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见过你？”帕特边撮下巴边皱眉苦思，想是没想起来，下巴倒撮出厚厚的一层泥来。
“啊！我想起来了，是你！”费沙这话本就不是对帕特说的，老罗曼趋前几步，也认出费沙大师。
克鲁跟下来，上下替费沙拍掉白袍上的灰尘，见这场面气氛古怪，忙开始搅稀泥，“啊，你们认识？那我就不用介绍啦。”说实话，老克这手实在不怎么的，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是个骗子！走走走，钱呢？我是死活都不会给他的！哪怕是一个铜板儿……”
费沙拉着克鲁的手，转身想走，可没动，——克鲁就跟柱子似的杵那了，他一老头子怎么拉得动。
先前罗曼认出费沙的时候还是满脸的不高兴，这一听到“钱”字，立刻换了副表情，那皱巴巴地脸跟开花似的绽开笑脸，这一手瞬间变幻表情让帕特看得佩服不已。
“噢师兄！”罗曼抢前一步拉住费沙的白袍子，上面清晰的印出一个手掌印，他不好意思地缩回手，低声下气地说话：“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您看，”他不知不觉用上了尊称，大概觉得对方那身洁白的袍子显示出两人之间身份的差异，“我们都老了，何必计较以往的那么多，何况现在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说到这里老罗曼不免黯然，也说不下去了。
费沙叹了口气，甩开罗曼，却没立刻走掉。
眼见有希望，罗曼也不再是急性子的年纪，只是找了张凳子，用袖子仔细擦干净，让费沙坐下；后者见他如此，又叹了口气，顺着坐下了。
“那个，师兄弟？一个是偷儿，一个是骗子……”克鲁冒冒失失地吱出一句话，被俩佬一瞪，没敢继续说下去。
“怎么回事？”比较冷静的帕特开口了，只是没指明对象，克鲁不知道问的是他还是其他二人，没吱声。
罗曼与费沙对视了一眼，见师兄点了头，罗曼才把他跟费沙大师的关系说了一遍。
原来二老都是上一代帝国雕塑大师尼萨的徒弟，二人都有些不良的性格喜好，费沙是偷窃，罗曼是行骗；尼萨见二人天资如此之好，也就不以为意。
师傅的原意是让二者合作，成为超越他的雕塑大师，因为费沙擅长的是面，在整个构造大局方面他要略胜一酬；罗曼擅长的是点，精细的局部刻画从他手里出来几乎达到艺术的颠峰。哪知道罗曼的不良嗜好对他的影响如此之大，最后堕落的罗曼欺骗了尼萨后卷着他大半生的积蓄逃走，当下把尼萨气得一病不起，最后不治身亡。
尼萨死后，费沙曾经想找到罗曼为师傅报仇，最后寻之无果，只能不了了之。而后奋发图强，一心为师傅的遗志努力，想成为超越师傅的雕塑大师；最终成为帝国内屈指一首的大师级人物。
而罗曼在把所有钱财挥霍一空后，踏上行骗的不归路；在失意的同时听到师兄的消息后，更是悔恨，心灰意冷之下不敢去见费沙，只能在帝都残喘。
听完二老的故事，老帕老克二人都楞在原地，只是理由各不相同。
老克想的是：这老鬼原来不是个贼祖宗，但看他混得这么好，随手就甩出二百金币，跟着他应该会很有钱途吧。
老帕想得更深些：老克把这人带回来，看来是被费沙大师相中了去做学徒，以后也是个雕塑大师，最不济温饱是无忧的；而自己，就像当年的罗曼，那罗曼的命运，是否也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帕特低头看着自己有些不自然扭曲的手指，苦笑了一下，自己还有别的办法吗？难道，就这么靠克鲁一辈子？不！哪怕是死，我也决不……
费沙以为帕特和罗曼等人真的是一家人，就没再说什么，放下钱直接走了；要是让他知道帕特是罗曼的学生，准备毕业的骗子，他说什么也会再多给些钱，让不成器的师弟带帕特去乡下买几块地，安分守纪的过日子。
可惜罗曼是不敢提，帕特是不想提。
于是，费沙大师带克鲁走了，罗曼继续教导帕特骗术。
命运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的转折与不可琢磨。
