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毡帽
作者:九里松柏      更新:2019-09-11 19:07      字数:3279

伊凡踏上了下行的第一个台阶,他用自己的脚掌完完全全地感受着台面,虽然从踩踏的声响判断出台阶非常厚实,但仍然担心阶梯发生崩裂;这个奇怪的地下世界,怎么看都有猫腻,必须提防暗箭。

幸运的是,阶梯旁边的墙壁上有着稀疏的灯盏,它们似乎比之前遇到的灯还要暗淡一点,但聊胜于无,受到这种照顾,伊凡还是略微感谢地牢的主人的。

咦?墙壁似乎有所变化?

伊凡用脸贴近了墙壁,在距离三十厘米的位置上仔细观察着墙壁和之前洞穴壁垒的区别。这些墙体上有着砖缝一样的痕迹!或许,这不是大自然诡异的作品,是人类建筑师修建的城墙。伊凡这样想着,长时间处于这种压抑、千篇一律且缺乏变化的地牢环境,人们难免产生疲劳和烦乱的情绪,此时若是有什么细微的变化,都会令人最大程度地提起精神来,调集全身的好奇心来观察区别之处。

“原来这地牢,并非一成不变!不全都是狗窝的模样!真是太好了。”

环境的微观变动导致了伊凡内心的变化,他不知不觉地略微加快了步伐;空荡荡的螺旋阶梯空间内,他的脚步声在穴间回响,声波几经周折反弹,过程中能量发生损耗,音量便逐渐降低,最后完全消失。

“啪嗒,啪嗒。”

富有规律的脚步声,就像脚印一样,证明着伊凡的前进;他是一个勇者,是一个冒险者,在什么都不清楚的前提下,伊凡勇敢迈出每一步,探索前方未知的世界,要是一般人,此时估计都哭爹喊娘地向后撤回去了。

他知道自己正在“兜圈”,因为石阶梯是螺旋向下延展的,但是气压、温度、湿度、声响等等细节告诉他:就快到底了。在走动了半小时之后,这个高度惊人的螺旋梯终于到底部了。

伊凡就像发现新大陆的探险家,右脚踏入新地盘后左脚跟上,象征着发现仪式的结束,他来到了石梯的底部。

环顾四周,同时调动机敏的鼻子和耳朵,嗅闻空气和聆听风声,伊凡找到了一些新鲜玩意儿:鸟粪。

“我之前还想做掏粪工来着……这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吗?”他苦笑了一下,自我调侃。

但他很好奇,精神也很抖擞,鸟粪说明有鸟类的存在,这暗淡无光的低矮地下城,稍微一跳就能顶到头,更别提飞行了,怎么会有鸟类的存在?

他靠近鸟巢,那是一堆错综复杂的断裂枝桠所编制的粗制滥造工艺品,一看就知道设计师和工程师对它不上心,根本是个滥竽充数的存在;但常言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虽然外表是寒酸了一点,总归比窝在又臭又硬的石头上来得舒服。

“哇,这个鸟巢真是,尺寸惊人!”

靠近一看,伊凡惊讶于鸟巢的长宽高,足足需要六个人才能环抱鸟巢边缘一圈,到底是主人体型大还是孩子太多?

而就在这一瞬间,伊凡感到灵光乍现,画面涌入脑海。

“阿勒塔,不要用你的脸挑衅猎鹰!”

愤怒的父亲,正教训着涉世未深的儿子。

小孩子就是顽皮,而且及其缺乏危机感,比如当下这样——

名为阿勒塔的十岁红鼻头小男孩,正学习如何训练猎鹰,可惜他安全观念极度匮乏,居然用自己最柔弱的部位:眼睛,去近距离地观察猎鹰那双极具魅力的琥珀色眼眸,鼻子一度贴上猎鹰的鸟喙。

这么做是非常冒险的,或许猎鹰一个不耐烦,用鸟喙或两只钩爪给他来几下好的,他就会双眼失明!再不济也会毁容,成为刀疤脸。

被父亲这么一说,阿勒塔赶紧后仰,离开眼神犀利的褐色猎鹰,在安全的距离外看着草原猎人们最好的动物伙伴。

看到儿子如此听自己的话,严厉的父亲眼神变得和缓了一些,他平日里总是寡言少语;猎人需要高度集中精力才能胜任,即使在这样的队伍里,他也算是话少的,偶尔一起打猎的朋友和他在一块也难免冷场;回到家里,和妻子交流也是奉行简短扼要的原则。

“今天,我们要和猎鹰一起去狩猎。”

看到儿子呆呆地站在一旁,扭头等待自己的下一个命令,父亲说出这果断的话语。

“啊?真的吗,太棒了!我、我们训练这只鹰好久了……快半年了吧?不能让它就这么白白吃肉!”

