缘。”那老僧慈祥的看着瓦卡说:“你已经生成慧根,我便带你去一处地方,将你的怪病彻底根除吧。”

瓦卡忙跪下来磕了个头,但似想起了什么,问那老僧说:“神僧老爷爷,莫雷教给我的心法不知道为什么我练了很久都没多大的长进,还有比起其它的孩子,聚元总是要慢很多,您能不能帮我治一治。”

那老僧听了瓦卡的话,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往瓦卡的阿妈那里看看,后者眼神一低,似乎很痛苦的决定什么事情,过了好久才说:“瓦卡,你过阿妈这里来。”

瓦卡听到阿妈的话,忙快步走了过去,疑惑的看着有些奇怪的阿妈,问:“阿妈,怎么了?”

“瓦卡,有些事情,阿妈今天要告诉你,你听了,不要难过好不好。”

瓦卡看着阿妈温柔带些痛惜的眼睛,坚定地说:“阿妈,瓦卡不难过。”

阿妈轻轻的笑了笑,抚摸了一下瓦卡的头发,说:“你小时候被坏人打断了全身的经脉,本来是活不成了的,后来就碰到这个神僧爷爷,他用仙术强行把你的经脉接合起来,虽然把你救了过来,但你身体里的仙气只要一虚弱,你的筋脉就会像散了架一样的疼痛,这就是你的那个怪病了,至于你为什么学功夫那么慢……”

“阿弥陀佛”那老僧叹了口气说:“小施主全身的经脉分为五节,元气也被分割成五处,所以聚元的速度比普通人慢的五倍,而且修习的元气也仅在一个区域内运转,所以元气增长的速度也慢普通人五倍,你阿妈曾经求过贫僧,但小施主经脉衔接之处为术元所隔,贫僧也无能为力。”

“那就是说,我,我永远不能像莫雷少爷,萝妲小姐他们一样了。”瓦卡有些想哭的看着阿爸:“阿爸,瓦卡成不了勇士了。”

瓦卡的阿爸用粗阔的胳膊把瓦卡抱到怀里,有力地声音说:“在阿爸心里,瓦卡永远是族里最好的勇士。”

@@@@@@

一阵阵的风掠过瓦卡的脸庞,背后有一只手掌紧紧贴着,然后自己的整个身子就好似被粘着一般,跟着前面的身影飞快地穿梭在草木之间。

没用多久,两人就来到了摩罗族后面一座与越斯山脉遥遥相望的大山上,那老僧似乎对这里相当的熟悉,三步两步就到了一个略显得平滑的峭壁前,手掌猛地散发出强烈的金光,喝了一声:“开。”

峭壁上的一个巨石就似是贴在那老僧的手掌之上,轻轻地被移到别处,瓦卡转目看去,惊讶得发现那巨石后面竟然是一个很深的洞穴。

“跟我来,不要怕。”那老僧让瓦卡先进去,自己转身把那巨石又堵在了洞口之上。

“神僧爷爷,好黑阿,我什么都看不见。”瓦卡见那洞被堵上,连细微的月光都消失在缝隙之间,有些害怕的说。

“波蜜多罗阿弥唝…”那老僧突然间嘴里念叨着什么,瓦卡突然间感觉到四周的空气都似乎有些要凝固的样子,就在这时,一个光亮的佛印出现在那老僧的额头之上,越来越亮,金光四射,而那佛印也开始飞快地旋转起来。

“阿弥陀佛!”随着那老僧的一声佛号,额头飞快旋转的佛印中一粒如明珠一般大小东西缓缓地飞了出来,停滞在半空中,瞬息间,原本黑暗一片的洞穴亮如白昼。

瓦卡一脸惊讶得看着整个过程,嘴巴张得大大的,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碰那个如明珠一般的东西,可手刚刚递到离那东西几尺的地方,就好像碰到了石头一样坚硬的东西,但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这,这是什么啊?”瓦卡抬起头看着一脸慈祥的老僧,惊叹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