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繁星闪烁，一轮新月高挂于天。裴长卿一行人都已经睡下，只有段云凤坐在火堆旁，时不时往火堆里丢着木柴。

今晚他来守夜。

这是他自己说出的话，说出口的就要做到。他是个纨绔，但也是个言出必行的纨绔。只是有些后悔，为何会一时冲动就答应了要守夜。其他人都已经睡下，就连老陈也被执拗的段云凤强制命令睡下。只有他一个人现在还是醒着的，一堆微弱的火堆，在这漆黑的夜里不仅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甚至让段云凤觉得更加诡异了起来。

不时从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各样的兽鸣，更是让段云凤提心吊胆着。他想把火生的旺一些，可裴长卿找来的柴已经所剩无几。夜还很漫长，没有旺盛的火不要紧，但起码要有火。野兽惧火光这个道理段云凤还是懂的，若是火灭了，天没亮，那可就真是大事不妙了。

他可不是那些山林野兽，自然也没有能够在黑夜中就能看得清的双眼。段云凤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注意着面前的火堆。心里不断默默念叨着，千万别灭了，千万别灭，千万要撑到天亮。

时间缓缓流逝着，段云凤从来没有觉得一个夜晚竟然会如此的漫长，如此的煎熬。他自己都以为或许守着守着就睡着了也说不定，可事情并非如此。他时刻提着自己的心，紧绷着自己的精神。别说睡觉，就是连一丝困意都没有。

天上的那轮新月动的很慢，段云凤心里不断祈求着，望舒姐姐，月神大人，求你拖动月亮吧，顺便给后面的羲和大哥捎个信，让他快点出来。

然而事与愿违，那轮新月依旧移动的很慢，很慢。慢的段云凤心里发慌，身上冷汗直冒。最后的一块木柴也丢进了火堆中，仔细的盯着那燃烧的木柴被火焰燃烧，渐渐变黑变红。

这是段云凤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察一块木头是如何燃烧，因为他想要集中自己的注意，让自己不去在意周围那些走兽的怪叫。

火堆的火焰渐渐变得微弱，木柴几乎已经快要被烧尽，只留下还泛着红光，已经被烧尽了的木块，和一堆灰烬罢了。火灭了，段云凤端正身子，一动不敢动。只有眼睛在左看右看，头都不敢转一下。

忽然一只夜鸮从他头顶振翅而过，一声啼鸣惊吓的他险些叫出声来。他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咬住了手心的肉。也不只是疼得还是因为刚才的惊吓，段云凤想喊出来，却始终抑制着自己不能喊出来。

他就是这么执拗，是个纨绔，也是个要强的纨绔。从小便是这样，哪怕爬上西蜀王府的那棵老枇杷树上摔了下来把奶牙都摔断，他也是笑笑说没事，回到自己屋里把下人都支走了才开始哭爹喊娘的叫起疼来。喊够了，哭够了，抹抹眼泪擦擦鼻涕，又是一条好汉。

他想离开去找些柴火，可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又不敢一个人去到什么地方。等心里那股惊吓渐渐退去，才一个人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坐在只有一行青烟上夜空的灰烬旁。

段云凤忽然觉得背脊一凉，他猛然回头就看到几只幽幽绿光正在朝他们这边“飘来”。他刚想把裴长卿叫起来，却忽然亮起了火光。段云凤回头看去，原来裴长卿已经醒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点燃了的火把。

火光很弱，但却给段云凤带来了无限的勇气。就像是松了口气一样，蜷缩着的段云凤缓缓站了起来。一脸不满的埋怨道：“你既然没睡着就早点起来啊！”

裴长卿笑笑道：“我这不是看看你段云凤究竟有多大胆量嘛，看那边。”

顺着裴长卿指的方向看去，段云凤被吓得立即跑到了裴长卿的身后躲着。火把的光忙不能够照亮整片旷野，却足以让段云凤看得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一步步的靠近他们。

狼。

群狼。

一群饥饿的野狼。

方才在漆黑的夜里，那幽幽绿光正是这群野狼的眼睛。

或许是亮起了火光的作用，这群饥饿的野狼也不再靠近，只是沉声发出一种威吓的声音。

“裴公子。”