阿勒塔欢呼雀跃,要知道,这半年来,父亲总是在外面奔波极少回家,即使回家也是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捣鼓训鹰的事情,看着吃香喝辣、倍受父亲关注的猎鹰,阿勒塔心里不免有些嫉妒;所以,私底下阿勒塔偷偷来到小屋子里,和猎鹰进行交流,想看看这个猛禽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所谓交流,便是用自己的人眼和猎鹰的鹰眼对视,至于他所说的叽里呱啦一大推人话,动物是听不懂的。

也许是种族天赋,草原一族天生就对鹰有着敬仰和爱戴之心,几次“幽会”之后,阿勒塔便迷上了这个神奇的物种,盼望着训鹰完成,自己手执猛禽外出狩猎的情形。

现在,愿望不是已经成真了么?

严父没有多余的话语,直接掀起门帘向帐篷外走去,阿勒塔乖乖跟在后面,他知道父亲要去做准备:物资不够丰富的草原、荒原,外出狩猎往往需要三天以上,才能猎到一只狐狸甚至野兔,不做好充足的准备,就等着迎接在冷风中瑟瑟发抖、饥寒交迫的惨状吧。

“噢,亲爱的孩子,你们,这是要出发了吗?”母亲慈爱地问道。

阿勒塔没有回话,只是背好皮包,面带微笑地跑到母亲身边,在她微红的脸颊上亲吻了一口。

而父亲,早已把眼罩套在猎鹰头上,将其放置在自己缠绕着厚厚布匹的左臂上方,一个利落的起跳,便翻上了马儿的脊背。

天苍苍,野茫茫,一父一子骑着马,在长满了草的小山丘顶上前进着。

足足前进了一个下午,父亲终于示意阿勒塔停下,前方的黑纹石头山旁边,似乎有个四条腿的家伙鬼鬼祟祟地觅食。

他们借助山丘草地努力隐藏着自己的身形,趴在丘上暗中观察;草原一族的视力是一等一的好,那个瘦弱的小东西离他们至少一公里,仍然没能逃过父亲的眼睛;即使年过半百,父亲除了手脚出现风湿症状之外,身体其他方面都好得很。

十分钟过去,阿勒塔有些沉不住劲,不停地扭动身体。

父亲鹰眼斜视,看着身旁的儿子,没有开口,而是用眼神告诉他:“要是因为你的乱动导致猎物跑了的话,我唯你是问!”

好吧!阿勒塔乖乖缩下刺猬头般的小脑袋,克服小孩子体内那股天生的好动冲动。

又是二十分钟过去,四足的家伙仍然不放下那怕一丁点警惕,居然在岩石四周兜了一圈之后向着反方向逃走了。

“呼——”父亲长舒一口气,毕竟年纪大了,体力不复从前,而且,耐心的等待却换来彻底的失败,哪个猎人都会心里失衡。

中年汉子起身,再次骑上马儿,朝着那厮逃窜的方向行进;阿勒塔当然不会落后,用脚踢踢胯下的马儿,加快步伐追赶父亲。

已经是夜晚九点了,荒原被清冷的月光所笼罩,阿勒塔不禁寒毛林立,他紧紧抱住双臂试图取暖,还不由自主地打了好几个喷嚏。父亲从马儿身后携带的包裹里取下兽皮毛毯,丢给阿勒塔;之后拿出了风干的肉干,父子俩一起咀嚼起来。这肉干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阿勒塔咀嚼的频率越来越低,眉头越来越紧锁,因为这些东西太硬了!还特别咸!简直难吃至极,那里比得上母亲做好的热腾腾的饭菜?阿勒塔从未出过远门,所以是第一次吃这种应急食物。

围绕着小小的篝火,父亲看到面目表情扭曲的儿子,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和父亲,此情此景是何其相似啊,再不说点什么的话,阿勒塔怕是要郁闷死了。

“明天我们吃狐狸肉。”

“啊?狐狸肉?什么狐狸肉啊……能吃吗那个……”

“下午的时候你看到了吗?那是一只狐狸,还是刚刚带完崽的那种。”

“嗯……”阿勒塔手指托腮,努力回忆当时的景象,“那个是狐狸吗?没太看清,我还以为是狼呢。”

“哪有尾巴那么大的狼?而且姿态也不对啊。”父亲蔑视了下阿勒塔,语气充满不屑。

“话说父亲,这个肉干真是难吃到爆!”

“……”

篝火的暖光,照射着嬉笑的父子二人。

次日清晨,阳光普照大地,温暖着灰绿色的荒原;虽然阳光温度不高,但阿勒塔心里暖暖的。

等待了整整四个小时之后,父亲手中放飞的雄鹰终于抓住了那个四足猎物。

走进一看,果真是一只母狐狸,干瘪的**还没有完全向上收缩,的确是带完崽不久;虽然因为哺乳的关系,狐狸瘦巴巴的,皮毛也不够油亮,但作为首次出击的战利品,阿勒塔依旧乐开了花。

十年后的成人礼。

父亲将这只狐狸做成的兽皮毡帽亲手给阿勒塔戴上,眼眶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