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如吟(2)
作者:elaine伊莲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32

暴雨还在继续。(本书由洪水更加嚣张的暴涨。

庄稼溃烂了,家畜淹死了,洪水盖过了人们居住的房屋头顶。无数生灵在水中哀号。

成群结队人的尸体,在浑烛的洪水上沉浮飘流。

坐在青鸟背上飞回来的白衣女子,看到的便是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她凌空在天上飞了一圈,不知所措地迟疑着,几乎不知道该从何处飞下。

远处,一衣如雪的孤寒男子的脸色突然之间苍白下去,仿佛被人当胸一击,滞息般地看着那个青鸟带来的女子。

长及地,白袍如雪,头和衣服一起在九天的风里摇摆飞舞。

是她。果然是她!

下界响起欢声如雷。——司水女巫,是在国境之中,与重燮大祭司的盛名相比,也毫不逊色的女子呀!她的神秘与传奇,甚至还在重燮之上。

女王几乎是立即的,在大殿接见了隐飞。

罗霄女王手持金杖,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王座镶嵌着整块白玉,四周有红、绿两色宝石焕华丽耀眼的光芒,如高贵女王额上闪现的灵光,一只贴了金箔的青铜面具遮去了她的容颜。

“司水女巫,你可有把握退去这场洪水吗?”

白衣女子容颜镇定,恭谨地躬身施礼:“女王陛下,隐飞是求雨的女巫,从未曾修炼过止水法术,但是愿意一试。”

罗霄女王的声音无情、冷厉:“隐飞,你临危受命,肩负重任,我族一线生机均维之以你。假如我们的司水女巫也不能退去这场洪水的话,休怪我会用国法进行处置!”

隐飞抬起头来,与王座后面探身的白衣男子眸光相接。——那个身材高大的白衣男子,脸上却戴了一只银色面具,完全看不到他的喜怒哀乐。

隐飞看着他,眼神静如止水。

她说:“是,隐飞遵命。”

整整三天三夜,女巫隐飞不眠不休,使用了所有她深知的,及以往并不擅用的高深巫术和术法来遏制洪水。洪水未再进前一尺。然而,女巫的身体却随着巫法的深入而生了异常变化。晶莹如玉的肌肤,因为浸在黑浪之中而变得污浊不堪,美丽的漆黑的长,变得严霜雪白,却每一根都象在水里泡了太久而变得浮肿粗大。

美丽的司水女巫,被不知名的洪荒邪魔所困,变成了天底下最最丑陋的女子。——洪水没有进一尺,却也没有退去。女巫和静止的巨浪相对峙,两者一样的丑陋,一样的令民众心慌!

女王下了最后一道严命,如果隐飞在明天不能退去洪水的话,就会把她丢入滔滔江水,施行祭祀的最后一着——人祭厌胜。

司水女巫找到了冰弈。

他冷冷地看着她,一头如雪般长直垂腰间,肌肤粗陋乌黑。女巫变得这样丑,几乎记不起那个在忘川彼岸,如雾之透、如露之灵的女子天风临袂的模样。

只有她的眼睛,蓝色的双眸,冰河般的眸光分毫未改。

“冰弈,为什么要让洪荒降临?”她的声音,因为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祈祷施法,而变得嘶哑干枯,象一碰即断的枯枝。

白衣男子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几乎是语气轻慢的回答:“我不是河神的后人,更不是法力通神的大祭司,为什么来问我呢?”

隐飞难看地笑了笑:“我是河神后人,掌握与河神通语的能力,可是,在这三天三夜的祭祀之中,我明确的知道,神灵没有对我的乞求作过任何回应。——有一个人,有一个能力远远比我强大的人,是他在暗中引起了这场百年不遇的洪荒,与其说是天灾,不如说这是一场**!”

“是我,”他无所顾忌地承认了,“那又怎么样?”

司水女巫低声下气地哀求:“收手吧。冰弈,请你收手吧。”

“收手?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时候?——别忘了,这也是你一手造成。”冰弈嘴角扯出一个冷笑,“那个时候,你明明知道我所有的野心,而我还不是够强,够狠,你还完全有能力扣下我,为什么,你却让我离开。”

她沉默着,半晌才说:“你眼睛里有怒脉,为了复仇,你将不择手段,甚至不惜造孽流祸,残害无数无辜的生灵。”

这番话那么熟悉,她和他相互对望。冰蓝色的眼睛里水光滟潋,“早知道这样,我是该让你喝下忘川水。忘记仇恨,忘记狭隘的胸襟。我后悔让你离开。真的。”

冰弈毫不动容,冷冷地说:“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是,迟了。”

眼泪飘散在无尽的雨帘之中,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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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司水女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上巨石堆砌的祭坛,还没等她站稳身形,陡然间狂风大作,巨浪滔天,洪水再一次沸腾般的咆哮起来,声势惊人,仿佛要把人间整个儿吞没!

抱着一线希望守在祭坛下的民众恐慌不已,如蚁群般四下溃散、逃亡。

河面上飞来金边黑鸦,传递河神谕示——

“女巫隐飞,逆天行事,河神暴怒,即行人祭!”

