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亲微湿的双眼，阿勒塔也不免红了眼眶，喉咙痉挛着，但作为一个成年男性他又克制着自己的泪水，不能轻易掉泪不是么？尤其是对于一个草原汉子来说，哭泣的时候是极少的，现在我该感到欣慰才对！怎么能随便哭？

画面定格在父子俩对视的这一刻，他们都希望这一瞬永恒。

伊凡也是这样认为的。

虽然只有这电光石火般的瞬间，这些记忆和画面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如果是文字来描述这些情形，可能十万字也不能尽兴，但若是感情、感受、期盼等意识，只需要一瞬间便可以把想要表达传递的情感完全倾泻完毕。这些电流信号通过感觉神经准确无误地把阿勒塔最为骄傲和怀念的一幕幕重现在伊凡的心里，仿佛这就是伊凡自己的回忆。

在这冰冷逼仄又绝情的地牢世界，除了伊凡自己再未发现其他人类，他是多么地想要遭遇上另外一个人类啊，哪怕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呃，就是那种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的家伙，哪怕互相斗斗嘴、吵吵架不也是挺好的吗？至少不会如此孤寂无聊。这些回忆的碎片，伊凡很是珍惜，只要看过一遍便会牢牢记在心里，就像陈年的泛黄老照片一样，时不时翻出来回顾一番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甚至每一次的观看都有新体会，能够让人抓住时间的尾巴，产生“原来时间是静止的”之类的幸福错觉。

但现实之所以是现实，就是因为它的绝对性。

至少现在，照片已经翻阅完毕了，伊凡只能看着巨大鸟巢的粗糙枝丫发着呆，这些红色树皮的树枝生前是生长在什么样的树木上呢？叶子在干枯掉光前，曾面朝阳光进行着光合作用，给树木制造着生命必备的有机物——糖，不仅养活了树木也养活了以树木为生的其他动物，可谓功劳大大；但它们的命运又是如此不测，被巨鸟用骇人的鸟喙折断，放置在这冰冷的石头上，承受着它们散发着腥臭的身体，还要负责接受它们的鸟粪......果真是凄凉的现实啊，幸福的人、动物或者其他生物，终归是少数派。

死物是没有什么仔细研究的价值的，伊凡走开了，离那鸟巢越来越远。

他不时望着天空，噢，那不是天空，充其量只能算作穴顶，黑漆漆一片，从上面掉落下来一只极度衰老的蝙蝠或者崩裂的石块都不奇怪。

事实说明现实世界有时候还是会让人心想事成的，伊凡正渴望着有什么新的事物，前方就出现了，那是他感到熟悉的一丝幽蓝光线，是之前遇到过的蓝色光球！

和之前的那个“亲兄弟”一模一样，这个蓝色光球外表与之前的几乎一致，甚至连老树根般的缠绕石柱都高度相似，平整的顶上依然是没有温度又似流水的光球。

伊凡轻车熟路，将双手放置在了光球上，任凭流光环绕着指间：

神说

乾坤需光

亦需水

亦需活物

亦需山川河流

亦需飞禽走兽

神思索

直线过细

形状过平

球体立方过单调

唯有复杂可动之物

才搭配蜿蜒曲折之山河

他非矿

非机械

非无魂之物

有己之喜怒

有己之意志

神思海

乍现双人

白与红

白好歌唱

红好啃噬

于神而言

并无区别

丰富阡陌纵横

神创造白红

用全部精力

他无偏颇

他无私心

他仅是

想到做到

啊，伊凡放开掌握着光球的双手，内心低叹一声，这次的诗歌，又是传达了什么思想呢？

似乎是说有一个万能的神明，遵循本能意志去创造某些事物？那么这个神明，和现在身处地牢的自己有什么联系吗？既然他看上去万能的话，会不会善心大发为自己实现愿望呢？嗯......我的愿望？当然是弄清楚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了，最好还能知道那些记忆碎片是谁给我的，有什么意义；还有啊，这地牢到底是谁建造的，为何藏匿这这么多危险？我能不能拥有自己的人生？在外面的世界里尽情生活、实现更多愿望？

