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死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活着，你们都还活着。”
夏竹的答案让我轻轻试着吸了一口气，没错，我确实还有呼吸的能力。
房间里的窗帘已经被全部拉开，阳光把所有一切从地狱拉回了人间，我眯着眼，努力适应着来自人间的光线，刚才无限接近的地狱，一瞬间被全部抽离。眼角还没完全褪去的泪痕提示着我，死神，已经抚摸过我的额头。
“夏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恢复了一点意识，发现我还躺在地上，费了好大的力，才坐起来。
夏竹蹲在我身旁，噙着眼泪，把手轻轻放在还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的欧阳脸上。柔弱的长发顺着耳畔垂在胸前，眼睛里依然是清澈见底的明眸，全部放在了欧阳的脸上，舍不得离开，从瞳孔里透出来湿润的柔情让我不得不为这个坚强的姑娘动容。欧阳还是她未婚夫的时候，发生的那一次意外，让这个姑娘本该平淡而幸福的人生，走向了一条崎岖艰险的道路。
“我也不知道，还是等他醒了再说吧。”
夏竹用侧脸对着我，小声地说了这句话。
“这半年的时间里，你们又遇到什么事了？欧阳怎么变得这么不一样，他刚刚想杀了我你知道吗？”
“他是我的欧阳，他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夏竹的眼睛始终不肯从欧阳的脸上移开。
“不会伤害任何人？我已经被他伤害了。”
尽管我不想对朋友表现出不满，可是语气中还是让夏竹体会到了愤怒。
“对不起。”
夏竹只轻轻地说了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让我的心里一酸。
“等欧阳醒了再说吧。”
我从地上站起来，慢慢活动了一下身体，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正常。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忙碌的城市，静静地等待欧阳醒来，也小心翼翼的回忆着刚才那一幕，回忆着我的父亲。
天空开始慢慢变红，黄昏给人带来莫名伤感的情绪，我和夏竹没有任何交流，分别用一样姿势维持了几个小时，我看着窗外，夏竹看着欧阳。
“啊！”
欧阳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欧阳，你怎么了？”
“头疼。”
我从窗边迅速回到欧阳身旁，和夏竹一起守在他身边。
“头疼，疼得厉害。”
欧阳的手用力按住自己头，豌豆大小的汗珠在一分钟之内就布满了额头。
夏竹一把欧阳搂在怀里，慢慢抚摸着他，像是母亲在安慰受到惊吓的孩子。
“没事的，我在这儿，没事。”
“疼，好疼。”
欧阳开始用力扭动身体，拼命想从夏竹的怀里挣脱出来。
我赶紧伸手帮忙按住欧阳，夏竹却把我推开了，用近乎平静如水的语气，一边重复着抚摸欧阳的动作，一边说：
“没事的，有我在，没事，没事。”
夏竹把欧阳紧紧的抱在怀里，抚摸他的动作却温柔异常。我站在旁边，看着夏竹表现出来与柔弱的外表截然不同的坚强冷静，一股莫名的悲伤沉在心底。
十分钟过去了，欧阳在夏竹的怀里逐渐恢复了平静。
夏竹慢慢松开欧阳，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来，温柔地帮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的欧阳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看着夏竹，眼神有些奇怪。
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了一个完整的欧阳，那双像湖水一样深邃，随时会把人卷进漩涡的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虽然有些浑浊，但依然能看到光亮，不会让人产生恐惧的眼睛，这双眼睛，配上俊朗英气的脸庞和那个嘴角微微上扬，可以让人信任的笑容，组成了一个完整而真实的欧阳，并且，我可以确定，他是真的欧阳。
“对不住了，兄弟。”
“夏竹已经帮你道过歉了。”
看着这样的欧阳，我也给了他一个真实的笑容。
“哦。”
欧阳抬眼看着夏竹。
“谢谢。”
夏竹两手抱着肩膀，站在旁边，似乎是刚刚安抚欧阳时消耗了太多的体力，现在显得有些木然，对自己丈夫的这句“谢谢”，没有做出反应。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欧阳，你刚才到底怎么了？我也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能让我进入到那样一个世界。”
为了调节一下气氛，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刚刚的梦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我在欧阳身边坐下来，问了这个问题。
欧阳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对愣在一旁的夏竹说。
“我们都饿了，去买点吃的回来吧。”
“好。”
夏竹转身而去，头也没回，保持着和刚刚一样的木然。
“欧阳，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支开夏竹？”
欧阳吸尽手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拉着我的胳膊。
“来，给你看个东西，看完就知道了。”
我被欧阳拽着站起来，走到他的书桌前。桌上非常干净，没有一张纸，也没有一支笔。对于一个普通人的书桌来说，这样的配置，就显得有些不合理了，不过，对于欧阳来说，这才是标准配置。
书桌的正当中，孤独的放着一个快递信封，特别显眼。欧阳拿起来，横在我眼前。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这件快递，寄件人是…….”