“哇！”

沈如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裴长卿的身边，突然出声吓得段云凤猛然后跳。

段云凤看清了是谁，可他的心却还是砰砰砰的跳动着。轻拍胸口，段云凤皱眉苦笑道：“我的神仙姐姐，咱提前打个招呼不行吗，吓死我了。”

沈如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堂堂世子殿下，怎么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胆子也太小了点吧？”

段云凤一时哑然，挠了挠头喃喃嘀咕着：“我这不是没见识过这种场面吗……”

沈如是只是轻笑却没有再理会他，转而向裴长卿问道：“裴公子，要怎么办？你自幼在山林中长大，应该比我要清楚这狼的习性。是杀还是赶？”

狼总是群体行动，凶狠，残暴。不达目的不罢休。它们既然已经锁定了猎物，就一定会向猎物发起捕杀。它们同样也是极其能够隐忍的野兽，它们可以等，不怕等，它们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着攻击的最佳时机。

这种野兽在大夏也很常见，野狼袭击家畜，袭击某村村民这样的消息也并不罕见。而入云林这种隐世山林，自然也少不了这种野兽的存在。

从裴长卿习武那天起，他的父亲就告诉过他，如果遇到了这种野兽，只有一个办法。

“杀。”

遇到一个杀一个，遇到两个杀一双。

狼极为记仇，若不将其杀尽，它们只会不断地来找你麻烦，对它们只有你死我亡，没有认输逃走这个选择。

沈如是微微蹙眉，他本以为裴长卿会心慈手软，赶走这群野狼也就算了。只要不耽误行程，没有杀生的必要。

可裴长卿却偏偏选择了杀，没有任何仁慈的意思。

“狼这种畜生，还是杀了才能以绝后患。”

“啊！”

忽闪的火光映照在悄无声息出现的青莲的脸上，又一次把精神紧绷的段云凤吓得惊呼一声。青莲一脸鄙夷的看了看段云凤，“怂样，几匹狼崽子就把你吓成这个熊样了？”

段云凤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狼群挑眉瞪眼道：“你管着玩意儿叫几匹？你是瞎了还是没睡醒？”

青莲不理会他，转而向裴长卿说道：“裴大哥，这些狼崽子不杀尽的话他们可是能追咱到天涯海角的。反正都是害人的畜生，都杀了吧。裴大哥和沈宫主不忍心下手，那就我来。”

“你来？”段云凤看着青莲，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来？你说你来杀这群狼？你也真不怕说大话掉牙砸自己脚指头！”

他的挑衅并没有让青莲和他继续吵起来，青莲走到裴长卿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裴长卿。裴长卿微微颔首，轻声道：“万事小心。”

“知道了。”青莲缓步向那狼群走去，“这群小狼崽子还不至于把我怎样。”

段云凤还想看她的笑话，可随着青莲向那狼群一步步走去的时候，段云凤的表情却渐渐凝固了。他看得到青莲，但是却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分明是个大活人，却感觉就像是一具人偶一般行动着。感觉不到青莲身上那本应该属于“人”的气息，就像是一个死物一般行动着。

明明就在这群野狼的面前行动着，但这群狼的视线依旧放在撑着火把的裴长卿身上。全然不顾已经走进了狼群的青莲，就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直到青莲从袖中拔出那柄短剑时，短剑出鞘的声音让身边的几匹狼的耳朵动了动，直到青莲手中短剑已经放到了一匹狼的头顶，那野狼依旧没有发现青莲的存在。

手中短剑映照着恍惚火光，忽然剑光一闪短剑刺穿了那野狼的后颈，刺穿了它的脖子。

野狼哀嚎着倒地，其它的野狼也终于发现了青莲的存在，即便依旧是毫无气息存在，宛如人偶一般。但这些野狼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齐朝青莲狂奔扑去。青莲脚步就像是没有行动一样，身子如同滑行在冰面上一般。

无声无息，灵巧多变。这群野狼扑上来一只就会被青莲一剑封喉，无论有多少只野狼朝她袭来，她也就像是动动手臂般轻松的动作。没什么过多的花架子，每一剑都能了结野狼的性命。

