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压蛇 平浪 渡江
作者:唐白丁      更新:2019-09-02 20:53      字数:6074

(上架了,比上一本早了十万字,感谢编辑大大)

大浪滔天声势骇人,这滚滚浪涛里,撑羊皮筏的老翁小心谨慎。即便是有了慷慨葬身这汨江中的心,但就在这颗心里他还存有最后那么一点执念。便是将船上的人,平安送到对面。

不过五六个羊皮囊做的羊皮筏在这汨江里显得宛如沧海一粟,只怕是一个稍大些的浪过来,就能连人带筏,一起卷进这滚滚奔涌浑江水之中。

站在岸边的,无论是沈如是他们也好,一众船家也好,或是一些听闻了有人要在这时候过江消息,而来看热闹的村民也好。无一不替这艘小小羊皮筏捏了把汗。

几番大浪过去,没想到那老翁撑的羊皮筏倒还算是稳当。旁人自然看不出来,就连撑筏的老翁也只是觉得这羊皮筏要比平时里还要好渡一些。他们不知道,可沈如是又怎会看不出来?

这是裴长卿在用自己的身子运功稳住了这羊皮筏,或者说是抬了起来。这汨江巨浪远超裴长卿的预想,若非这么做,这羊皮筏早就已经被卷进那浑浊大浪里去了。

但他这番渡江可不是为了什么首当其冲做个表率。他裴长卿可不是那样的人,他要渡江不过是个说辞罢了,直到这羊皮筏行了有三十丈的距离,裴长卿忽然开口道:“老伯,麻烦你能不能稍微放慢些速度,最好是能在这停上一停。”

江永浪涛之声势浩大,好在老翁耳朵还算灵光,裴长卿的话他都听的清楚。只是愁苦的笑了笑,心道这道长莫不成就是来寻死的不成?还是说出家人心地向善,怕我一个人死在这江里孤单特意来陪一陪我?

不知道裴长卿究竟想干什么,但看他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撑筏老翁也是无奈点头,用着和岸边时全然不同的浑厚丹田音说道:“老头子我渡江六十载,还真从未听过道长这等要求。也罢,全当这平淡一生找点乐子吧!道长,你可要坐稳了!”

老翁紧握木桨,别看他人老,力气却相当惊人。猛然一挥手上木桨,似有力扫千钧之势。浪涛来势汹涌,他这一桨掀起波涛可不比那扑来的浪涛要弱上几分。

裴长卿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大加赞赏道:“老伯好膂力!”

那撑筏老翁呵呵一笑道:“老了,不中用了,莫说年轻的时候,就是十年前老头子我就能把这浪给他压下去!”

迎着这大风狂狼裴长卿放声大笑站起身。在这波涛汹涌的江面上,羊皮筏随着这浪涛飘忽不定,尽管有那老翁稳住羊皮筏但这颠簸可不是一般人就能稳得住的。可裴长卿在这羊皮筏上却如履平地一般。

他压了压揜日剑,高声道:“老伯,可曾见过什么凶兽?”

撑筏老翁有些疑惑,不知道裴长卿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回答:“不曾见过,只是村里有传说,说这汨江可是大夏八十一条龙脉之一,就在这江里蛰伏这一条四百年多年的蛟龙。可谁也没见过,只是有这么个说法罢了。若是老头子我此生能见一见这江里蛟龙,此生也算是得以无憾了!”

裴长卿大笑道:“老伯既然有如此慨然之心,在下便满足了老伯的这份心愿!”

撑筏老翁还没反应过来裴长卿话的意思,就见裴长卿猛然跳起身来,转身抽剑,猛然劈剑,一道剑气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刚好一十八丈。断开一十八丈远的江面,剑气斩断了顺江水奔涌而来的江中流木。若不是这一剑,只怕这一流木撞了过来就要把这小小羊皮筏给直接撞散,连人带筏一起栽入汹涌江水之中,连尸首都留不下。

裴长卿身子缓缓下落,脚尖轻点那断开流木,又是猛然纵身一跃,这一跳跃出十丈有余,可不比他在入云林时与猿猴攀比山岩要低。

大江大浪凶悍狮虎之威,而裴长卿这剑上剑气剑意,看似锋芒不争,实则已然如有阵阵龙鸣之势。举剑指天间,似有黑云压境、夜幕降临。

揜日指日遮天日,劈江断江不染江。

这一剑指天好似将那日月倒转,这一剑劈江好似山崩地裂!