欧阳停顿了一下，说出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那双湖水般眼睛的主人。
“佟宇。”
虽然我刚刚已经无数次的想起这个名字，但那只是看到了被强行拼凑在欧阳脸上的眼睛而已，换言之，只是那双有些像湖水般深邃的眼睛让我想起了这个名字。现在，欧阳拿着快递，真实地告诉我，寄件人就是佟宇的时候，我清楚地感觉到，从头到脚，都像是被扔进了冰窖一样，彻骨的冰凉。
“佟宇？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的，不管是深度昏迷还是已经死了，他跟我们都不在同一个世界了。他的世界只有黑暗，不管是地狱还是人间，都只有黑暗，绝对不可能是他，这一定是恶作剧，一定是。”
我的声音很小，我只想说给自己听。
欧阳并没有理会我，慢慢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快递里有两样东西，一件是这个。”
欧阳摊开手掌，一个计数器放在掌心，就是刚才那个在我耳边响起，把我带进另一个世界的计数器。
“是佟宇的那个吗？”
“是。”
欧阳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吧，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送他回地狱。”
得到了最后的答案，就像是看到了死刑判决书，一切都趋于平静了。我收起了脸上残留的惊恐，恢复了平静。
欧阳把计数器放回口袋里，继续说。
“另一件东西，就是这个。”
他转身指了指电脑，usb接口上插着一个u盘。
“那就看看吧。”
我走到电脑前，打开了u盘里仅有的一个视频文件。
尽管房间里灯火通明，可我仍然找到了看恐怖片的感觉。
电脑屏幕里理所应当地出现了佟宇的画面。
首先击入我心脏的，就是那双像湖水一样的眼睛，比我进门时看见欧阳脸上的那双眼睛更加深邃，瞳孔占据了眼眶的全部位置，黝黑，没有一丝光亮，让人有些眩晕。爱因斯坦笔下计算出的虫洞，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佟宇站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形容为一个空间更加贴合，四周没有任何的家具陈列，没有门，没有窗，莫名其妙存在的光线，布满了所有视线范围，除了四堵墙，就只有佟宇。
“你好，欧阳，好久不见了。”
屏幕里的佟宇说话了，语调中，居然让我感觉到了一丝友好。
“很遗憾，这么久才跟你见一面，还是用了这样一种方式。我想，你最近一定过得不太好吧，因为你的身边少了我，少了我这个指引者。生活没了方向，就不叫生活了。”
佟宇的脸上挂着笑容，除了友好，还掺杂着挑衅。
“欧阳，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两个人之间，一直都被联系着，这就是宿命，是我们从出生就注定的宿命。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一直都有一条线，这条线，牵引着我们，一起走向一个全新的，摆脱任何羁绊的世界，我要提醒你，这个世界，是需要我们两个来共同创造的。”
说到这，屏幕里佟宇换了一个站立姿势，这个动作，让我确定，屏幕里佟宇，是一个活人。
“我们一起来叙叙旧吧。”
当我还以为佟宇要继续高谈阔论他的唯心主义时，话题居然发生了突变。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次意外，突然在你身上出现的雷击，使你的海马体受到强烈的刺激，记忆力爆破性增长，让你对所有的一切都过目不忘。那时的你，是人生中最痛苦的阶段。分不清什么是记忆，什么是现实，所有的一切，像毒瘤一样，侵占着你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一个原本的正常人，突然间变成了这样，再加上长期的失眠，让你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疯掉，自杀，永远的与世隔绝，被列为危险分子，人类的公敌，什么都有可能，你的人生已经彻底毁掉了。可是，在一切最坏的可能发生之前，是我，把你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是我，教会了你如何运用你的能力，是我，在对你无数次的催眠当中，控制住了藏在你心里的魔鬼。我是你的朋友，是你的引导者，也是你的恩人。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想杀了我，并且，你也这样去做了，更加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你居然做到了。”
我按下了暂停键，转身看着欧阳。
“欧阳，你没有做错，过去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布下的局。你们都是有特殊能力的人，只是，你学会的是运用，而他，却是滥用。”
欧阳的眼眶有点红，我知道佟宇的话触碰到了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曾经他是那么的信任佟宇，跟着他一起并肩作战，一起不断的突破自我，甚至，不惜把他最心爱的夏竹也置身于危险之中。
“我知道。”
欧阳仍然面对着电脑屏幕，盯着已经暂停的画面，已经一动不动的佟宇。
