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如吟(1)
作者:elaine伊莲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405

手中的神筮草陡然间撒满一地,冰弈呆呆地望着那些干枯的草叶所组成的图形,零乱的、却又是那样决绝,冥冥中命运的指向无可更改。他闭上眼睛,微微侧头,仿佛在捕捉着空气中一缕隐隐约约颤抖的悲音。

鱼凫国内术法通神的白衣大祭司身体微微颤抖,居然是有些艰难地站起,掀开重重深红而华丽的帘幕,向神殿深处走去。

他象一个幽灵般缓缓穿行于神殿之中,白色的衣衫仿佛飘散在虚无的空气之中。银雪般的面具背后,幽沉而雪亮的光芒自两个黑黝黝空洞洞的眼孔中流泄出来。

她死了。

十年,整整十年,她……毕竟是死了……

这是他日夜期盼的结果,抑或是他下意识希望永远不要到来的结果?

打开墙上的神龛,里面是个檀木盒子,淡淡散香气。他凝目看着,很久很久,才开启那只箱子。

——什么也没有。只躺着小半截浅蓝色海贝制成的梳子,海贝的花纹流丽古朴。

眼前缓缓浮现起一个长、白袍的女子,眼眸湛蓝,清莹无垢的目光。她踏着忘川的粼粦水波向他走来,头与宽大的白衣随风起舞。

“我终于害死了你。不过,十年来,我没有哪一天不在等待,你把复仇之刃,亲手送进我的胸膛。”

那个女子,那个如清溪之水、如晨曦之雾、如同花叶上灵澈露珠一般的女子,她死了。

神殿外,长风如吟,悲歌如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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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忘川?”

满身血污的男子,震动地望着眼前一河无声流淌的河水,喃喃出声。

河水宽阔无垠,宛如一条极大极长的绸子,光亮而柔软。天风在河面上吟唱,几枝素色的花在薄暮中空寂寂地摇曳。时间在这里恍如静止。

一路追杀,万里逃命,即使最终来到目的地,仍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冰弈谨防地看向四周,一下子注意到——

忘川岸边采撷紫芝草的女子缓缓抬头,青丝被地,白色的长袍,赤着如雪的双足。在冰弈看见她的一刹间,她明河一般的眸光,便也穿过茫茫忘川河岸,笑吟吟地望了过来,璀璨华美。

他不认识那个女子,然而直觉地,却感到她并非仇敌。

“是守护忘川的仙子吧?”他想出声问她讨取紫芝草——那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可是话未出口,一口血箭喷了出来,旋即失去知觉。

再度苏醒时为那个女子所救。他睁开眼来,她的面庞几乎紧贴着他的面庞,近得只能看见她的一双眸,璀璨的眼眸湛蓝生辉,如同忘川的水那样一望无际。

女子抬起身来,这时他才现,他们是坐在一只木筏上面,忘川的浪花轻轻拥向木筏,却没有一滴飞溅到他们的身上来。她玲珑剔透,仿佛天生是水中的人儿。

“冰火九重。”女子声音清脆,如湖里的浮冰轻微撞击,“如此说来,你是伤在重燮祭司的手下。”

“重燮大祭司。”冰弈纠正她,微微扯了下嘴角,算是一个笑容,“不过,他也不会好受。”

“原来重燮成为大祭司了。”白衣女子点点头,“也难怪,他那样的人,是不甘于位居人下的。”

冰弈有点出乎意料。看起来是那么不近人间烟火的忘川仙子,似乎对鱼凫国以及它的详细情况了然于胸。

“你也是修炼的冰火九重,你是谁?”

“你管得着?”遍体鳞伤的男子立即提起十二万分戒备,眼眸桀骜而凌厉。

女子笑了笑,悠然说:“我当然管得着。解冰火毒的紫芝草,只在我这儿有。”

她有点得意,等着他出言向他乞讨。然而那个重伤的男子无比冷傲,紧闭着的双唇宛如石雕。

白衣女子贝齿咬着下唇,悻悻然看他,忽然笑了。他们上了岸,她把那只木筏收了起来,却是一只精美绝伦的海蓝贝梳子,随意地拢入袖中。她把紫芝草扔了给他。

服了紫芝草,冰弈的伤一天一天的好起来。这期间重燮派来的杀手纷迭而至,每一次都被那个女子轻易解决,远在鱼凫的重燮仿佛意识到他如今的对手不可捋其锋芒,于是不再派出追兵。

他们暂且在忘川岸边,结庐而居。

有一天,她坐在窗台前,用海蓝色梳子一下下梳理着如瀑的青丝,幽幽地问:“你那么恨重燮,必欲置他于死地?”

