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死去兄弟的儿子
作者:牛不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00

我在电缆厂认识了一个叫萧金贵的本地技工,家里条件很不错,但为人却十分憨厚老实说他已经二十七岁了,还有个四岁的儿子叫萧波,可爱滑溜,地道吴侬软语里的“疏疏”叫得我心花怒放。现在由他负责我们车间的电缆配料,美其名曰:“车间主任”,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一会事儿。萧金贵初中毕业后考进了一所职业高中,但因为这里的厂长重视本地人,加上又是他的远房亲戚,便招收并提拔了他。这个车间主任平时最喜欢看报纸,于是便喜欢和我聊些政治、军事、经济之类的大东西。虽然这些都只是肤浅空泛之谈,但因为说得还算投缘,于是便经常受到他的照顾。

萧金贵有个表叔在附近开了一家针灸卫生所,生意还算红火,常有邻县本市的病人前来光顾。我把杨帆可能怀孕的事给萧金贵说了,虽然他表叔不经营妇科,但还是主动地提供了帮助。第二天,我们随萧伯伯去了趟梅镇医院,化验检查完毕,医生不断地向我们说着恭喜恭喜——但我的脸都绿了,而杨帆的脸,则是白的。

——孩子已经三个月!

三个月前的我正在租住的房子里写颓废小说;三个月前的杨帆正与赵一平同居在荷花小区六楼;三个月前的夜晚,世界上缔造了成千上万条生命,但眼前这个可怜的小不点,显然是无辜而不合时宜的。

杨帆怀上了死去赵一平的儿子!

从医院回来,我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神情萎靡不堪。杨帆也不好受,她腹中的孩子令她拥有了作为母亲的慈爱,但却又增添了逃生的禁锢及爱情的枷锁。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们那曾经山盟海誓的爱情,竟然会在这个正在孕育的小生命前,走向了支离破碎。杨帆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两年前我们三人出游南山,路上遇到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幼童,兴许杨帆实在是太漂亮了,走得好好的孩子突然一个趔趄就摔倒下去。没想到这小孩竟没哭,还转过头睁着骨碌的黑眼睛瞅杨帆,把当时的小天使高兴得哈哈大笑丽势不可挡,把小男生都电倒了!”然后就抱起了那小孩子,在他额头整了一个“香吻”,当时把我和赵一平妒忌得要死,恨不得马上回到天真的童年。

整整一天,我和杨帆之间都笼罩着一层乌云,理不清楚的复杂与难受。倘若是我们的孩子,也许为了现状我们还可以把小东西扼杀在子宫里。但它是赵一平在这世界上最后可能的生命延续,也是赵氏家族里唯一独存的传宗香火,断然地放弃小生命,是对我们不安良心的一次全盘抹煞。但我们又不能要这个孩子,先,没有爸爸的孩子是可怜的,其次,我们仍处在暗无天日的逃亡中,再次,这个孩子将成为我们与杨帆爱情里程中最大的障碍与隔阂。剩下的日子,我们就那样对坐在枯灯下,杨帆在日记本上记了些什么,又抬起头看着我,不说话。

后来我打地铺,坚硬的地面让我的心生痛冰凉,杨帆独自躺在床上,似乎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收音机没有开,只听见隔壁夫妇湖南卫视“快乐总动员”中的欢声笑语。这些因我们平时温存亲昵而忽略的声音,此时渐渐清晰地飘进了我的耳朵,令我倍觉伤感,惆怅万千。然后大约到了十一点,隔壁的电视关掉了,不久传来泼水的声音。良顷,开始有些嘈杂,再过一小会儿,便听到了木床咯吱咯吱的节奏声响。我被这“摇床声”弄得面红耳赤,要知道我们平时激烈的性行为,绝对过现在隔壁的音效,那我们所有的那些**,是不是也全部被他们尽收耳底?

