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杨母捷足先登进天堂
作者:牛不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65

傍晚,四个人围着桌子吃饭,老阿婆一边凭着感觉熟练地往嘴里送菜,一边自豪地告诉我们:“菁儿做的饭可香了,比她妈妈做的还好吃……菁儿这孩子很漂亮吧,二十二岁了还没有找男朋友哦……”陈菁皱了皱眉头,但对她奶奶表现出来的,却是肥而不腻的撕娇道:“奶奶,你别说啦!”——令我们的晚饭吃得心惊胆战

看着祖孙两人的其乐融融,我脑中突然滑过了一个邪恶而可耻的想法:用老阿婆的安全来威胁陈菁,让她不准去告我们。虽然我知道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但我可以保证:老阿婆只是我的一个藉口而已,我绝对不会伤害她半分。然而再看到老阿婆那笑得舒展开来的皱纹,想到我们与她的同病相怜,我甚至连威胁的藉口都没有了。

陈菁一边陪着奶奶笑,一边敌意地瞪着我们——特别是对杨帆,我甚至觉得,她恨不得把杨帆吃进肚子里。等好不容易吃完饭,陈菁收拾东西进厨房,杨帆竟也捡了菜盘跟进去!我正想尾随而至以防万一,但杨帆竟然顺手把厨房的门关掉锁死了。于是我只有坐下来,一边忧心忡忡地敷衍老阿婆的盘问,一边侧耳倾听厨房的动静,以判断是否应该破门而入。但这房子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小,哪怕我竖立了双耳,仍然只能听到外面竹林的沙沙声。旁边的老阿婆突然顿在那儿不动,她没有眼睛,我不知道她在睡觉还是沉思,谁知她竟诡异至极地告诉我:“两个小丫头在讲悄悄话呢!”我惊叹:阿婆还是纹丝不动,我甚至能够看到她的耳朵在轻微的抖动,但她最终遗憾地告诉我:“我耳朵太老啦,现在听不清楚了。”

——而我,只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

焦灼不安的等待。半个小时后,杨帆终于神态安详地走了出来;在我的迷惑不堪之中,陈菁也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而更令人费解的是,她突然开口对杨帆说:“帆姐,你先去洗澡吧!”

我当时简直惊讶得无与伦比,两个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女人,怎么会在短短半小时化干戈为玉帛,彬彬有礼的以诚相待?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但看陈菁的样子并非在说笑,因为听她说话的口吻里,满是真诚至少客气的味道。我这就好奇了啊,难不成我的杨帆是一个老巫婆?但我也来不及多想了,因为当时实在太累,我便早早地睡着了。

……

从第二天开始,我们如愿以偿地过上了相对自由而安全的隐居生活:方圆三里没有人烟,屋前有一片竹林,再远处是平原;屋后有一条小河,再远处是高山。电视看腻了,我们可以到竹林里歇歇脚,砍根竹子做竹筒香肠饭,抑或在树下翻捡几条蚯蚓,到屋后的小河中钓鱼——这生活倒还真有一种田园式的惬意非凡。

老阿婆善良而慈祥,她最喜欢给我们讲故事,一大串一大筐的,都烙上了岁月的霉锈,但我们仍然听得津津有味,这大抵与老阿婆“无珠眼眶”中的神秘有关。

陈菁再没有提过赵一平与通缉令,也没有对我说过“上床吧”之类的轻薄话。虽然看我的眼神还是怪怪的,但现在她的言谈举止,都与我曾经认识的陈菁判若两人。假如不是身临其境,你简直无法相信:那个在咖啡馆里摇着腿,吸着烟,抹了口红,裸露着半个**的新新人类,就是这个在老阿婆面前系着围裙,文文静静、千依百顺的纯情女孩。

我与杨帆尽情地享受着这些绿意与流水,观看那些在清澈溪流中游弋而过的小鱼,看它们是在怎么样的犹豫不决中,因经不住蚯蚓的诱惑,而最终误入圈套的。每天早晨醒来,杨帆都会郑重其事的告诉我:“小峰,五天、四天、三天、后天、明天、今天妈妈做手术了,我们一起祝福她……”此外,我的杨帆开始信奉一种她自己创建的宗教——天天对着同一株大兰竹许愿叩拜,在她虔诚祈祷的语言里,甚至有:“如果只能活一个,让妈妈代替我!”

终于到了第五天,中午,陈菁买来一张手机卡,杨帆打电话给表弟,颤巍巍地问:术成功了吗?”而那边单纯的表弟却残忍地回答道:姨前天已经自杀了!”

扶着兰竹的杨帆,突然笔直地倒了下去。我赶快掐人中,杨帆缓慢地苏醒过来,然后就是幕天席地的泪水。哭泣把竹叶震得瑟瑟抖,把鱼儿咸得惊慌失措,把山峦惊得石坼山崩,把我的心脏捣毁得支离破碎:我这位没有见过面的岳母,自杀了。

杨帆哭得近乎虚脱,她不断地摇着那颗粗壮的兰竹问:“为什么,老天你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泪水在她脸上滂沱而出,我从来没见到杨帆拉噎得如此震人心魂。然后又见她的双腿再次跪了下去,用手抓着干枯的竹叶,大声喊:“妈妈……妈妈……妈妈……”我的心像被酒精洗劫了一般,脑中空空绰绰,嘴里只能简单地说:“不哭,不哭……坚强,坚强……”但实际上内心的酸涩立马席卷了我所有的神经,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转,不久便顺着脸颊流了出来。我真不知道杨帆该怎样面对今后的生活,我更是震撼,一位母亲的伟大与隐忍:她为了节俭12万块的手术费,为了省却女儿对她病情的牵挂,毅然地走向了死亡,走向了黑暗永驻的虚拟世界。她就那样匆匆的,悄悄的,在我们还在祈祷盘算着她生命几率的时候,用一把剪刀割破了自己的静脉。她看着暗红的血液一丝一缕地滴在白色的床单上,忍受着痛苦的尖叫,缓缓地走向了极乐世界……

哭了一个下午,我们都被悲恸折磨得没有一丝力气,这才慢慢地架着虚脱的杨帆往屋中走。回到屋中,老阿婆焦急地问:“菁儿,刚才小帆怎么哭得那么大声?”陈菁凄凉地说:“伯母,伯母逝世了……”老阿婆愣了愣,但见她擦掉了无珠眼眶中湿润,以一种和缓的语调向杨帆安慰道:“孩子,别伤心了,你妈妈只是去了一个更安详的世界,她去了——天堂……”

杨帆转过头沙哑地问:“怎么去天堂?我能去天堂吗?”

老阿婆虚无飘渺地说:死了就可以上天堂。天堂多好啊,天堂里没有痛苦、没有猜疑、没有妒忌、没有病痛、没有绝望、没有战争,也没有残废人……”

杨帆喃喃地问:“所有人都能上天堂吗?”

老阿婆肯定地点了点头:“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