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爹，哥哥，这绑得太紧了，能松一点吗？”萧洵疼得咬着牙说道。

“你现在还是小刺客呢，洵儿，”马芳笑呵呵地小声开玩笑说，“现在的大同总兵是周尚文大人，我挺了解这个人的，他不会亏待我们的，你们就放心吧。”

都快被绑成粽子了，还不忘装蒜？旁边几位站岗的卫兵心中好笑道。

“还给我交头接耳？去，把他们几个分开，关到牢里面去！”一个卫队长指着三人命令道。

“周总兵这会正在开会，大概两一个时辰之后才能到达这里，所以你们三个最好给我安生点！”卫队长神色严厉，一边指挥手下，一边吼道，“谁要是敢闹事的话，就先把你们干掉！

说着，他狠狠地瞪了三人几眼：“小孩子过来跟着我，其他俩也带下去！”

萧洵被卫队长推攘着带到了一个小屋里面：“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管是真逃过来的还是奸细，这几个月以来，你们倒还是头一波有胆大半夜跑到我们军营来的！”

“哎——队长哥哥，你能不能绑得稍微轻一点？我有点难受。那个……还有我的小白马，你们要好好对它，它救过我的……好好好，我不说了……”

卫队长把萧洵往一个角落里一掼，自己坐上了旁边的一个椅子。牢中太暗，他便点亮了一盏的蜡烛。昏暗的烛光中，屋子里半晌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卫队长看着窗外的繁星，不知想起了什么，重重地谈了一口气。

“哥哥，您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萧洵关心道。

此时此刻，卫队长正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便想都没想地随口说：“唉，云儿和我啊，却也这么多年没见了——”

萧洵留意到队长的眼中，竟流露出了一丝柔情。他不由自主地关心道：“哥哥，云儿是谁啊？是您的孩子吗？”

“小子，闭嘴！谁让你说话了？云儿是我内人，我的妻子，小鬼你懂不懂？再胡乱猜小心我把你的嘴堵上！别忘了，我现在还不清楚你是不是蒙古派来的间谍呢？”卫队长神色猛然又是一厉。

谁知萧洵挨了这一通数落，不仅没有生气或者害怕，反而继续真诚地说了下去：

“您就放心吧，哥哥。您长得如此英俊，又这么忧国忧民，云儿姐姐一定会为您而骄傲的！我敢说，她肯定天天在家盼着您回去呢！”

“若真是那样，我也就——”面庞上刚刚露出了一点笑颜，队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别跟我套近乎，小鬼头！闭上嘴！”

“云儿姐姐和您是怎么分开的呀？你们……算了算了，我不多说了……”萧洵看着卫队长看向他那冷冰冰的眼神，不住捂住了嘴。

可是过不了多久，卫队长自己却又忍不住开了口：

“唉——在我们洞房花烛那晚，边关传来急报，俺答进犯大明。谁知当天晚上，兵部便召集我们前去参军。我们两个啊，真的是难舍难分，毕竟才当了半天的夫妇，就要分别到不知何年何月啊！”

“哥哥，云儿姐姐一定很美吧！”

卫队长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又升起了一抹轻笑。沉浸在念妻之情里，甚至练对萧洵应当凶狠一点都忘却了：“那是自然，我的眼光，那能是一般的吗？”

“哈哈，当然了，哥哥。俺答夜袭大明的那晚，难道就是庚戌之变吗？”

“是啊——也不知道云儿现在怎么样了？改嫁了没有？还活着吗……”映着昏暗的灯光，卫队长的脸上竟然泛起了泪光。

“您不用担心，哥哥。我觉得您和云儿姐姐那可真的是——那该怎么说来着——嫁鸡随——哎不对——金童玉——不对——郎才女貌，对对对，就是这个。说不定，每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她都会多准备一碗汤，等着哥哥回去喝呢。”

卫队长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嘴里说道：“谢——”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急忙改口：

“小鬼住嘴，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奸细呢，现在开始，我绝对不会多跟你多说什么了。对，我刚才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小鬼头花言巧语真是厉害。现在好了，给我闭嘴吧……”

“我不是花言巧语，我都是真心的——哥哥，身处边关很苦吗？我自幼就听二爹说，戍边将士是最伟大的了！我一向以来就特别崇拜你们——您能给我讲讲庚戌之变吗？”

听着萧洵真诚无欺的语气，卫队长却再也不好再嚷他了，索性扯开性子讲道：

“说了你一个小娃娃也不会懂，算了，消磨时间，就当我对牛弹琴罢了。嘉靖二十九年，蒙古夜间进犯大同，烧杀抢掠，生灵涂炭。本来凭实力一战，大明若此时重整旗鼓，和蒙古打一个平手却也不难，只怪那严嵩小儿居然指使手下按兵不动，数十万百姓丧生铁蹄，昏官和蒙古土匪一样可恶，真是丧尽天良！”说到这里，卫队长不禁咬牙切齿。

