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种感觉，很莫名的，模糊不清，似远似近……

又是一个周末，那天是周日。

傍晚，江季开车从家里回公寓的路上，就远远地看到了路边形影单只的她。

心口有微微触动。不长，一瞬间的事。

大概诱因，分不清。

周日。

从超市回来的途中，季凉遇到了一个跟父母走散了的小女孩。庆幸，小女孩记得自己家的家庭住址。

按照正常程序，第一时间季凉本来是要报警的，没想到被小女孩可怜巴巴地拉住她的衣角说：“姐姐，我妈妈说警察都是坏人。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季凉由于腿不方便蹲不下去，只能尽量弯下腰，温声细语地向小女孩解释，“警察叔叔怎么可能是坏人呢？他们都是帮我们抓坏人的英雄，像奥特曼一样的大英雄。尽管有时你不怎么听妈妈的话，警察叔叔呀他也不会来抓走你的……”

听着小女孩的话，这倒让季凉想起了，近几年网上一直有个吐槽很火的贴。

贴子的标题一看就对警察很有怨气的那种。就叫——我是被警察吓长大的！

当然了，这个“警察”是妈妈们专门用来吓唬自家孩子的“警察”。

与警察真没半毛关系。可孩子们就总认错。

“哦，我知道了……”小女孩点头。又再次问季凉，“那姐姐，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呀？”

小女孩长得很乖巧。尤其是这双小鹿一般童真的眼睛里快要溢满的小可怜，季凉瞧见心都软了。

“好吧，姐姐送你回家。”

……

“姐姐，我家就快到了。”这是小女孩第五次回头对季凉重复这句话了。可她带着季凉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窄巷，她说的家却始终不到。

季凉心里开始有了些忐忑跟怀疑。

毕竟，早在2011年那时，h市的巷子里就曾发生过一件轰动全国的枪击杀人事件——造成两死一伤的惨状。至今，这起枪击案的凶手还未被逮捕归案。

季凉越想，心里就越后怕。

忽然这时，腰上一紧！

小女孩突然转过身来双手紧紧抱住季凉的腰。季凉吓了一跳，正要挣脱，小女孩说：“姐姐，我怕，前面有狗。”

仔细听，巷子深处确实有狗吠声。

急急喘着气，季凉心差点都跳出嗓子眼了。抬手轻轻拍着小女孩的背，安抚道：“不怕，有姐姐呢。”

正安抚着，前面巷子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微胖的男人。

“赵叔叔，你又要出去买酒啦？”望见男人，小女孩立马娇声笑吟吟地跟这个中年男人打招呼。

“是呀。但是你可不能告诉你赵阿姨哟。”中年男人捏了捏小女孩圆嘟嘟的小脸，起身时，眼睛往季凉身上多扫了眼。

见小女孩和熟悉的人打招呼，这让季凉心里残存的那点怀疑像是见到太阳，烟消云散。

季凉和小女孩继续往前走，可没走几步——

“啊！”

身后突然就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

季凉惊得赶紧往后转过身。就在此时，紧紧抱住她的小女孩，放声着急大喊，“妈妈，我回来了！妈妈，我回来了！”

刚才的那男人此时一脸痛苦狰狞的仰倒在了地上。男人手上还捏着块可疑的白色毛巾。

霎时一颤！

黑云急呼呼倾轧下来，阳光秒速沉沦了……被猛然击溃的一切，几乎让季凉窒息。

眼前此情此景，还有站在不远处正揉着手腕的那人……都让季凉目瞪口呆，敢都不敢相信！

她是觉得所有的一切，是那么遥远而不真实，甚至荒唐至极！

她想要送回家的小女孩居然是个诱饵？

江季，竟然现在就站在离她不远处！

小女孩有趁季凉不备，一把将她推摔倒在地。然后，就往巷子里边跑边喊，“妈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季凉！”见季凉被小女孩这么一推，江季赶忙跑来将人扶起，“你没事吧季凉？”

痛得站都站不稳了，季凉靠着墙，本来还想嘴硬说句“没事”，巷子里就传来好几串脚步声，声响快速逼近。

是下意识，是本能的，季凉就朝江季喊，“别管我，你快走吧！”

江季没时间理她，一把将她搂背在自己背上，然后朝来时的路跟方向跑。

跑了一段忽觉不行。

背着季凉的江季不是超人。

如果顺着这样的路线跑，他们迟早会被后面的那些人追上跟抓住。

于是，在迷宫一样跟光线暗下来的巷子里，采取了很笨的方法——江季就背着季凉到处蹿。

不晓过了多久。

直到身后没有了那些人的骂骂咧咧声跟脚步声，他们才得停下来歇口气。

停下来，江季才有所听见，背上的人嘴里始终断断续续，重复呢喃地都是那句，“别管我，你快走吧……别管我，你快走吧……”