凡是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特性；对于人类来说，这些特性的表现形式更加高级一点，就是所谓的“实现愿望”，也许是出名、也许是谋利、也许是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许是拥有更多好看的伴侣、也许是和朋友去郊区湖泊那里钓鱼......不一而足，躺在金币海洋里令人成就感满满，有精力静下心来独自在工作台上捣鼓电锯也未必无聊，愿望多种多样，却没有高等低等之分。伊凡突然就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不能不说是一种机缘巧合，他也不是纯洁天真的真正意义上的新生儿，他拥有一般人所有的常识和欲望，他何尝不想在父母亲人的陪伴下无忧无虑长大，去上学，去玩耍，去喜欢某个女孩；在漫天的星辰下，给那个女孩戴上自己精挑细选了很久的银项链，细嫩肌肤上闪闪发光的银饰恰似漫天星光，与月亮交相辉映，这幅景象一定会令他难以忘怀；直至五十年后，伊凡仍然能够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种种细节：夜晚微热的春风，和蔼的月光和星光，散发着香气的夜来香花朵，那飘逸的几根红色发丝，以及自己用男孩的更加粗糙的手去触碰皙白柔嫩的女孩肌肤的独特触感......这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景色之一，藏在两人的记忆里久久都不会褪色，直到进入坟墓的那一天。

即便眼前的这个世界没有相应的条件，伊凡也没有懊恼，他就是知道：只要成功完成击杀魔物的任务，这些美好一定会永存世间的某个角落！

魔物，自古以来就是夜晚的主人，在蛮荒时代它们成群结队、数量庞大，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只要它们的魔爪一伸，这世界上的所有美好都会化为灰烬，被寒风吹散。人们不是常常编造着各种各样的黑暗童话、寓言故事么？告诉小孩子，夜晚是危险的，黑色是魔物的颜色，是死亡的象征；面对魔物我们要么快速逃离，要么拿起手边的武器，或许是匕首或许是粪叉，勇敢战斗！与这些或愚笨或狡猾的怪物们斗智斗勇。

“虽然我没有这样的福分，但是我可以维护别人的幸福。”

已经和魔物们作过战并且取得了胜利的伊凡，是如此大度、开明，他没有苦苦纠结于自己不那么如人愿的初生条件；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一路走下去，解决更多魔物、认识更多新奇事物、回想起更多记忆碎片就好，不需要山珍海味，不需要金山银海，不需要万里疆土。

“没有谁是渺小的。”

看了这些令他记忆深刻的情形，他深切地体会到每一个平凡人、普通人的伟大之处，不管是居家照顾的阿姨，还是外出劳作的老伯，都有他们自己独特的经历；为了家庭和国家，他们鞠躬尽瘁；虽然在时空的洪流中，所有人都只是沧海一粟，但须弥芥子，一花一世界、一草一菩提，仔细观察每一个人，伊凡会发现他们独一无二的记忆和世界观，值得自己去耗费毕生精力保护。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伊凡身上穿戴着某个铁匠耗费了大量精力制作的盔甲，脑内充满着大家给予他的战斗经验、生活常识和富含感情的记忆片段，就连自己的这幅肉身，也是母亲十月怀胎辛苦生下再抚养长大的；你不舍，怎么得呢？自己生在此处，必定是有着特殊意义的，遇到的每一个石子、水流、植株、生物都是有意义的；相信在某一片未知的领域，有很多同伴在给自己加油打气，鼓励自己奋勇前行。

“虽然没有遇到你，亲爱的姑娘，但是我会尽力保护这个世界。”

伊凡感觉自己就像是身处地下三百米矿洞的矿工，他们的工作是如此辛苦，收入又是如此单薄，但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深入暗无天日的地下世界，终日与冷血都称不上的矿物们作伴，用自己手中的鹤嘴锄不停奋力敲击坚硬的石头，从中提取出有用的成分；通过长长的铁链绳索将矿物质运输至地面之上，这些金属元素或许用作厨具，或许用作农具，又或许只是小孩子手中的青蛙玩具而已，但这些都是有意义的！一件小事或许很琐碎无聊，但量变引起质变，千万件人类世界的小事聚合起来，就是事关大家生活大计的要事。

为此，在空气缺乏流通的黑暗地下，矿工们整日辛苦劳作，即使面对损害健康的粉尘、意外落下的巨石、过度磨损手掌导致的伤口等等负面事物，他们也依然埋头苦干。

所以，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盼，为了不委屈自己与生俱来的战斗天赋，为了守护心中的那份执念，为了贯彻自己的原则，伊凡都要前进、披荆斩棘。

这次的他，没有纠结于光球是否还会发生变化，而是略微思考诗歌之后便选择出发。

检查身上的盔甲和衣服，确认水囊里还有足够的生命之源，将上次制作的烤肉放在包裹里面携带好，伊凡接下来只需要用力闭闭眼，步伐坚定地朝前走去。

前方，潮湿的风带来了更加腐臭的气味，令他皱眉与切齿：“好家伙，终于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