这个变化不是冰弈设计安排的,收到神明指示,女王真正吓呆了。立刻命,把隐飞抓了起来。如狼似虎的侍从们扑上去,将她一缕缕长用小刀割下,扔进滔滔江水之中,既而褪去她全身衣衫,抓住她的四肢,挺举过头!

“等一等。”

从未反抗过的女巫突然开口。

奇异的,她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清脆,如风送银铃。

她**着身体,慢慢地走下祭坛。枝叶繁盛的扶桑树下,戴着银面具的白衣男子冷冰冰地瞧着她一步步走来,竟然好象忘记了他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在人前正式露面,一动也不动。

“你们干什么?”女王怒,咆哮属下,“不中用的东西,就任由她逃脱河神的责罚吗?”

十几名大汉一拥而上。然而隐飞仍是一步步朝前走,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她踮足轻轻凑上他,几乎是贴上银面,低声而迅地说着:“终于得到了这个结果,终于拔除了最后一个挡在你复仇之路上的障碍。你该满足了,是吗?——可是,请快一点儿,结束这场劫难吧。”

大汉们抓住了她的手脚,她不再挣扎。大汉把女巫挺举在上,缓慢地经过他的身旁,她最后看了他一眼,湛蓝如青空的眼睛里有着豁朗释然的笑意。

心肠锻造得比铁石更为坚硬的冰弈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避开了她那样脱却又悲哀入骨的眼神。

……是因为她早就想好着死了,才会不顾一切的以身厌胜吧?从一开始,她就明白这场**不是她的能力所消除的,因此无忌的使用各种各样也许是她不应该使用的术法,即使激起天怨雷咒,她也不管不顾。

远处,民众们看着她的躯体迎向汹涌洪水,再次燃起希望,如潮般吟唱着哀苦的卑微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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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司水女巫以身厌胜,然而由于被冥冥中不可知的术法所控制,洪水依旧未曾退去。

罗霄女王正式颁布法令:只要有人能使上苍降雨,解厄生灵,便赐予大祭司之职。

于是冰弈从天而降。登台祭祀,即时见效。洪水退去,露出了久已失陷的家园。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大祭司位置。坐上这个位置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重燮大祭司配去寒荒漠漠的地方,他不肯杀他,执意要叫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临去之际,如今已彻底失去术法的前任大祭司回过头来,某种光芒在他眼睛里一闪:“其实那个时候,司水女巫派青鸟送信给我,我就知道,终有一天,你会回来,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他木然僵立,目送他的生父,袒背裸肩、负着沉重的刑棘,在押送下苍老蹒跚的走出了他的视野。

转瞬十年。

这十年来他呼风唤雨,荣华富贵,权势滔天。

可是,唯独缺少快乐。十年来,他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他强大了。报仇了。富贵了。登上世人不敢仰望的权势的巅峰了。

但是,他却一无所有了。

……或者应该说,还不是一无所有,其实还是留下了一个牵挂的。——隐飞还活着。

隐飞还活着,天地间还能感应得到她存在的气息。

神筮草天天拨弄着,计算着,每一天都变幻出千百种变化,“龙神转生,射日有托,天刑可解。”他算出了这三句话,隐隐约约猜到她的处境。却没有一种变化能明明白白的说出,她的下落。

他唯独知道的,就是她还活着,幽然神秘、无声无息的活着,历尽万世劫波。

算不出来,忍不住动用了山河镜,了疯一样的寻找那个以身厌胜的司水女巫。然而,结果却是令人失望。

山河镜里,无法照出她的下落。

她象一片飞羽,翩然飞去,遗落在三界以外,再也寻觅不到。

他多年来执着的、耿耿的寻找她的下落,对自己,对罗霄女王的理由是,隐飞一天未死,她就一天是他们的隐患。

法术高强的司水女巫,有朝一日会挟恨回来报仇,也并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今,那个踏着忘川河水的波光而来的白衣女子彻底灰飞烟灭,他终于连这个隐患的借口也不存在了。

“龙神转生,射日有托,天刑可解。”

——但是,这个隐患消失了,将会有更多的考验和劫难随之而来罢?是因为他破坏了世俗的规矩,他侮辱了神的后人,一切平衡都被打破了,神明的动怒应当远远的比当年隐飞胡乱使用止水祭祀那样来得宏大、猛烈,所以,即使眼下是平静的,可乱世也将会来到了吧?转世的龙神,射日英雄的后人,他们都将会应世轮回,来到这片已经疮痍满目的土地吧?

然而,无论如何,死对于正在受着天刑的隐飞而言,却是一种解脱。

河神的后人,死后将得到飞升,灵魂飞上天空,与云彩相遇,幻化为雨,回归这世上的山川泽流中去,与水相逐合一。

宽阔的江面轻烟蒙蒙。浪花中微小的精灵相互嬉戏,洒落欢快的笑声。

大祭司抓起小半截梳子,精美的贝壳在月光下闪耀着玉一般的光泽。他扬起手,梳子在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圆弧形,坠落江中。

“隐飞,我永远不能变成云,永远不能化成雨,永远不能归为水。可是,你不会想我吗?”

月华如水,清光照人。他微微仰起头来,透过银色面具的眼睛里,泛出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