这一剑气劈开江面三十六丈,断江深二十四丈处。江面还未愈合,忽然江面炸起好似通天水柱!只见一条黑物从江里冲出,待那窜天水柱落入江河时。又飞来一柄飞剑,剑上站有一白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山上炼气士,广陵宫宫主沈如是。

沈如是踏飞剑而来,一把将羊皮筏上的老翁拎起,带回了岸边。老翁这辈子确实平淡,倒是在这一天把不平淡的都体会了一遍。撑筏老翁大口喘着气,这飞过江面的体验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并不是害怕,多半是更为的兴奋和激动。

忽听得一声,“汨江里的蛟龙出来了!”

这样一声,让老翁猛然抬头,果真那江面上出现一条漆黑的长虫,这长虫光是浮出水面的就足有七八丈高!这粗光是用肉眼看起来就要五六个汉子才能把它围起来!就是这么一条凶悍怪物,竟就潜伏在这条汨江之中。任谁看了都是难以置信,这怪物浮出水面,别人也能看得清楚,这哪里是条什么蛟龙,分明就是条成了精的大黑蟒。

最为震惊的,还是要数段云凤。他连连拍手叫道:“乖乖!早就师父说这天下有着各种奇怪异兽,什么长有五六十丈的成精大蚺,昆仑山的千年驮碑大鼋,天山剑冢的金顶大鹏鸟。我都当是神话传说来听了,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怪物!这玩意有点意思啊!诶诶诶老陈!快拿酒来!”

哪里来的酒,这不是让老陈为难。看到老陈为难的模样,撑筏老翁走上前,解下腰上的酒葫芦小心道:“小兄弟,不嫌弃,喝点这个?”

段云凤看到这场面哪里还顾忌什么嫌弃不嫌弃,拿过老翁手里的酒葫芦就是猛灌了一口。这酒可比不得西蜀王府的佳酿,不过就是穷人用来解馋的浊酒罢了。但现在段云凤却丝毫没有在意,似乎有场好戏,只要有酒就足够了。

汨江江面上,裴长卿见那江中大蚺抬头,一张血盆大口似乎在威吓他一样。而裴长卿却丝毫不惧,毕竟在那入云林里,也有不少奇怪异兽,只是没有像这成了精的大蚺这般巨大的身体罢了。

那大蚺吐着信子撞向裴长卿,裴长卿的身子本就渐渐下坠,正好这大蚺冲来给了裴长卿不必落水的机会。大蚺张开血盆大口,似乎要将那扰了它清净的裴长卿一口吞下。裴长卿从腰间摸出三枚银镖,朝那大蚺的血盆大口丢去。三枚银镖正中大蚺的信子,疼得那大蚺猛然抬头,裴长卿落到江面,脚尖一踏翻涌江水纵然起身。一跃十丈跳过了那大蚺。

大蚺在江中痛苦翻滚,巨大的身体掀起惊涛骇浪,岸边的百姓看那滚滚浪涛扑了过来,吓得惊慌逃窜,倒是段云凤依然看的入迷。

他只是知道有什么高手,可还是没有见过真正的高手出招。今天见裴长卿战大蚺,也算是让他这位世子殿下又开了眼界。

裴长卿这一跳直接跳上大蚺的头上,那大蚺甩着头,想要把裴长卿从头顶甩下去。即便是裴长卿也难以承受这巨大的力量。

脚下一滑,不慎跌落下去。但他反应及时,转身横刺一剑,这一剑正刺在了那大蚺身上。大蚺身上鳞片厚重结实,但任它如何强悍的鳞甲依旧敌不过这可折天下兵的揜日。这一剑下去疼得那大蚺在这汨江扭动着身躯,岸上的人这一看,这条大长虫少说也有四十丈长。现在甚至有人认为,这久久不退江河大势就是这大长虫在水里作怪。

岸上的人看的惊险,沈如是更是看的手心里冒汗。以裴长卿的本事,原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他现在旧伤未愈,只怕这一番和大蚺交战会动了他的旧伤,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和沈如是成了一个对比的就是那个一直在拍手叫好的段云凤,他席地而坐,就像是在看戏一样,不断吆喝着,“好本事!好身手!好!好!好好打!本世子重重有赏!”