“严嵩是谁啊，哥哥？我自幼长大于蒙古，有些事情还不知道，不好意思啊。”

“严嵩小儿，是现任内阁首辅，天下第一号大奸臣。徐阶次辅日夜谋划着要推倒严党，给直言之臣一个清白，重整天下，励精图治。依我看啊，多行不义，必自毙，严嵩迟早要完蛋。”

“您刚才说严嵩在俺答侵略明朝之时，按兵不动吗？”

“不假。就因为严党置之不理，使得大明军官竟无一人能够出战！这样，俺答才大肆屠杀，蔑视我大明君威，长驱直入，直逼北京！”

“这么可恶！”萧洵也忍不住说道，“这严嵩也真可谓是明朝的秦桧、蔡京！我二爹给我说过，他生来最为反感那些身处高位便作威作福，不顾人民死活的官员了！”

卫队长在心中默默赞同，但在表面上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萧洵却也不看他的脸色，只顾一股脑地问了出来：

“哥哥，刚才骂那贪官，难道不是酣畅淋漓吗？我觉得这才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可是我的一个哥哥告诉我，在大明王朝不能这样，不能想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因为中原有一种特务机构叫做锦衣卫。可是您对待昏官贪官不也是想骂就骂，敢于直言吗？我感觉这样挺好的呀。您就不怕锦衣卫吗？”

卫队长慢慢在凳子上直起了身子：“这里是边关，锦衣卫少之又少。但是如果深入中原腹地，便是万万不得胡说了。你的哥哥说的确也不错，有的时候保全自己并不代表妥协退让，刚毅直言也不一定真有成效。你小子若真是从蒙古逃回来的，以后去了中原千万要管住你的嘴。”

表面上看这个卫队长冷冰冰的，似乎不近人情，其实心里也是如此善良的嘛，萧洵心想，他继续说道：

“我哥哥告诉我过一句话，在一个幽闭的山间隧道里，有些人愤然的抬头刚毅的死去，但是有些人默默低着头，只是为了走的更远一些。是这个道理吗？”

卫队长轻轻点了点头：“能说出此言的，却也定不是一般之人。你哥就是唤作马芳的那个？在刚才的环境之下，还能如此坦然自若，其胸中也确有成竹。其实我看那人也不简单，若是真心想投靠大明，以后必得重用。”

“真的吗？谢谢您！”萧洵高兴地说道。他想站起身来，谁知绳子绑的太紧，全身已经有些麻了，差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卫队长默默地起身来到萧洵近前，犹豫了片刻，伸手娴熟地解开了他的绑绳，然后一言不发的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清冷的烛光中，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凝固在了窗外。

“既悲国事，又念家愁。往常都是借酒销愁，今夜却只好跟小鬼你聊聊了。”

萧洵不知为何，鼻子猛地一酸：“哥哥，我给你唱一首小曲儿吧，这是我二爹教给我的。”卫队长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萧洵也不怕陌生，把二爹从小教自己的一首词唱了出来，竟还唱得有模有样，声情并茂。

听到这里，卫队长的心好像又为之一动，看着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孩，刚才还对他很横眉立目，现在竟然感觉有些喜欢上他了。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待萧洵唱完之后，卫队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如雨下。随即，他上前一把将萧洵拥在怀里，倒把萧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好久之后，卫队长抽了一下鼻子，拍着萧洵的肩膀道：“孩子，你自幼在蒙古长大，一定受了不少苦。今后在大明的日子，不管干什么，哥哥都希望你好好勤奋，再不受人欺负。还有，不论爱谁，父母、兄弟或是哪个姑娘，都要勇于表达，尽自己之力去保护他们，切莫留下遗憾。记住了吗？”

“放心吧，哥哥，我一定会的！”萧洵使劲点了点头。卫队长笑着摸了摸萧洵的头：

“我和云儿一直幻想着要个你这么可爱的孩子呢，如今却……”

“报告，总兵周大人已回到军营，正于大厅等待队长！请队长速速赶往！”

“走吧，孩子，不要怕，周大人很和善的。”双目中残留着泪光，卫队长搀扶着萧洵站起了身。他一边拉着萧洵的手，一边轻轻吹灭了蜡烛：

“弟弟，以后不论见了谁，都不要忘了告诉他，从今以后，再也莫怕蒙古鬼子了！有我们戍边弟兄三寸气在，就绝对不会让北鞑的铁蹄再次袭入中原！保卫九州大地，身死万次、甚至莫付君命，身为守边将士，世世代代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