“我心里很清楚，他对我的好，都只是利用我而已，放心吧，我明白的。再说，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真的人格分裂。”
欧阳的话让我的心迅速下沉了一下，他说的是“真的人格分裂”。几秒钟的缓冲，我刚刚回过神来，想说点什么，欧阳就伸手敲了一下键盘。
“继续看下去。”
屏幕里的佟宇又开始说话了。
“四维空间，可以囊括所有的物质，在这个四维空间里，我们不能共同存在的，因为，我们的宿命，是要在不同的时间里找到共同的空间，那里，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我很怀念，那段在同一个时间里相聚的日子，虽然短暂，却让我回味无穷。你一定还认识那个计数器吧，从现在开始，它属于你了。虽然我们不在同一个时间，但是，我会和你一起好好操控它，现在，就用灵魂，来让它更富灵性吧。”
说到这，佟宇突然靠近了屏幕，用那双只能看到瞳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仿佛要把我拉进屏幕，拉进他所谓的另一个空间。
“你身后的门外，有你需要的灵魂，去吧，恒河沙里的一瞬息，就是我们重聚的地方。”
屏幕中的画面消失了，只剩下播放器的界面。
沉默了几分钟。
“第一次看这段视频的时候，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就完全失去了理智，只觉得我就是他，我拥有了他所有的能力，能感知你的脑电波，能干扰你的脑电波，能催眠，能进入你的潜意识，一心想在潜意识里杀了你。”
我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也明白了欧阳为什么会说“真的人格分裂”这句话了。佟宇曾经对欧阳说过，他爆破性增长的记忆力让他在短时间之内吸收了太多的信息以及知识，这些信息和知识在达到一定的数量之后，在大脑中会产生一些幻知，这些幻知的出现，会让他误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掌握这些知识的人，再加上欧阳精神状态上的一些错乱，导致了出现一种臆想，这些臆想又反过来支配他所吸收但是并没有理解的知识，就迫使欧阳只能分裂另一种人格出来做这些知识的载体。
但是这一切都是佟宇编造出来的谎言，目的只是为了利用欧阳的记忆力，在短时间内掌握大量的知识，被动的分裂出一种人格，帮助他完成那个所谓改变人类历史，实则肮脏龌蹉的研究而已，改变人类基因，发挥人类潜能，创造出更多的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为他所用。
然而，让佟宇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时刻，欧阳竟然学会了如何进行反催眠，让佟宇进入了潜意识深度昏迷的状态，一切，都变成了周而复始，被创造者与创造者完美的对抗。故事，本就该这样画上句号。可是，今天，欧阳再次陷入了人格分裂的泥沼，而且是毫无目的的分裂，不能自控的分裂。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既然已经发生了，那我们就好好的迎接他吧。事情，只有这一个选择。
“找到他。”
欧阳的回答简单却让我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好吧，这也是唯一的方法。可是，怎么找他呢？他应该还在医院的病房里吧，医院一定还是把他列为植物人来照顾吧，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那就去医院看看。”
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有一点不太明白，为什么你第一次看这段视频的时候，会分裂成佟宇，而第二次看的时候，却没有呢？”
我的问题让欧阳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怪异的笑容。
“因为有人救了你，当然，也救了我。”
听到欧阳的回答之后，我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幼稚。
“是啊，是夏竹，她在最危险的时候，把你叫醒了，毕竟，佟宇曾经帮你在潜意识里设置了意识空地，来让你控制自己副人格的。否则，你也不可能在需要的时候，分裂出需要的人格。”
欧阳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电话响了。
“喂……哦，好，需要我去接你吗？……好吧，我在家等你，路上小心。”
欧阳挂了电话。
“小夫妻还是很恩爱嘛，就出去买点吃的还需要去接她吗？”
欧阳没有回答。也许是有点不好意思吧。
“对了，你今天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呢？”
我突然想起来，欧阳是早上给我打的电话，那时候，应该还没有看视频吧，所以，一定有别的事。
“我没有给你打电话。”
欧阳的回答让我立刻头皮有些发麻了，我明明听到是他的声音，一定不会错的。
“可是，我明明听到………”
没等说完，欧阳抬手示意我不要说了。他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盯着我。
“刚刚给我打电话的的确是夏竹，但是，她出差刚回来，现在正在机场，所以，你看到的那个人，不是她。”
身体再一次被丢进冰窖。
“不是她？难道见鬼了吗？”
“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