撑筏的老翁坐在了一块石头上,眯眼看着江面上一人一蛇交战,表情有些木讷。他活了七十多年了,十六岁便在这里做起了渡江的行当。想当初其他船家也和他一样,都是用这羊皮筏载人渡江。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些人家就换了好船好舟,也只有他这个无依无靠的老翁,还在一人撑着羊皮筏,一撑便是六十年。

这六十年平淡无奇,说不上吃香的喝辣的,但渡人的钱也够他吃饱穿暖,偶尔还能省下些钱财买壶浊酒。无妻无子,这样就熬到了现在。还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倒是没想到在晚年迟暮时,竟也能让他见到这番奇景。

看着裴长卿和那大蚺,宛如早些年那些说书先生嘴里山上仙人降妖的情景。没由来的想起了村子里口口相传,那天竺来的法师一苇渡江的故事。

老翁看着还在和大蚺激战的裴长卿,依旧神色木讷,不管周围百姓如何大呼小叫,他却宛如一块饱经风霜的顽石一般,一动不动。

裴长卿握紧揜日剑,一荡身子拔出揜日剑又跳上了大蚺的头顶。这一剑拔出,一股鲜血如箭般迸出又缓缓流淌下去。大蚺的身子扭动着,撞在两边岸上,撞得是地动山摇。裴长卿这一剑又刺入大蚺头顶,紧握揜日剑任由大蚺如何摆动,裴长卿就是不放。

大蚺一抬头,猛地扎进了汨江之中。

无论是蛇还是人都消失在了这滚滚江流之中,沈如是刚要上前查看,忽然水中又炸起一道水柱。依旧是那大蚺冲出水面,发出让人听起来不寒而栗的声音。

而裴长卿还是紧握手里的揜日不放,他左手运功,浑厚内力汇聚在左手五指之上,五指变得如同白玉一般,猛然扣进了那大蚺的头顶。这五指的威力似乎比揜日剑还要强上不少,也可能是正好扣在了大蚺的某道经脉穴道上。

就在这五指扣下的同时,那大蚺身子一绷,变得好像一根树干一样直勾勾的栽进了汨江之中。人和蛇又不见了,只见汨江江水越发汹涌,那大蚺再次出现的时候竟到了往下游去五六十丈的距离。

裴长卿的手已经放开了,但是揜日剑却还牢牢插在了大蚺的头上。

裴长卿就站在大蚺头顶,手里紧握揜日剑,全身都已经被江水打湿,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是露出讥讽笑容,“你这孽畜既然通了人性,为何还要伤人!”

忽然拔剑,大蚺头顶喷出一团雪雾。那大蚺仰天长啸,发出的声音难以言喻却让人不安而立。看那模样,似乎极为痛苦。

但裴长卿却依旧没有要放过它的意思。剑是拔出了,裴长卿又是一跳起身。回身一脚踢在了那大蚺头下三尺处,这一脚只是普通一脚。但力气可是相当之大,直接一脚把那大蚺踢上了岸边,只是半个身子还在江里。

大蚺自不甘心,起身又要咬来。裴长卿却在它起身瞬间,还来不及张口的时候,踩着它的身子上了岸。右手五指洁白如玉,猛然扣在了那大蚺的下颚上。顺带着这么一股冲力,直接把大蚺在地上拖动了二十余丈的距离,把那大蚺的身子也直接拖上岸边。

松开右手,大蚺不再与其交战,只想尽快逃离,翻身如风,动如闪电,可它再快,还是没有裴长卿的脚上功夫快。

眼看大蚺就要钻回汨江,裴长卿快步疾行,天降一拳直接砸在了大蚺头顶!

这一威力如何,看看大蚺头下那龟裂的地面便知。

那大蚺挨了这一拳一动也不动,周围百姓想要靠近时,却被大蚺突然抽动的身体吓到。裴长卿拳变掌,压住大蚺的蛇头嘀咕着说了几句话。周围的百姓也只能看得到他嘴在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也就只有渐渐走近裴长卿的沈如是,听到了他说了什么。

“我看你这畜生修行四百余年至今不宜,莫要因为就要渡劫害了人命。渡劫本就不易,莫要再沾染了杀劫。念你将要渡劫,我便不杀你。倘若你敢再在这江中兴风作浪,莫怪我拿你血肉泡酒!”

