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南方悲剧
作者:华魂王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771

烟雨霏微

一阵风在雨帘中划出一条条白晃晃的雨带。

从窗外潲进的雨沫,溅在郦红与伙伴们沉思的脸上。他们没有关车窗,任风雨吹打。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此时在滋润着他们的心头——他们总算摆脱了侯烨和生活的阴影,可以自由自在地游玩南疆了。

他们在广州尽情地游玩了三天后,到了海南岛。

郦红与伙伴们躺在充满诗情画意的沙滩上,仰望着给海洒下银光的月亮。海面上,波光粼粼,远处一块朦胧可见的礁石,出海浪的巨大怒吼,但传到这儿,也变得温柔、悦耳,和着清风,使他们陶醉于对海的遐想之中。他们觉得大海浩淼无边,很合他们可以无限扩张的胃口。一个人贪得无厌是可以被大海默认的。如果想活可在海中劈波斩浪,想死亦可以葬身鱼腹。

每当潮水涨落,他们仿佛感到一种富有旋律的吸引,这旋律中的每一声叹息都在向他们描绘着一种感情,他们深解其内在的意义。几天来,他们任凭兴趣,对慷慨、神秘莫测的大海进行了随心所欲的畅游。对一个没有吮过大海乳汁的城市人来说,驾驶摇摇欲坠的舢舨,潜入千姿百态的海底,对奇礁怪石充满童话的想象,都深深地吸引着他们。

潮湿的天空,飘过阵阵海腥味。郦红与伙伴们极目眺望变幻莫测的大海,谈话的兴趣充溢在他们此时象大海一样宽阔的胸膛。他们触景生情,抒心中的感想。

平静的海洋,生活就象它,平静时那么温顺柔媚,动荡时又是那么惊心动魄!”徐岚借着大海的神秘脾气比喻生活。

“不管它是怎样瞬息万变,我爱海,江洋一片,无边无岸,心游其上,感到分外自由;一眼望去,还能激起人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

陶娜本是豪放粗犷、言词泼辣的人,可此时大海也给她带上柔和的声调,说出耐人寻味的话。

“用望远镜可以缩短展望的人生幸福之道,可不能缩短要走的时间。陶娜,憧憬大海时,会看到希望就在眼前;可大海动荡时,惊涛巨浪,会吞噬你的梦想。”

“是啊,生活灾难的噩梦,即使在静谧安逸的大海面前也不能消失。我们躺在她的怀里,灾难还是照旧笼罩在我们的心头,使我们面对大海感到痛苦。”内疚与悲哀一直盘踞在舒雄的心里,他的眼里闪烁着恐惧与沮丧,不情愿的背叛与日俱增。

“何必呢,歌德说过:‘既然痛苦是快乐的源泉,何必因痛苦而伤心!’”

郦红安慰语气消沉的舒雄。舒雄感激地瞟了一眼郦红,把目光投向烟波浩淼的海洋,重又陷入深思。

“我记得《神曲》中的一句话:当某人陷入一场浩瀚之难,他就要服从良心裁判。”舒雄的话使徐岚想起《神曲》中的一句话。

“人是无法用伦理的方式来摆脱痛苦的。服从良心裁判见鬼去吧!要是但丁活到现在,他无立足之地。”闵毓毫无敬意地亵渎但丁。

“军师不信神,不屈服名人,要的是现实。生活是永恒的河流,她没有开始,没有终结,是吗,军师?”徐岚问。她把沙一捧捧叠在大腿上,敞开的衣襟里露出两只迷人的雪白**。她的姿态象夜的梦一样诱惑着异性的**。

“不错,徐岚,认准了生活的规律,我们就不那么善心了,对大海也就不充满遐想了,对吗,美神?”闵毓把视线从徐岚的胸脯移开,转向郦红,“现实摆在我们面前,希望就是:尽情地玩。”

他的话又勾起伙伴们对前途的担忧。侯烨的身影其实从没有从他们的脑海消失过,只是他们极力地回避,想痛苦地玩一玩。他们觉得,人类的前途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他们心目中所认为的海岸,常常只是一种假象,就在他们努力朝前驶近时,海岸已随着他们的前进而远扬。闵毓从伙伴们瞬间闪过的忧色中觉察出了自己的失言,便粲然一笑存——因残废而益加珍贵;因险恶而越坚韧。我们有足够的力量,迎接生活!”他的鼓励使伙伴们很快淡忘刚冲起的忧郁,又高谈阔论起来。

詹翔面对大海,沉入了深思。近几个月来,穆淑静更加如痴如狂地接触异性,她一点也没有因为他的苦恼而收敛自己的任性放荡。侯烨出现后,她更加频繁地**异性,与他接触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她无缝不钻,每时每刻都不放过每一个她感兴趣的男人。一股无名的妒意罩上了詹翔的心头,他感到酸苦、沮丧、恐惧,有时真想杀死她。可他爱她,而她也爱他。他根本没有这个勇气,同时妒忌的不理性也在提醒着他毕竟宽阔的心怀。近日来,她一反常态,断绝了与一切男人的接触,疯狂地追求起对女性不屑一顾的禁欲主义者耿毅。她百折不挠地缠着无动于衷的耿毅。

郦红与伙伴的热烈谈话,詹翔没有听进半句,只是痴痴地瞧着躺在一起的穆淑静、耿毅。

穆淑静伸直两腿,把耿毅的头搁在自己的大腿根上,轻声问:“耿毅,难道你还在做少年时代金色的梦,幻想有朝一日,一个漂亮的公主来到你身边,携你一道飘向那夕阳西沉的天边么你为什么还要躲着我?你是一个多么可怜的人!难道你一点也不需要女人的温存和**交融吗?”

