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延巳将置于回忆长河中的神识拉回，久久不能释然。

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欠揍面容，笑着朝他挥手。

“我且问你，你为何要选择意气学院？”白延巳转身看向李白焰，一字一句地问道。

并不似方才的咄咄逼人，而是满脸认真。

天下的大大小小的宗门学院合计起来数量超过数万，为何你会在众星闪烁中挑中近年来一直处于式微状态的意气学院？

“众所周知，天下剑客心中向往的两大剑道圣地，一为大陆中部静心山上的正阳剑宗，二为大齐京都意气学院，我也是名剑客。”

李白焰拍了拍腰间的进酒剑，朗声说道，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正阳剑宗？”白延巳问道。

李白焰权衡了一下心中所有的回答，选择了在他看来最能让白延巳开心的一个:

“因为我觉得意气学院比正阳剑宗要厉害，而且这里的老师说话又好听，我很喜欢这里。”

左景明闻声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了这位父亲多年的朋友一脸满意的样子。

“你确定要入我意气学院？”

“是。”

少年回答的干脆。

“罢了....竟然你如此执着的话，明日就去王朝中枢塔报道。”白延巳说道，似乎预见了这位少年与那位一剑挑翻三界的挚友一样的结局，发出了无奈叹息。

然后，这位实力境界深不可测的白先生转身向着台下万人道:

“你们也是，如有想入我意气学院者，与他一样明日来中枢塔报道。”

此语一出，台下的人还没躁动，台上的秦小夫子却已经出了一背的冷汗。

“白院长..您这委实不合规矩啊..”他连忙出声想要阻止这就准备离去的白延巳。

“您这....不说别的，就单论这些人，还没有一个一个细观根骨悟性，怎能就这般随意....”

话还未说完，就被白延巳打断。

“你怎么知道我没细观他们的根骨悟性？”白延巳淡淡地说到。

然后，在这万人注视下，这位白先生仿若点将台上的帝王一般，一一指出人们的境界。

“那边穿白衣服的，去拙。”

“青衣服那个，七日前刚刚破尘”

“腰上配双剑那个小姑娘，涤澈境界巅峰，已经半只脚踏入玄妙。”

.....

白延巳一连指出许多人的境界后，才缓缓转身看向秦小夫子。

“况且...我意气学院向来因材施教，根骨天赋什么的，够用就行。”

秦小夫子脸色虽说难看，却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这位大人物的脾性，他很是了解。

只是没想到，这位白先生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仅仅只是随意一瞥便能够看穿现场所有人的境界高低。

见秦小夫子没有继续说话，白延巳低下头，对着尚还伏在他脚下的左景明轻声呵斥道:

“还不快起来跟我走？你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左景明闻声连忙站起身来，依旧低着头，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到:

“白叔叔你先回去吧...侄儿还有些东西落在客栈中没有拿，待侄儿前去取回，明日就回学院..”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看着站在旁边的李白焰。

李白焰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偷瞄，双手交叉，将头撇向一旁，不去看他，并未说话。

白延巳也注意到了左景明的视线，也不多说废话，黑着脸便强行的将左景明拉走了。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意气学院三位院长之一的白先生就这么一路拖着左景明走出大殿，消失在人们视野尽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位白先生走后，空气中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一些。

而且原本站在台上的李白焰，也消失不见了。

什么时候走的？

秦小夫子疑惑地四处望了望，却并未发现那位逍遥榜榜首的身影。

真是神仙一般的角啊，不是一般人，神出鬼没的。

————

李白焰回到客栈时，夜幕已经快要降临，残阳挂在空中，摇摇欲坠。

他本来在回来时正好经过那家味道不错的乌龙冰粉，就顺手又买了一份带回来吃。

但是快走到客栈时，在忘情桥头发现了一窝饥肠辘辘的小野猫，就将乌龙冰粉给了它们。

早知道多买一份了。

他躺在素白的床铺上，这样想着。

明日报道以后，他就是这意气学院的学生了，不过他还是很疑惑，人们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名声？荣华富贵？