季凉魔怔了吗？

不。她这是在言语上弥补当年忘记做的一件事。

可再怎么忏悔，也换不回来了那男孩的命……

……

那天晚上，江季把季凉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进了门，将季凉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先帮她脱掉右脚上的鞋袜，再起身去别屋拿药箱。

自08年后，这是江季第二次见到季凉的这条腿。

第一次见到……她的假肢。

要帮她处理伤口的原因，他将她深绿色及脚踝的长裙跟黑色打底裤一直推到她膝盖处。从药箱里拿出碘酒跟棉签，身子半蹲下，用蘸了碘酒的棉签给她右小腿上磨破皮的那些伤处，轻轻擦拭跟涂抹上碘酒消毒。

“这几天尽量不要让伤处碰到水。”他手上动作始终很轻很缓，而她则像个听话的孩子，无声地点着头答应。

看她整只白嫩的右小腿上，大大小小有五六处涂有碘酒，江季心里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手上动作没停，也没抬头，嘴里倒是话锋一转，“放一百个心，碘酒的颜色是不会浸到皮肉里的。”语气是很和缓跟轻松地对季凉揶揄道。

女孩子都爱美。

妹妹江言言平时最怕身上落下个疤了。

特别是一受伤，心里都对周遭一切颜色深的食物饮料，甚至是涂抹的药水都忌讳得很深。

“这我知道……”对，应该八九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吧。

自头顶响起的这声音难得发软乖巧，江季手上明显有顿了一下下，随后用捏着棉签的那只手手背顶了下自己脸上的眼镜。自然很好的就将掩饰过去。

其实这个时候，他很想抬起头看看她……

小腿上的那些伤处倒没什么大碍，恢复两天就可以痊愈。

季凉真正所伤到的是右脚踝。

因为一个不设防就被小女孩推倒，导致她崴了脚。

眼下，她的整个脚掌都被江季握在手中，他尽量小心跟放轻手上力度的扭动了下她受伤的脚踝，问：“能动吗？”

“……能动。”

“还好，没伤到骨头，是伤了软组织。”

尽可能小心地揉按着她受伤的部位，又问：“痛吗？”

“……没事。”

听声音不太对，江季抬头去看。

果然，灯光中，她圆润白皙的额头上都是饱满晶莹的汗珠。

因为不知道面前的人会突然抬起头，季凉因为疼痛蹙起的眉，还有眼里噙着的半眶眼泪，一并都来不及躲藏好。

江季将所有看在眼里，低下头没说什么。心里反正不太好受。

没多时，就起身，然后离开了客厅。

见他背影消失在转角，季凉赶紧抬手抹干净自己眼中的眼泪，还有额头上的汗珠。

她是一个很少哭、很少流眼泪的人……即便，梁丞还在她身边的那些年，也是如此。

可那些年……

她只要一哭，梁丞每次都会想尽各种方式的来安慰她。

来逗她笑。

江季再出现时，手里拿了包蓝色的东西。

人走来，重新蹲在季凉面前。

直到脚踝上一凉，季凉才恍然过来，原来他刚才是去拿冰块了。

怕江季这样继续蹲着腿会不舒服受不了，季凉提醒道：“江老师，我自己可以拿着敷的。”

半天里，江季依旧没说话。手上还是拿着那包冰块给季凉贴在扭伤处。

不知道为什么，季凉总觉得现在气氛有些怪怪的。她没再坚持。

“季凉，”江季轻声叫她名字，他告诉她说：“女孩子不坚强也没什么的，不需要太多坚固的掩饰。”说这话时，他始终没抬起头看一眼季凉。

也许，他是想缓一缓留点余地给她，不让她感到一时难以接受被人戳破的不快。

季凉自是明白江季做这一切的意思。

可是……

假如可以不坚强，谁宁愿套上不合身的盔甲去作掩饰？

最终，江季不再固执，将手里的那包冰块递给季凉，起身再次离开客厅。

很快，某间屋子里就传来了涓涓地水流声，很缓。想是主人只是轻轻将水龙头扭了下。

这真是个好习惯。

……

等到江季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对季凉说：“今晚在我家住下吧。”随手将西服外套脱下来丢在沙发上，解开衬衫袖扣，两边各挽了好几圈。

季凉有被江季刚才的话震惊住，手上动作一滞。

愣了下，赶忙望向江季……之后又垂下头，视线落在手里拿的这包冰块上。

久久地，季凉说：“我要回去……”

她虽说的小声，却不容置疑。

季凉有些时候还是个很讨厌、很别扭的人。

这一点，这么多年了，改了点，但依旧不明显。

她不是不相信江季的为人。

反而扪心自问，她太相信。

她想，江老师让她留宿也肯定是为她好。可这一切，的确都不能成为她今晚，必须要留宿住在江老师家的任何充分理由。

再怎么相信，这也是两码事。

毕竟，她和江季……自重逢以来越来越靠近。

季凉太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