“淑静,我理解你的好心。你是想让我得到女人的温存与**。可是,我的情感冷若冰霜。”耿毅冷淡地说,把头往旁一移,又躺在凉冰冰的沙滩中。

“我需要象你这样冷视女人的爱。世上除了这爱之外,什么样的爱我都有过了。”

“你有你的爱人。”

“这我不管,固执得很。”穆淑静又向耿毅挪过身。

詹翔不知怎的,突然感到无限地空虚和惆怅,好象在一个幽灵居住的死城中长眠一场刚刚醒来一样。他能说什么呢!能忌恨耿毅吗?尽管不祥的危险象看不见的雾在他的身边萦绕,随时会被缠住手脚,掉进陷阱或深渊,但他不愿以任何强硬手段去夺取穆淑静的自由,也不愿伤害耿毅。他真是进退两难。他总不能看着自己的未婚妻与异性当着他的面谈情说爱,无论如何再得与淑静作一次努力。他向穆淑静轻轻地叫唤了一声。

穆淑静离开耿毅,坐到詹翔身边么事,亲爱的?”她在他的额上亲了一下。

“我叫你不会担误你与耿毅的亲热吗?”詹翔看着俯听命的穆淑静秀丽愉快的脸问。

“不会的,我先服从你。”

“你还是持老观点?”詹翔忧伤地问。

“是的。”

她一点都想不到詹翔会怎样的痛苦。这种嫉妒情绪以最轻型的材料营造巨大的建筑物,它悄悄聚积起构筑孤独、仇恨的牢笼,毁掉人生,毁掉人的岁月时光和扼杀人生欢乐所需的一切。

詹翔沮丧地低垂下头,痛苦又袭击了他带着妒意的心里。他恨穆淑静的顽固与放荡的任性,又爱她的专一的爱。他对她的爱胜过对她的恨。他瞥了一眼并不窥视他们的耿毅,突然他的脑海里闪过愤怒不祥的念头。耿毅是一个吸引人的小伙子,他冷视女性的怪癖反而会使女人不顾一切地去追求他的爱。“不容易得到的爱,才有滋味。”这是穆淑静的话。他很有可能公夺走穆淑静。醋意、忌恨悄悄地在詹翔的头脑里繁衍。他开始受到妒忌的折磨,这种折磨侵袭着他的胸口,把他的胸口变成一窝互相吞噬着的毒蛇,可怕地引出他最后的悲剧。

“答应我吧,詹翔,这是最后一次。此次后,我愿意放下放荡感情的手中利剑,为我自己和我所伤害的人去寻觅感情的空门净土。”穆淑静温柔的摩挲,磨碎了詹翔痛苦的心。

“好吧。”詹翔喟然长叹,仰躺在冷冰冰的沙滩上,数着满天星星。此时,一种因醋意引起的狂却不能报复的忌妒,一种绝望的悲苦悄悄地在他的心里滋生。

穆淑静也喟然长叹,她心里明白,詹翔平静的外表常常掩盖着他的情绪,掩盖着潜在的、一触即的狂怒。但她能怨谁呢?她的所作所为,是命运孵化出来的……

离开海南岛,郦红按照陶娜的提议,去云南西双版纳享受充满神奇、冒险的猎奇生活。近几日游玩生活,把他们带入一个暂且忘记的世界,他们索性任凭兴趣,毫无选择地乱游,走到哪算哪。

他们进入密林深处,在一处怪石嶙峋的悬崖下的草坪上露宿。一幅巨大的象飘逸的白纱巾似的瀑布从悬崖顶处直泻而落,注入深潭。潭上水雾迷温,因光作色,形态万千。四周是重叠高耸的群山,奇峰空兀。莽莽的山脊覆盖着云雾缭绕的千年古树,引出一条深幽的狭谷。几片白云缭绕升腾,与天上的浮云融为一体,给葳蕤的原始森林裹上一层神秘的轻纱。

喧哗了一天的森林渐渐沉入了静寂。暗红色的夕阳坠入遥远的山脊。暮色降临了。柔和的夜风送过远处的林涛声,合着鸟雀的啁啾声,淙淙的溪水声,构成夜神秘的细语,使人恬静愉快,陶醉入迷。

月亮升起来了。象镰刀似的新月,向上翘起弯弯嘴角,犹如碧空间永恒的微笑。星星象从一个没有准则、毫无节制的播种人手里胡乱散出的种子一样点缀天空。夜幕下的山峰透隐出它的巍峨,遍处是遥远无极的寂静。穆淑静站在夜色映衬的溪边,吮吸着从空气中扬过的樟树香,对耿毅恳求道:

“耿毅,答应我!我只要一星期!”