抑或者是，为了天下苍生。

李白焰没由来地想起了一位祖师爷。

天下所有人的祖师爷，白云仙人王燃。

那位“俯瞰天下，以苍生为上”的祖师爷，王燃。

在千年之前的黑暗乱世，天界魔界大战祸及人间，许多妖魔邪祟横空出世，人间十室九空，各王庭奸佞当道，百姓民不聊生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王燃祖师提浊酒一壶，配仙剑一口，毅然走出了那座终年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白云山，从此潇洒入世。

玄泽大顶以一敌十，斩杀魔界的十位魔将，引得紫气东来雷鸣万丈，自此人间逐渐清净。

入王朝，劈开龙椅，惊得那无道昏君连喊仙人饶命，诛杀数十位祸国殃民的大蠹。

最后王燃广收五湖四海有志之士、有难之民、有不平之人为弟子，后世称为白云侠客。

他强调重德贵道，广施仁爱。不求长生，但问太平。

传说王燃为世人开劈道路后，于一泓碧清的湖水中化羽，一身正气散于人间，不曾飞升，生前笑言不愿与天界位列仙班，与那群尊贵无比的天仙为伍，自污身后名声。

若是能够比肩这等神仙人物，那这修道才有点意思。李白焰想到。

那么李剑仙，是怎样的人呢，李白焰看着放在桌上的进酒剑。

突然，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剑仙想必也是和王燃祖师一样的....威风？

或许还要更威风一点。

李白焰躺在床上，缓缓睡去。

————

大齐王朝还未入夏，这中州却已经下了初雪。

这年的初雪似乎比往年都要更冷一些，偌大的临鹤湖被天寒冻成一块明镜，清澈无比，远处的群山被白雪覆盖，不见本色。

如镜的湖面中心有一短发女子盘膝而坐，一把长剑放置一旁，绝美的面容脸色如常，全然不惧这刺骨冰霜。

她一身白衣，与这满天风雪十分相衬，仿若融为一体，剑眉及鬓，尽显英气，眉眼确实算得上是倾城倾国了。

女子仿佛在感受什么，一呼一吸停顿之间自有神意，她蓦地拔出一旁的剑来，双指掐诀，横着自左往右划上一剑。

砰的一声，在寂静的天地之间发出惊雷巨响，接着远处披挂着一层雪被的山峰哗啦一声，山体拦腰被斩出一道深壑，却并未贯穿整座山峰。

施出神仙手笔的女子脸色如初，摇了摇头，自嘲般的笑了笑，将长剑收回剑鞘，便打算就此离开。

突然，她身后传来一声赞叹，声音还带着些许稚气:

“白鹿师姐在修为上进步果然神速，仅仅几周不见，便已经达到如此境界，方才楚亦观师姐这一剑，想必对日后的修炼定能有所裨益。”

“若是与门派内寻常弟子相比，确实有所进步，但与楚师弟相提并论，白鹿还知自愧不如。”

白鹿看着满脸笑容的少年，淡然地说道，并无因这通夸赞而露出高兴的神色。

这位名为楚亦的少年是天下当之无愧的天才，三年前才刚刚被五师叔带入惊鸿派，还未开启修行之路，如今境界就已经可以与白鹿齐肩了。

“先不谈这些了，师姐，明年的山河大会，师父让你我二人共同带门派内弟子前去参加。”楚亦脸上的喜悦仿佛快要溢出来。

“还有，那位咱们一直都没有见过的小师叔祖也要一起前行，不过听说这位师叔祖在门派里地位最高，修为却是低的一塌糊涂，被私下里称为是‘惊鸿之耻’啊！”楚亦接着补充道，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奇闻异事。

“楚师弟，不可胡说，小师叔祖怎么也是门派内的长辈，闻道有先后，无论境界高低，到时候要谨记礼仪不可乱来。”白鹿突然想起平日里威严肃穆三师叔被楚亦剪了胡子的滑稽模样，叹了声气。

仿佛已经预见了那位师父见了都需喊师叔的小师叔祖日后的悲惨生活。

“知道啦，白师姐你就放心吧。对了，师姐你拜托我找的那个人，我至今还是没有找到，门派中无论是长辈还是弟子，身着衣物都是以黑色居多，根本没有人穿青色的。”