大蚺就像是听懂了一样,连连吐着信子,裴长卿点点头送开手。放过了这大蚺一条性命。大蚺慌忙逃命而去,赶忙钻进了汨江之中。

也是奇了怪了,等那大蚺钻回汨江里,那汨江的水位竟然渐渐下退,涌上两岸的江水全都退了回去。汨江恢复了正常,方才还是惊涛骇浪的景象,此时便恢复了往日有序奔腾的江流。

裴长卿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是一身都湿了个透彻。刚转身,就看到沈如是站在自己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沈如是笑了,裴长卿也笑了。不过一个是无可奈何的笑容,一个是尴尬羞愧的笑容。

沈如是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为他擦去脸上的水,她习惯了,裴长卿也习惯了。

段云凤快步跑了过来大声喊道:“姓裴的!你怎么不杀了那孽畜啊!”

他这一声也让其他渔村的百姓抱怨了起来。

“是啊是啊!道长你怎么不杀了那大长虫!”

“那大长虫还活着,我们这可怎么安心渡江啊!”

“都说大蛇通灵性,怕不是成了精的大蛇,万一它晚上来报复了怎么办!”

“就是啊!道长你除妖怎么不干脆点!你这不是害了我们吗!”

一声声的抱怨,逐渐变成了埋怨。沈如是正要和这群“不知好歹”的百姓“讲讲道理”,却被裴长卿一把拉住,摇了摇头阻止了她。

裴长卿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是说道:“你们放心,这大蛇不会再来找你们麻烦。”

这些百姓却依旧不依不饶。

“你怎么能保证那大蛇就不会来了!”

“就是啊,它来了我们可治不了它!我们可不想死!”

“你这混蛋道士这不是害我们吗!”

怨气越来越重,似乎裴长卿不杀了这大蛇这群百姓就不会放过他了一样。

沈如是看向了无意挑起事端来的段云凤,这眼神让段云凤不由的打了一个激灵。缩了缩头,背过身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裴长卿抿了抿嘴,依旧沉默不语。沈如是正要施威让这些不知好歹的刁民闭上嘴巴,那撑筏老翁却缓步走了过来,拍拍裴长卿的肩膀,低声道:“道长,渡江吧。”

即便受到了万般指责,即便是听尽了千言抱怨。他裴长卿的表情依旧不变,就像是这些全都是过境之风一般,不管不问。

他忍得住,但是沈如是却忍不住。却邪剑已然出鞘三寸,却被裴长卿按住了手,缓缓将却邪按回了剑鞘中。回头看了看汨江,苦笑对撑筏老翁说道:“老伯,你那羊皮筏可是救不回来了。要如何载我们渡江?”

“用我的船吧!我家船也大!勉勉强强,道长几位还有三匹马应该都能载得下。”

说话的,是那被老翁叫做大牛的汉子。这汉子很是率直,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站了出来。这等胆量放在这群人中,可是了不起的。

裴长卿温和笑了笑,“谢谢,工钱怎么算?”

大牛嘿嘿一笑,这憨厚的人连笑容都透露着些许的憨厚感。他摆了摆手道:“道长镇压了那大蛇,平了汨江的水势,对我们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惠了,还提啥工钱啊。没有道长,我们这什么时候能再行舟渡江都还没个准头嘞。渡不了江,赚不到钱,这一家老小可没法养活。这能渡江了,也就能赚钱了,一家老小又不用愁了。道长这不就是救了俺一家性命吗,怎么还能问道长要工钱。那不太没良心了!”

大牛说的话不是什么大道理,却是再做所有渔村百姓都没有想到的一个道理。大牛也是无意之举,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会让旁人看来怎么样,更没有考虑过自己说出这番话之后,又有多少人记恨起他来。

裴长卿微微颔首,笑如春风拂面,“那就有劳船家了。”

大牛摸了摸自己剪秃了的头,似乎有些羞涩,憨厚笑着,“不有劳不有劳,道长,跟我上船吧。”

裴长卿迈步而行,沈如是紧随上去。身后的老陈拽了拽段云凤的衣角,这才拖着脸色不悦的段云凤跟了上去。

上船前,就在那渡口的地方,那撑筏老翁也跟了过来。他想再次道谢,不仅仅是镇压大蚺一事。更多的还有这一番,让他终于认为来此世,不枉在这凡尘走一遭。

但裴长卿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又塞给了他五两白银。浅笑低声道:“老伯,你看的人,不错。”

撑筏老翁想要说出口的话也不再说了,收了银两点头笑笑。

裴长卿上了船,告诉大牛可以走了。这艘船虽然也称不上是“船”,但坐下他们几人,还有三匹马,也已经足够了。

大牛解开了系在渡口木桥上的绳子,拿起船桨抵住渡口上的木桩。做出了和撑筏老翁一模一样的姿势,抬头望天,大声喊道。

“龙王爷!渡江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