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草原之上，一轮圆日渐渐染红了天边。晨曦初露，一顶顶缤纷的蒙古包旁，传来了阵阵马群晨嘶之声。

“二爹，我昨晚又做梦了。”躺在高毯上的萧洵伸了个懒腰，一骨碌爬了起来。

听到儿子的声音，本来站在门口的父亲走回了这个不算大的帐篷里：“是不是又梦见大明王朝了？”

“您怎么知道？”萧洵一边穿戴好衣服，一边跳下床来，“二爹，您什么时候真的带我回大明啊，我不想让您再在蒙古替他们干活了。我想亲自去看看江南水乡，看看长城是长什么样的。”

男人有些笨拙地擦了擦自己满是沧桑的额头，叹了口气：“洵儿，爹难道就不想回大明吗？唉，你一岁那年，蒙古兵把咱们掳掠到这里当奴隶。至今，整整十三年了啊……”

“二爹，我先去洗漱一下，一会儿和您一起放羊。”少年说着跃出了帐篷的布门，向外面走去。男人呆呆地望着儿子的背影，心里不禁暗想，自己面目如此平庸，儿子却长得一表人才。洵儿大了，也是时候让他回中原了，只是这里离明蒙边界上尚有数百里，蒙古军马又天天监视着自己，却该如何回去？

“爹，马芳哥哥来了！”少年的声音惊喜地扑入了帐篷。他兴奋地轻轻一跃跳进门来，手里拿着的客人带来的几瓶奶酒瓶子互相碰撞，铛铛直响。

匆匆把几瓶酒在桌上摆好之后，萧洵又蹦蹦跳跳的出去迎客人。父亲听到儿子的话，忙起身拉开了窗布，转身又把一张小桌移到铺垫旁边，摆了一个类似酒席的样式。

“萧二叔，我来看你们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拉着萧洵的手，笑着走进了帐篷。环顾了一圈后，他显得有些失望：“我不是说让大汗给你们换一个大一点的帐篷了吗？唉，他怎么又忘记了？”

“没事没事，”父亲笑着摆了摆手，“就这个就很不错了。话说来蒙古这么些年，还多亏了芳儿你帮忙照顾着，不然我们爷俩现在沦落到什么地步还不好说呢。来来来，都落座吧，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羊就今天下午去放，上午咱们说个痛快！”

萧洵摆好了几个杯子，把奶酒给另外两人倒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羊奶，“马芳哥哥，可真谢谢您，因为您，我们才可以在这里放羊谋生。没有您的话，我跟二爹就得在这里当羊了！”

两个大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有什么呢，”马芳说，“你们可千万别客气。在这大草原里面，也就你们爷俩能陪我真正交心地唠唠嗑，聊聊大明了。”

看着萧二叔的表情渐渐又变得有些凝重，马芳问道：“怎么了，二叔？您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吗？”

“不是不是，”父亲将杯中的奶酒一饮而尽，“不过被蒙古兵马掳掠过来的可不止我们爷俩，我们两个仗着有你得以在这里没心没肺的谋生，可苦了那些别的中国百姓了。他们在这里不定受什么屈辱呢。”

“哎，马芳哥哥？”萧洵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米饭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去中国吃米饭！我不想再呆在这里整天吃面团什么的了！”

“对对对，就今天给你们说这个事呢，”马芳面色稍微一沉，放低了声音，“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蒙古大汗俺答的生日！他准备今天中午宴请各方宾客，然后下午一起去打猎！”

萧洵摸了摸头：“可是哥哥，这跟吃米饭有什么关系呀？”此时，一阵带着腥味的肉香飘进了帐篷，萧洵不禁猛地闻了闻，向窗外瞟了一眼。

萧二叔知道马芳话里有话，望了萧洵一眼，示意他不要打断。萧洵好像也明白了什么，转而认真地看着马芳。

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马芳又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你们爷俩想不想逃跑？”

“哇塞，当然想！”萧洵控制不住地大喊了一声，吓得两个大人慌忙捂住了他的头。

“注意小声一点！”马芳提醒罢，又继续低声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大汗俺答出去打猎，一只斑斓猛虎朝他那边扑了过去。他那一群懦夫侍卫全吓跑了，还是我帮他一箭把老虎死了。对吧？”

“不错，也正是这样，你才成了俺答值得信赖的手下，”萧二叔点头称赞道，“不过你的一身武艺也真不赖。”

“马芳哥马芳哥，”重新为两个大人斟满酒，萧洵又忍不住问道，“您是不是天下第一？我觉得您的摔跤和射箭技术无人可比，就连那帮蒙古人也难望您之项背。”

马芳一挥手：“我这根本不算什么，我跟你讲过当今世上武功最高的十一个人，等你到了中原，就会明白哥哥的功夫有多么微末了。”

“闲话少叙，说正题，就是因为我得到了俺答大汗的信任，他下午打猎一定会让我跟随，到时候我再说带上小鬼一起去试炼试炼，长大好一起为大汗效力，他也没办法拒绝我。二叔到时再一起跟上就大功告成了！”

“其它家具什么的，咱们也不用拿了。到时候，咱们几个一共带五壶水即可。我看着地图算过，从这里到大同明军军营也不是太远，骑着快马，一晚上的功夫就能回去。到那时，我们就安全了。”

“到时候我和洵儿弟弟共骑一匹马，再给二叔找匹好马，咱们假装去追野鸡野雁野人野什么的都行，趁机逃脱。怎么样？”

“太好了！”萧洵连声欢呼到，“明天就会有米饭吃喽！我还要吃那什么面条、包子……”

“不过，洵儿，”马芳蓦地严肃起来，“我们下午的行动，可是生死未卜，稍有不慎，便九死一生。不过你要是想待在蒙古，不仅可以衣食无忧，长大干得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捞个一官半职。你还确定要走吗？”

父亲也看着儿子，表情同样十分严肃。尽管萧洵不明白大人们忽然都如此郑重是为何意，他还是坚定不移的回答：

“我不要待在蒙古，我是汉族人，我要回大明看看！我不喜欢这里。死就死了呗，你们放心，我不怕的！”

“前面的话说的都不错，但是我想说明一点，”马芳表情缓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作为一个少年，你需要畏惧死亡。不能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想想今天下午，哥哥和二爹需要舍出命来保护你。你得好好活着，不管身处何时何地，活着，都是最重要的。除了极少时候需要舍身取义之外，努力保护好自己，听明白了吗？”

也许在这个时候，萧洵才明白了即将要做的事情好像并不是嬉戏玩耍那么简单。望着父亲和马芳沉重的眼神，思考了一会儿，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用力点点头：

“我明白了，你们就放心吧！”

莽莽草原之上，马挂銮铃之声渐响渐近。圆日已挂云头，几个魁梧大汉骑在马上用蒙古语高喊：

“杀牛宰羊嘞，大帐赴宴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