就算是对武功一窍不通的段云凤也能看得出青莲的这剑法如何，而裴长卿和沈如是在惊叹她的剑术的同时，还不忘点评一番。特别是沈如是，看着青莲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弟子一般，始终流露着一种格外满意的微笑。

一共十七剑，青莲出剑一共出了十七次。这十七剑，就要了十七只狼的性命。一群狼群，最后只还有三匹低吟威吓却不敢再上前的野狼。

这三匹野狼掉头就要跑，青莲一改身法，三步赶上这逃窜的野狼。一跃起身旋身至其中一匹狼的头顶，借力转身挥剑。鲜红从那狼的背脊喷涌而出，而青莲恰好掠过那狼的身子。喷涌出的鲜血也没有染脏了她的青白樱桃裙。

落地压身，翻身一跳。青莲将手中短剑直接朝另外两匹逃窜的野狼丢去，准确无误一剑穿二。

出剑十九，斩狼二十。虽然只是普通野狼，稍入门的武夫都可以赤手空拳的将其捶杀，可也敌不过数量多。而青莲仅一人之力便能毫发无伤的将这二十只野狼全部斩杀，看她身法，看她剑术。裴长卿不得不再次重新审视青莲，或许，她还隐藏了很多。

短剑上流淌着野狼的鲜血，青莲甩掉剑身上的血液，却还是残留着部分。青莲提着剑朝裴长卿走来，裴长卿笑着向她递出一块粗布帕，这是他用来擦剑的擦剑布。青莲接过擦剑布毫不客气的将短剑擦干净，又闻了闻剑身，不由皱了皱眉头道：“怎么这狼的血如此腥臭，这可如何是好。”

裴长卿笑笑道：“不要紧，找到有水的地方，我来给你解决。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尽快解决。”

青莲将擦剑布还给裴长卿，裴长卿接过后两眼微眯，看着远方。段云凤凑上前去小声问道：“怎么？难不成还有什么豺狼虎豹盯上了咱不成？”

收剑回鞘的青莲白了段云凤一眼，不屑道：“这不面前就有个吗，还是头熊呢，这熊还有名呢，名叫段云凤。”

“你！”段云凤不再说下去了，或许是真的怂了，见识了青莲的本事他心里暗庆幸还好没有实行他的报复计划。“好男不跟女斗，本世子懒得和你吵。”

忽然一阵犬吠声吸引了几人的注意，本来这种地方会出现犬吠声就已经相当奇怪，而这阵犬吠声却大的出奇。甚至可以用震耳欲聋这个词来形容。裴长卿皱着眉头看向远方，高举着火把眯眼寻找着那犬吠声的源头。

如此声响，肯定就在不远处。忽然间裴长卿只觉得全身涌上一股寒意。丢掉火把将另外三人揽住扑倒，迅速翻身跳起。毫不犹豫的出剑朝某个方向劈去。

火把灭了，漆黑的夜里忽然电光火石，伴随叮当之声如同刀剑相接一般。然而黑暗中，裴长卿却用相当紧张的语气大喊道：“大家小心！这畜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体型大得很！毛皮如铁，那犬吠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黑夜中，就算是裴长卿和沈如是也只能看到那不知是何物的怪物的一个轮廓罢了，这怪物约莫有两丈长，其高少说也有一丈左右。体型庞大健硕，却又移动迅速。用怪物来形容这畜生再适合不过。

那怪物偷袭一次不成，似乎没有想要再次藏身的意思。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要藏身的意思。裴长卿只能在这黑暗中隐约看到那怪物的行动，那怪物挪动一丝，裴长卿便面对它行动一分。

这一刻，他要比段云凤还要期望清晨的到来。

而与段云凤不同，此刻的上天似乎在眷顾着裴长卿一样。天边迸射出一抹光芒，漆黑的夜空也终于被天边微弱的光所照亮。黑夜不再是漆黑一片，众人也终于得以看清那怪物的真实面貌。

其形如虎，尾如牛。体长两丈有余，高有一丈三尺，吼声如犬吠。

虎彘。

本应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异兽，却在这大夏疆土上，被他们给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