“对,我今生活着的唯一目的是杀了他。——不,杀了他还不够,我要让那个家伙身败名裂,无比悲惨、卑劣地死去!”

“即使是为了我,也不能放弃仇恨吗?”

“凭什么?你会向我提这种要求?”

她弯下腰来,隐隐透明的手指画过他的眉峰,向下,掠过他的眼皮,冰凉的触感停留在他的睫毛上面。

“你眼睛里有怒脉,为了复仇,你将不择手段,甚至不惜造孽流祸,残害无数无辜的生灵。”

冰弈避开了她的手指。她又一次离他那么近,他只看得见她每一寸一缕的肌肤都闪着明净的光泽,吐出的气息芬芳似兰麝,让他莫名沉浮,也让他害怕。他不得不避开她,以保持清醒。

“我的母亲是羽山的仙子,却从不知父亲是谁。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去。我记得那是一个漆黑的晚上,漫山遍野的人朝着她冲过来,骂她**。她不忍杀害没有法力的普通人,就抱着我四处躲藏,然而,却撞入早就设下的结界之中,万劫不复。临死前母亲奋力把我丢出结界以外,羽山仙子的侍女找到了我。母亲留下了一幅画像,遗言交代,当我看得懂这幅画的时候,就能理解她为何而死。

“我长大了,渐渐获知了画的奥妙,从那上面得到了冰火九重的练习秘诀。而在画像夹层里,我终于找了那场惨剧的根由。——原来是我的父亲,在与母亲结下露水姻缘之后,即把她抛弃。若干年后他成为至高无上的大祭司,为了不使其风流韵事传于天下,竟然采取如此卑劣的手段,必置我母子于死地而后快。

“多少年来,我在半夜醒来,倾听着周围松涛如啸,但是再也感受不到母亲温柔的怀抱。我总是一个人。在席天幕地之间,在黑山白水之间,在荒寒冰雪之间,历尽劫波,度尽沧桑,活下来的唯一理由只是——我要杀了他,为母亲报仇,我要杀了他,取代他拿到那些使他丧心病狂的荣华、权势,一切的一切。”

两人沉默着。白衣女子握着海蓝贝梳子的手,微微颤抖,眼睛里不知道闪过了怎样的光芒?

“我都告诉你了,现在轮到你回答我,你是谁?为什么阻止我去杀掉这个无情无义的豺狼?”冰弈倾全力,找到他能说出来的恶毒言辞,“因为你是他另一个私生的孩子?还是因为,你是他勾搭的另一个女人?”

“啪”的一声,海蓝贝梳子断了。

她静静看着他,忽然扬起手,清清脆脆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虽然她是很好,虽然他是喜欢她的。但是复仇的烈火无时不刻在胸膛内熊熊燃烧。——冰弈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离开。

走了很远很久,回过头来,遥遥地望见站在忘川之彼岸的女子身形,单薄而空寂。他摸向袖中,小半截冷硬如铁的海蓝贝梳子好端端地藏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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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弈躲在深山里,花了三年功夫,练成他无意中得到的天人诀绝技。飘然下山。

之后生的事情顺理成章,他找到公主罗霄,为了和姐姐明光抢夺王位,罗霄不顾一切地与之合作,联手害死明光以及世代为鱼凫幸福安乐守护的月神女。借助冰弈的力量,罗霄在没有月神女授予权杖的情况下,登上了王位宝座。

轮到罗霄女王必须践行诺言,废除重燮大祭司,让冰弈成为新一代河神之国的大祭司。

然而,要做到这一切困难重重,先,向来自视为河神后人的鱼凫百姓,严密守护着他们的纯正血统,根本不可能承认冰弈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异族人——哪怕他说出自己也算是仙子后裔。其次,重燮大祭司在百姓中威望之高,无与伦比,甚至远远胜过刚刚登上王位的罗霄女王。

于是冰弈动了罕见的大洪水。

鱼凫是河神的传人,向来河清海晏,雨水充足。但是,河神的后代,如果碰到了洪荒,却又怎么办?……

黄浪黑浪于一夜之间淹没鱼凫国内绝大部分土地,族人休生养息的所在,顷刻成了河泽之国,不计其数的族人、牲畜、万种生灵,在那汹涌肆虐的洪水里挣扎求生。

鱼凫三千里国境,霎时陷入恐慌之中。退洪祭祀紧急展开。

重燮大祭司穿上了宽大的黑色祭祀袍服,脸上罩了一只青铜面具,站在九枝九叉的青铜神树底下,手持宝剑,威风凛凛。火光通天,身着黄衣黑帽的巫师和女巫手持金灿灿的除逆戟槊,呈青龙朱雀龙牙元武白虎五行方位,在神坛周侧边走边舞边唱。

