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世间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不会欺骗人的，那一定就是时间。人类唯一不能改变的，就是时间的流逝。多少年，有无数的无知之徒妄想改变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结果，都被时间撕扯成了碎片。我并不是那样的无知之徒，也从不曾怀疑主导我生死的时间。可是，万万没想到，时间，居然，如此彻底的欺骗了我！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只能把一切都结束，躲在时间的缝隙里。这，不叫永别，而是永生。”
这是放在他书桌上的一封信，警方把这封信称之为“遗书”。我想，如果不是刚刚亲眼看见了那一幕，我也会把它称之为“遗书”吧。
现在，很多人都挤在他的房间里。
眼前的景象让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一个什么样的姿态存在在这里。四处不停闪烁的数码相机闪光灯，一群穿着警服带着胶皮手套的人正在这个房间里到处寻寻摸摸，并且时不时地把一些物品放进他们带来的塑料透明口袋里。在我身旁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偶尔还会轻轻地撞一下我的肩膀，当然，我不会得到一个抱歉的眼神。
冲进眼里的这一切，让我莫名其妙的感到愤怒，想骂人，想把这里的人全部轰出去，但是，我什么都不能干，只能这样站在原地，任由他们继续在房间里来回穿梭。
“我是林晋。”
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眼神有些游离却让人能清楚的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敌意和怀疑。一件干练的黑色皮夹克，深色牛仔裤，像是刚刚刑满释放的短寸头，再加上满脸不会动的肌肉，如果不是他手里举着已经快贴到我脸上的警官证，我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挺有背景的黑社会成员。
“请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朋友。”
我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林晋似乎并没有对我不友好的态度太在意，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他想说的话。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以前。”
其实真实的回答应该是“刚刚”。不过，我想，林晋不会相信，所以，我还是给了一个他认为正确的答案。
“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
“你觉得他当时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简短的几句对话，已经让我和林晋建立起了足够的敌意。
“虽然现在我们还没找到他的尸体，可是，从种种迹象上看，你的朋友应该已经死了，并且，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林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出了这一段让我觉得有些可笑的结论。
“哦，是吗？”
我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尸体，是人活过最好的证据，在你们找到尸体之后，再做判断也不迟。”
林晋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也许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掩盖他心里那一点细微的变化吧，毕竟，他没有想到我会用一个冷笑和这样一句话来应对他对我朋友已经自杀的推断。
当然，我也没有退缩，迎着他犀利的眼神，跟林晋保持这种满是敌意的对视，尽管我们都不知道，这样的敌意到底是源自哪里。
气氛有些尴尬，在我们身边仍然是一群来来回回不停穿梭忙碌的人，没人注意到我和林晋的对峙，空气，在我们身边凝固，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种充满敌意的尴尬。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正当我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手机铃声适时地响了，这是打破这种对峙最好的办法。我没有把眼神从林晋的眼睛里移开，用最快的速度接通了电话，我知道，这个电话，只可能是一个人打来的，就是那个在林晋嘴里已经死了的他。
“喂。”
我盯着林晋，林晋也用同样的眼神盯着我。
“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的正是我想象中的声音。
“我知道。”
林晋的眼神变得比刚刚更专注，他一定是希望从我的眼睛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桌上的信看到了吗？”
“看到了。”
林晋依然专注的看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当然，我也是一样。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你眼前的这个人，我指的是一个月前的那件事。”
“全部吗？包括那个人？”
我想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至少不要让林晋看出太多的变化，可是，事与愿违，电话里那个人的决定确实让我的脸上出现了惊愕，当然，这一切，都被林晋尽收眼底。
“是的，全部，那个人，那件事，全部告诉他。”
电话里的声音是让我无法拒绝的坚持。
“好吧，我明白了。不过，你确定这样是对的吗？”
“我确定，适当的时候，我会再次出现，只是，我不知道适当的地点是哪里，希望不要是地狱吧。”
电话就这样让我措手不及的被挂断了。
他居然说了“地狱”这个词！
林晋仍然和我保持着对视，但是，我们都知道，平衡已经被打破，没有了势均力敌的对峙，在他的眼里，我更像是一个已经到手的猎物，亦或是一个已经被掌握证据的罪犯，只等最后的坦白了。
我非常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林晋的眼睛里似乎涌出了海水，让我全身凉透，这海水里还伴着数不清的沙砾，急速穿梭，在我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的伤痕，还没等这些伤痕里的血流出来，海水就带着盐分，一口一口地撕咬着这些伤口。
这样的感觉其实并不是来自林晋，而是刚刚电话里那个人所说的两个词，“全部告诉他”和“地狱”。在我没说出来之前，也许，只有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显然，林晋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我心里波涛一般的涌动自然已经被他察觉，可他完全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我。
“林晋，请原谅我直呼其名。”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率先开口了。
“没关系，名字本来就是用来叫的。”