时间一晃就过了三个月，帕特终于到了要出发的时刻。
“老鬼，我要走了，你怎么办？”帕特对罗曼越来越不尊重，他手上把玩着新做好的假荆棘虎徽章，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你看着办。”罗曼也是似乎漫不经心地回答。好酒好肉地过了大半年，他也没什么不满足了，原本苍白的皮肤竟然养出一丝红润，皮肤也由于脂肪的囤积有了些光泽。
“还有一百三十六枚金币，九十七枚银币，十九枚铜板……”
罗曼听得两眼发光，饶是他做好被灭口的准备，听到这似乎有分钱放过他的话也忍不住生出一股希望来，可下一句话又把他打入冰窟。
“……但是一个铜板你都别想得到，哼哼，而且……”帕特狞笑着冷哼两声，他这话是学足了贵族式的拐弯抹角，看到罗曼颤抖着闭上眼睛，这才满意地继续说话：
“……还得继续为本少爷服务，我帕特-冯-奥塞雷丝出门在外，怎么能连个仆从都没有。”
罗曼心情大起大落，之前吓得差点脑充血；闻言又开心起来，毕竟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何况是跟着帕特吃香的喝辣的。
“依老鬼你看，我们第一个目标是哪里？”
桌子上摆着一份手工绘制的羊皮地图，这是罗曼在以往的旅行中自己画的，地图很简单，上面只有几个大城市，还有附近的几个小镇村庄等；刚看到这东西的时候，帕特又是对罗曼佩服了一把，毕竟私制地图被发现的话，可是要以间谍的罪名处死的，不过话说回来，那会他老人家是个冒充贵族的骗子，被发现一样是被处死，那死一次还是死两次都无关紧要了。
“这里，少爷觉得怎么样。”罗曼果然是专业，马上进入角色，“德拉格镇，距离帝都一百六十公里，全镇人口三千人左右，由于不属于交通干道，镇里消息比较封闭，镇上有几个小贵族还有一些比较富有的乡绅，特别是处于回声山脉的边缘，镇子一面靠着森林，据说里面有一座遗迹，所以当地平民也称呼为遗迹森林，前往历练或查考也是您，——尊贵的荆棘虎奥塞雷丝家族的小少爷前去的原因。”
“这地方这么偏僻，你是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的？”帕特狐疑地看了眼地图，德拉格镇在地图上歪歪扭扭地标示在一个角落，方圆一百公里内再没别的镇存在，只有几个小村庄，如此偏僻的地方，他罗曼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是我的故乡……”老罗曼一脸的缅怀。
帕特点头表示理解，同意了罗曼引狼入室的方案。
“衣服先收好，出去的时候最好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就当是平民出城好了，从城北门出去后，花点点钱搭个顺路车，运气好的可以碰到商队，虽然我们是平民打扮，但难免会被一些饿急的匪徒看上，有商队佣兵的保护当然更安全些……”
在罗曼的唠叨声中帕特收拾好行囊，——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一口封闭得很好的箱子，就是原来装衣服和军刀那口，一个装着破旧衣服的布包，然后就剩下钱要带了。
那一百四十多枚金币帕特都缝进衣服里，据一个流浪者介绍，这样不单不容易掉，在危机时刻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保护作用。
不得不承认，罗曼的计划是美好的……
“该死的老鬼！这一路走过来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尽管帕特年轻力壮，可拿着一个木箱子，身上的衣服里夹着一百四十多枚金币，这两天走得吃力万分。
两天里，别说什么商队，什么顺路车，就是人影都没见到一个。
帕特开始考虑要不要折回去，雇一辆马车再上路，按罗曼的说法，他们这个速度要走到德拉格镇还要七天。