冰弈悄没声息地躲在女王王座后面,指间闪着法器的毫光,只是冷笑。

他有把握当场困住那个据说是他父亲的人当场施出的每一种巫法,任凭重燮在祭坛上手舞足蹈,总是逃不出洋相出尽、威严扫地的下场。

重燮想尽办法,使用各种高深巫术和止水的术法,犹如石沉大海。一批批牲畜和童男童女扔下水去,洪水肆虐依旧。

祭祀失败,数十年来养尊处优的重燮经不起此打击,从此称病不出。神庙中大小数十名祭司、巫师更加束手无策。

目睹族人逃不过这场可怕的洪荒灾难,罗霄女王在深宫也坐不住了。

“冰弈!让洪水退吧!不能继续下去了!”年轻女王不安的在宫殿内来回走着,孔雀金长袍拖曳过地面,微微颤栗着,“如果任凭洪水继续泛滥,那就会危害到我鱼凫国百万生灵啊!”

她尚有一个疑虑未曾出口。——践位的第一年就生这样的惨祸,如果任其自由展下去,天灾将会转为**,她本就不甚坚固的基础,更容易摇摇欲坠。

然而,那个白衣男子的脸依然凝固若冰雕,冷漠而不可撼动:“不可能,我说过直到重燮身败名裂,我都不会收手。”

“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出面了!你出面退洪,百姓就会感激你。重燮就不得不谢罪自退了。”

“目前的情形尚不够惨烈,鱼凫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接受我这个异族人。因此,还必须等待。”冰弈微微摇头,搂住心烦意乱的女王,以他滚烫的唇暖着女王变得冰凉的肌肤,“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完成以后,我会帮你把鱼凫治理成为最强盛的国家。”

金色的神杖陡然间起悠长的空鸣,尖厉,惨烈。一时之间,两个人都呆住了,以为触犯了天怒。

但是女王把金杖拿到手,眼神猛地改变,脱口惊呼:“糟了!”

“怎么回事?”

美丽的女王忧心忡忡,额上灵光瞬间黯淡:“我怎么会把这个人忘记了?……冰弈,现在你即使出现退洪也来不及了,她来了!”

“谁?”酷烈的男子微微不耐,“不管是谁,如果敢破坏我的计划,我就杀死他!”

“隐飞。她是鱼凫的司水女巫隐飞。”

“司水女巫?隐飞?”冰弈突然楞了下,心里一沉。

“是,鱼凫国的司水女巫。虽然是拥有无比强大的法力,却是懒散闲逸的一个人。近几十年来,一直在外面游山逛水,没有人知道她法力倒底有多强,修炼了多少种巫术。”

“她在过来?”

“是,刚才她让青鸟传音,通过神杖告知,她已打算赶回来。”

冰弈沉吟不语,脸上隐约浮现的迟疑神色完全不似这个狠厉男子一向的表情。

“我们看看她吧,目前在哪里了?”女王急切的说,虽然不赞成继续扩大洪水的伤害性,然而,在这样的利害关头,如果是被外人祛灾退洪的话,对她的危害更大。因此她毫不犹豫地站在冰弈这一边,“有可能的话,让她中途就回不来?”

冰弈仿佛有些神不属思,随口问:“能找到她在哪儿?”

“你忘了我有山河镜?”女王有点不高兴了,“你在什么呆?打起精神来——她是我们的劲敌!”

鱼凫国世代相传的国宝,山河镜。拿在手里,无论想着照见哪个地方,什么人,都会在山河镜中无所遁形。——当年重燮可以如影随形般追杀于他,就是借助了这件宝贝。冰弈从前以为是从忘川出来,重燮就找不到他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究竟是什么让追杀半途而废呢?如果忘川出来后,他亲自赶来,虽然冰弈的伤已经好了,但是重燮那时仍然稍高一筹,加上他有无数帮手,冰弈是不可能逃脱他的罗网的。

但这一切他都顾不上细想。他捧起山河镜,急切的照到了忘川边,空空荡荡,只有寂寞的河水千年如一日的向东流去。

女王接过镜子看了起来:“呵……原来她在那里呀?”女王轻轻地笑了起来,招手,“冰弈,过来看看吧。”

白衣男子没有动。他浑身的鲜血仿佛在这一刻凝结如冰:“不必了,我不想看见她。留下象隐飞女巫这样的人,我永远不可能成为鱼凫的大祭司。就等她来吧,我要亲自除去她。面对一个未知的对手,才会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