林晋的眼神稍微放柔和了一点，少了点敌意，却多了点骄傲。
“好吧，我想你肯定知道，我有话要跟你说，不过，不是在这，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并且，我需要你给我时间，让我说完。”
林晋听完我的话，没有做出任何的犹豫。
“小刘。”
“是。”
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迅速出现在林晋和我的中间，笔挺地站着。
“这里交给你了，我要先走。”
林晋停了一下，指了指我。
“和他一起。”
小刘看了我一眼，眼神虽然没有林晋那么犀利，可还是让我闻到了一股让人厌恶的警察职业性味道。
“明白。”
小刘掷地有声地回答之后，林晋轻轻地转了一下身体。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地方了，就立刻补了一句话。
“走吧。”
“等等。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林晋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提出了这个要求。
没有办法拒绝，我把身份证递给了林晋。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去，眼睛落到身份证上的一瞬间，我第一次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惊愕，虽然像闪电一般略过，可那种强烈的对比还是很轻易地就可以让人察觉。林晋慢慢抬起头，用了一种跟刚刚完全不一样的语调咬出两个字。
“是你？”
半个小时之后，茶楼包间，我和林晋面对面地坐着。
“我想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看到你的身份证之后会有那样的反应。”
这次，是林晋打破了沉默。
“是，难道你之前就认识我吗？我想，应该不会是在你们什么犯罪档案里看到过我的名字吧。”
我从紫砂壶里慢慢地到了一杯茶，放在林晋面前，青烟袅袅，茶香四溢，气氛已经比刚刚宁静了许多。我故意把回答的话说得轻松点，是为了抹平刚刚在房间里留下的敌意和尴尬。因为，等会我要告诉林晋一个会让他终生难忘的故事。
林晋轻轻喝了一口茶，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是，我认识你，当然不是在我手上的档案里，而是一本小说，你写的小说，小说的名字是《迷局》。”
“什么？你看过这本书？”
我说话的语调跟现在宁静的气氛非常的格格不入，林晋似乎也对我的态度有点始料不及。
“是啊，看过，准确的说，非常喜欢，看过很多遍。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你们不是都应该希望自己的读者越多越好吗？”
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晋。
“好吧，那你还记得我小说里的主人公，欧阳吗？”
“当然，男一号叫欧阳，男二号是佟宇，里面人物的名字我都记得。”
林晋的眼睛里有点放光，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这部小说。
“好，那我现在告诉你，小说里的欧阳，是一个化名，他真实的身份，就是刚刚那个房间的主人，也就是你想要找到尸体的那个人。”
林晋端着杯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眼神里的惊讶已经遮掩不住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的小说是真实的，也就是说，他们……”
“对，他们都不是正常人，应该说，都不是普通人。他们那些在普通人眼里望尘莫及的，甚至是匪夷所思的能力，都是真实存在的。”
我端起杯子，并没有往嘴边递，只是用这个动作给林晋一个平复自己的时间。
“好，我明白了。”
刑警调整情绪的能力确实比我想象中要强，几秒钟的时间，林晋的眼睛里就已经风平浪静了。
“不过，在说你想说的话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请务必诚实回答。”
“好，没问题。”
我很痛快地答应了林晋的要求，因为现在，我没有隐瞒他的必要。
“在房间里，给你打电话的，是他吗？”
“是。”
“那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刚才，去他家的路上。”
两问两答，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林晋对我的试探而已，他的问题，我的答案，在说出口之前，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了。
林晋稍微停顿了一下，把话题引上了正轨。
“其实我并不相信小说里的故事是真实存在的，既然已经和你面对面的坐在这儿了，我姑且相信一次。小说的最后一章提到一个人和一句话，那个刘教授，他说：时间，只是一场游戏，开始了，就不会这么轻易结束。这个人和这句话，和你要告诉我的事情，有关系吗？”
“有，并且有至关重要的联系，准确的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句话开始的。”
林晋点了点头。
“这就不难理解你朋友放在桌上那封类似遗书的信是什么意思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所经历的东西，所面对的情况，可能真的是我们普通人没有办法理解的。”
我没有对林晋的话作出任何评价，因为，他这句“没办法理解”真的是说得太轻松了。一个月前的那件事，那个人，还有那次莫名其妙的死亡，怎么能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没办法理解”就可以概括的。也许，在林晋这样的人眼里，永远不会想象出，地狱，就像空气一样，时时刻刻萦绕在我们身边，地狱之门，从未关闭过。
短暂的安静之后，林晋又继续提出问题了。
“虽然你朋友的大脑跟我们不一样，不过，仅仅只是超强的记忆力也不会对谁产生什么伤害，可是，他真的会人格分裂吗？他又真的能控制住他分裂出来的副人格吗？”
“不知道。”
林晋正在倒茶的手忽然停住了。我的回答，让他职业性地感觉到了危险。
“好吧，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会把从今天开始之后的故事，写成小说吗？”
“会，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写，当然，如果我死了，那就写到哪儿算哪儿吧。”
林晋放下了手中的紫砂壶，盯着我，这次，他的眼睛里没有了敌意，没有了怀疑，多了一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没等林晋开口，我又继续说下去了，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一点。
“你也会出现在故事里，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想个好听点的化名，就像他们一样，欧阳，佟宇，刘教授等等…….”
“等等！”
林晋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你说了佟宇，我记得，这个人不是已经……..”
“是，你知道的都是真的，不过，只是在你认识的那个时间里。时间，有时候会变成两条平行线，存在在同一个平面里。”
我端起茶壶，慢慢地往林晋的杯子里倾斜，同时，也把时间，拉回到一个月之前，我们无限靠近地狱之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