楚亦无奈地说道，眉目之间满是羡慕的神色，心想究竟是什么人能让自家师姐如此挂念。

白鹿闻言显得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便恢复常态，傲立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中，白袖随冷风在空中翻腾，宛如冰霜女神降世，轻声说道:

“也罢，或许真的是这山中的神仙。”

“昂？”

楚亦歪了歪头，有些不明白。

白鹿并没有替他解惑，而是迎着风雪向通往山上的青石板路走去。

楚亦立马跟了上去，追问着什么，只见白鹿摇了摇头，楚亦就沮丧的跟着自家师姐身后，缓缓的挪着小步子。

白鹿走到青石板前，却并未再往前走一步，手中长剑骤然出鞘，她轻身一跃，便熟稔的站在了横悬在半空中的长剑剑身，身形丝毫不摇晃，随即便化作一道白虹向山上掠去。

长虹贯日，在空中曳出一道炫目的流光，随即向四面八方涣散开来，仿若丹青入水，悄无声息。

楚亦望着师姐御剑远去的身影，重重的叹了口气，他身上并未携带剑器，因此不能像白鹿一般御剑上山。

他不明白为什么白鹿师姐总是不愿意走这条青石板路，自从他进入惊鸿派那天起，白鹿师姐就没有走过一次这条上山的唯一道路。

真是奇怪。

突然楚亦听见一声舒扬的歌声，唱的是山下附近村中的山歌，歌声不算悦耳动听，却不使人感到厌烦急躁。

他回眸一撇，本以为是来山中求仙缘的村民，却看到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他头戴斗笠不见面目，倒骑一头青牛，缓缓而来。

男子周围有白雾萦绕，青牛每走一蹄子便跟着往前移动一点，与那传说中气蒸云梦泽的奇观别无二样。

青牛踏在石板上，发出噔噔的响声，并未影响到年轻男子的歌唱，反而像是替他打了节拍。

牛尾巴一甩一甩的打在牛屁股上，与两种声音交汇在一起，为原本不怎么样的歌声润色了几分，听上去倒有些意外的好听。

白雾随行，天地异象！

楚亦震惊的像根木棍一般杵在石板路的一侧，看着青牛缓缓的载着青衫男子从身旁不慌不忙的走过。

牛背上的男子此刻才看见了楚亦，闭上了嘴，不再歌唱，向着楚亦温煦一笑。

少年愣了愣，他并未想到这位白雾随行神仙一般的男子会搭理自己。

按照书上写的，这般人物应与那王燃祖师一般，想必是顷刻间便可撼动山阿的神仙。

这男子显然境界极其高深，只是听师叔们说，这样的高手一般都是像自家掌门师父一样傲气凌人，他这种修道初期的菜鸟，根本就不在人家眼中。

什么天才，一只手便可以瞬间捻灭。

男子这看上去年轻的外貌，也极有可能是境界已经到了可以返老还童的地步。

惊鸿派立派百年，暗地里有一些老怪物撑腰也是正常的事情，面前这位倒骑青牛“年轻”男子可能正是其中一位。

楚亦想到这里，连忙毕恭毕敬的打了个揖。

坐在青牛背上怡然自得的陆青涯连忙回礼，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目中，已经是比掌门师侄地位还要再高一等的人物了。

楚亦，他是见过的。

陆青涯曾经偷偷看门派内内门弟子晨练时，就是由这位少年带领。

这位早已在惊鸿派内声名鹊起的少年天才这次竟然没能夺得那逍遥榜榜首，也是他陆青涯未能预料到的。

他本想说几句安慰话，不过话到嘴边到说不出来了。

毕竟这才是第一次相见，提起这些估计会挨骂吧？他想到。

观这楚亦的根骨，倒还真是千古奇才，前两座气府自通，与那李剑仙当初想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陆青涯将视线从楚亦身上收回，仰首眺望，仿佛越过了临鹤湖，也越过中州，到达了那座世间第一大城京都。

论天赋能胜过这般人物。

李白焰，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