对穆淑静带着真情挚意的恳求,耿毅闪过痛苦矛盾的自责。他对穆淑静那莫名其妙的接触异性的怪癖感到迷惑不解,也无法猜透她为什么要百折不挠地追求着。

耿毅并不是一个没有情感的人,他内心深处的爱之火比谁都烧得旺,只因受挫的爱情生活使他象火种一样把爱情深藏在岩层深处。他非常喜欢穆淑静,虽说她的美貌并不见得象下凡的仙子,可她身上却有一种独特、罕见的、不同凡响的魅力,有一种天真烂漫、清白无邪与野兽的狡黠、**孱和在一起的混合物。他明白穆淑静的意思:她是固执地要他也享受到女性的**风情,同时也获得自己对一种更神秘的爱的享受。她要得是他**的享受,而不是爱的结合。她的爱只属于一个人——詹翔。

“原谅我,詹翔。”耿毅默默地在心里请求詹翔原谅。他有一瞬间的迷茫,或许,他外表上的冷漠,正是为了支撑内部失衡的心灵;而在那一种恒定成熟的冷面下,也会掀起难以抚平的感情波澜。他拗不过穆淑静执着又带点神秘的柔情,终于向穆淑静点了点头。

“谢谢!”穆淑静并未露出狂喜之色,相反,带着一种对不起的内疚之情,向耿毅凑过脸。

耿毅移开了要亲吻他的飘着青春芳香的穆淑静的脸,转身朝溪边的一棵高入云天的古树走去。穆淑静理解他的心情,没有拦阻,静静等待着他的返回。“饶恕我,詹翔,这是最后一次。”她心里默默忏悔着。

詹翔现穆淑静、耿毅不在,便带上猎枪悄悄溜出帐篷。他现水声淙淙、浪花飞溅的溪边,有一个人影,踽踽徘徊。他认出是耿毅,于是他躲在一棵不远处的大树后,窥视着他。

霍地,耿毅往旁一闪,摔倒在地。从一块岩石后面倏地跳出一团黑乎乎的黑影,扑了个空。詹翔睁眼一看,是头豹。他抬起枪,瞄准了蹲身欲扑的豹子头。突然,他枪头一低,就在这一刹间,豹出一声怒吼,将刚爬起的耿毅扑倒在地。

詹翔一声绝望的惨叫,朝豹扑去,一枪,把刚仰起头的豹打得脑袋开花,死倒在耿毅身边。詹翔扔掉枪,扑倒在已被咬断喉官的耿毅身上,放声大哭。“我怎么这样卑鄙!灵魂竟怀着这样龌龊的嫉妒,怀着这样自私的敌意和偏激的仇恨,谋杀自己的同伴……”他一边捶胸,一边出破石惊天的呼号。

郦红与伙伴听到枪声,闻声赶来,看见这目不忍睹的情景怔住了。穆淑静噗地跪下,把头伏在地上。

郦红什么都明白了。她看着悲恸号哭的詹翔,脱下身上的衣服盖住不堪入目的耿毅头部。伙伴们都把目光移向别处,不忍目睹这悲惨至极的情景。詹翔的号哭忽间变成低弱的哽咽声,一股鲜血从他的腋下流出。郦红一惊,忙拉起紧抱尸体不放的詹翔。他已奄奄一息,一把匕深深刺入胸口,大股鲜血涌出。郦红拔出匕,按住伤口。

“詹翔!”伙伴们惊得目瞪口呆,抱住他,绝望地喊着,惊恐的眼睛噙满了泪水。“詹翔!詹翔!……”一种活人即将变成死人的悲伤在无情地剜着他们的心——昨天他们还在交谈、举杯、游玩,还是一张活生生的脸,今天却要埋入黄土成虚无的消亡,再也看不见他的生灵与他孜孜不倦攻读物理学。这一切有什么办法呢!悲剧总得在人世间生;人总得死,他们怎能抗拒命运的捉弄!只有眼泪,潮涌般的眼泪在诉说着他们对老天的不满、愤恨……

穆淑静猛地抬起头,接着扑向詹翔,抱着他悲痛欲绝地嚎哭道:“詹翔,我亲爱的!……亲爱的!……”

我——的罪—悔……”詹翔在弥留之际,拼足最后一点力气说出这几个字,眼一瞌,与世长逝了。

淑静出一声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的长长的巨嚎,之后便遽然沉寂了。

在这万籁俱寂的原始森林,悲恸的呼哭声,震荡了整个山谷,传得很远很远……

死去的人是不能复活的。郦红慢慢地站起,仰望着天空。突然,她从胸腔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极其尖利、悲切而又肝胆欲裂的哀号:身倒下。

“郦红!”闵毓连忙扶住郦红,只见她脸色苍白,无泪地抽泣着。

“淑静!”突然,陶娜一声吆喝,眼明手快,夺过穆淑静手中的匕。

郦红一惊,挣脱掉闵毓的手,抱住大梦初醒的穆淑静,悲伤欲绝地大声喊道:“要活着!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