更多的,我是怀念,怀念每一个夜晚杨帆伏在我臂腕中的温暖。而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一个独立单身的女子,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母亲,她身怀六甲,她是我死去兄弟赵一平的遗孀——我绝不能再对她越雷池半步。

仍然失眠,我的脑子里又开始浮现出赵一平久违的影子,甚至有时候我会无耻地联想到缔结这孩子时他们**的场景与姿势,这样的想象令我难受绝望得几乎肝肠寸断。我恨不得就此呼呼睡去,永远不再醒来,但哪怕小绵羊数了几千只,眼皮也肿成了一条细线,却还是睡不着。我的大脑正在以一种不堪重负的方式,尽它最大可能的花样,拼命而疯狂的运转,运转,运转。当然,痛苦不光是我的,杨帆似乎比我更为矛盾,有那么一会儿她挣扎着爬起来,从床头摸出日记本在漆黑中划上几笔,然后关上,又是此起彼伏的咳嗽与叹息。有的时候,甚至还能听她抽噎的声响,但痛苦的我们两个,那个晚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5点半天就亮了,我挣扎着爬起来,镜中的自己像个小老头般憔悴不堪。悄无声息地泡了昨晚的剩饭,夹了两口杨帆小炒的咸菜,便默然地掩了门出去。杨帆在我起床的时候动了动,显然是醒着的,但她没有起来,只是转了一个身,不让我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我还是看到了,杨帆的整个背部,在清晨还在止不住的颤抖。

才6点钟我就到了工厂,见门没开,就到附近的一条小河前坐着。已被闲置的人工河流有些生活垃圾的臭味,我坐在一旁痴痴地凝望着那汪死水,看着渐次明亮起来的田野,感到一切生活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等在正式工作之后,我这才感到疲惫睡意那撼人的力道——站着的时候止不住打呵欠,一看到平地就想往下躺。再加上牙齿松动,耳鸣目赤,我真恨不得马上躺在传送带上,让拉轧机把自己拉成一根无忧无虑的线条,一了百了,才好。萧金贵被我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在他的干涉下,保卫科长主动过来问:“今天你需不需要请假?”我如释重负,8点钟就下了班。

但我又害怕去面对杨帆,于是索性在小河边的草坪上躺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梦中我认识了一个新的生命。它只有一只老鼠那么大,五官端正,表情可爱,简直就是缩小了几十倍的萧波再生。我拿着一把斧头朝这个小生命砍去,这小玩意儿吓得瑟瑟抖,不住地往后蠕动,最后竟蠕动到杨帆的子宫外面——但我仍然紧追不舍。杨帆伸出一只手要阻挡,被我的斧头一分为二,没想到那只沾满鲜血的手还在地上爬,最后爬到小不点的头上,要为他遮风挡雨。我再气急败坏地砍下一斧,小生命就支离破碎了,顷刻之间,他的骨肉变成了一堆血泥。不久这浓血又渐次改变,场景清晰,我站在兰花小区楼下,看到血迹上的赵一平被掩盖上白布,匆匆远去……

我从生涩的梦境中艰难地醒来,六月梅城的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这样的眼睛一直处于一种血肉模糊的缤纷状态,只见苍白为底色的世界,血红一片。

脊背生痛,衣服已经被地下的水分浸濡得潮湿一片。抬起头,萧波正与两个大孩子在桥上打水漂,见了是我,他蹒跚着跑过来,向我喊道:“疏疏,疏疏,帮我打水漂!”我怔怔地捡了块残瓦朝水中一掷,瓦片在水中一沉一浮七八次,往二十几米处逃逸开去,然后触岸消沉。萧波兴高采烈地拍着手,大声叫道:“疏疏真棒,疏疏真棒!”透过萧波细碎柔弱的头,我看到河面上反映出的阳光金黄,意孕悠长。

我是1o点钟回到的家,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小屋,杨帆蓬松着丝、憔悴着双眼,逆着阳光看一本书。见我回来,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我在门口愣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小屋是如此的拥挤不堪,以致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呆在哪里。就那么无言地对峙了很久,杨帆才沙哑地问:“怎么提前下班了?”我的声音也挺难听天请假!”

就在我考虑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告诉杨帆,我将接受她肚中孩子的时候,杨帆翻着书的右手抠进了纸里,只见她鼓了很大的勇气,对我说:

“我们把孩子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