马路上远远的传来马蹄声，那声音，似乎来自后面；帕特耳朵尖，在罗曼疑惑的眼光中把箱子丢到路中央，随即人也坐了上去，大有此路是我开的架势。
不一会，果然是一辆马车出现在视野里，驾驶马车的人见有人挡道，尖叫了一声，帕特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兴奋的尖叫。
那马车离帕特不远停住了，车门一开，窜下几个跟帕特年纪差不多大的人来，摆出一副准备打架的样子。
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穿着皮凯的男子拦住旁边摆姿势的女性法师，开始打招呼：
“喂！干什么的？”
罗曼上前一步想隆重介绍一下新少爷，被帕特拉住了。
“回乡的，想搭个便车，方便吗。”
阿加特心道还好，刚才身边的纱丽亚差点就用火球轰过去了，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她委屈地扁扁嘴，没说什么，转身回到马车里去了。
“你好，我是阿加特。”穿皮凯的男子上前介绍了一下自己，“你们会架车吗，车厢里比较小。”
“可以的，只是我爷爷他……”帕特为难地看了看罗曼，开始大扮孝子贤孙。
阿加特为难了一下，回头跟牧师打扮的商量了几句，点头同意了。
“看上去，你们像是冒险团？”
帕特一边架车，一边问坐在旁边的阿加特。马车的车厢实在太小，阿加特身体壮些，让老罗曼坐进去后自己坐到了前面，跟帕特坐在一起。
“是的，你们是哪里人？”
阿加特回答了帕特的问题，也想顺便打探一下目的地的情报。
“镇上的，德拉格镇，噢，好多年没回去了。”尽量避免在语言上露出破绽，帕特在这方面十分注意，说话的同时还露出适当的傲然表情，似乎能住在镇子上也是一种有面子的事。
阿加特看得好笑，继续问：“那你去过遗迹森林吗？”
“爷爷不让我去，”阿加特见对方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说那里面有凶恶的魔鬼，吃人的野兽，但是镇上的大叔又说里面有……”
“有什么？”
帕特斜眼仔细观察阿加特的表情，似乎对方十分重视这个情报；老罗曼确实跟他提了一下关于遗迹森林的事，但也没说太多，有些东西罗曼自己都不明白。
“说那里面有财宝，什么遗迹什么的……”
阿加特恨不得捏死他，说话老是说半句，他催促道：“什么遗迹？”
什么凶恶的魔鬼，什么吃人的野兽阿加特估计那是吓人的，但危险一定有；所以他这次来是按着标准的冒险团队的配置来安排人手的，——纱丽亚是这次冒险的主角，自己是战士兼护卫，从教廷借了一个牧师，还雇佣了一个盗贼，现在看来还兼了一个纱丽亚玩伴的职责的美女盗贼。
“你们来找什么呢，财宝？或是宝物？还是别的什么，啊！难道遗迹里封印了一个强大的怪物，现在封印的时候快到了，你们是神的使者前来杀掉它的，或者封印的就是一头龙，噢！你们是来屠龙的……”帕特没有正面回答，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什么遗迹，甚至还自己为对方编了个故事，最后越说越兴奋，似乎阿加特已经成了屠龙英雄，而他自己则跟一个屠龙英雄坐在一块；他滔滔不绝地对阿加特表示仰慕之情，似乎他就是仰慕者找到自己所崇拜的偶像一般，就差顶礼膜拜了。
阿加特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地陷入狂乱的返乡者，最后看马车有点失去控制才不得不打断他。
“好了，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遗迹？”
“或许你该问问我爷爷，他从不告诉我太多。”
“好吧，”阿加特见从帕特身上问不出什么想要的东西，回头向车厢里喊道：“纱丽亚，问问那老爷爷关于遗迹森林的事。”
“噢，他睡着了。”车厢里传出几乎同样大声的声音。
“看来我们得到了镇上才有故事听了。”阿加特对帕特抱歉地耸耸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