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的高中,我的老师
作者:邹安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30

到上学的日子没几天了,可我的报名费和生活费还没有凑齐。在生产队借了1oo斤谷子到粮站转粮食关系,卖了7元钱。其余的8元怎么办,我不好意思问我父亲,因为他太苦太穷了。我决定,如果到9月1日还凑不齐就不上学了。可我四姐和我母亲都在帮我准备旧衣服和被子,已出嫁的三个姐姐分别给我送来一双新布鞋。

我实在忍不住了,就给母亲说钱凑不够就算了,我不读了。我母亲却说:“你爸说,到开学那天再借不到就砍两捆竹子去卖,他说砸锅卖铁都要送你读你爸没有文化,在旧社会吃尽了苦,受尽了气。”

生产队的油桐还没开始采摘,也没机会去找那残留物,读初中已把家里能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实在想不出办法,我又去找邹元安哥,他答应到时如果钱不够,他犯错误都要挪用点钱借给我。

那两天我真是度日如年,农民们再好听的龙门阵我都听不进去,他们歇气时我一个人留在田里慢慢的推谷草。

到9月1日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我简直心如刀绞。等到雨小了后,父母亲就扛着竹子,我打着伞,背着1o斤大米(拿到学校加餐的)跟在后面。雨时停时下,父母都成了落汤鸡。母亲就埋怨父亲说:“你一辈子做事都是这样不慌不忙的,哪天都说把竹子砍去卖了,你一定要等到今天。今天的日子才好,雨下这么大,等到街上时,市都散了,看你卖给哪个?”

父亲却说:“你懂个球,我想让笋子多长几天,怕把老竹子砍早了,笋子上不倒林。哪个晓得它龟儿子老天爷要下雨?实在卖不脱,叫他大姐夫帮我借几块钱。”

原来,我那不慌不忙的老父亲还真有一套。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中有个军事总指挥库图索夫,在法国拿破伦的军队已经占领了半个俄罗斯时,军事会议上,那些高级将领在高谈阔论,他却在打瞌睡,等人们谈论完后,他才睁开眼睛宣布作战方案。其实,他不必要听他们的谋略,因为他早就制定好了方案。

虽然我的父亲只是我们家里的总指挥,但他却有库图索夫的性格,深谋远虑,临危不惊,永远不慌不忙。也许,这就是他生活那么艰难,却能活到92岁的原因。我真有点佩服他了。

走到离家1o里地的元通寺时,固然竹市快散完了,只有两三个要买竹子的农民在那里。我父亲也顾不得讲价,别人出价就卖了,终于凑够了15元钱,还有一元给我做零用。

我们三人又顶着时停时下的雨到大姐家吃午饭,因为她家正好顺路。吃过午饭,我姐不知从哪里弄来五斤粮票。她交给我说,吃不饱时到饭店吃碗面也好嘛。我当时很感动,至今都未忘怀。大姐夫帮我挑着我的木版箱和一床被盖,我还是打着一把伞,背着我用来加餐的十斤大米跟在后面,俨然像一个公子哥儿,大姐夫像我的书童。

走到一条河边就过不去了,因为洪水把朱家桥淹没了。我俩站在河边等了大约一个小时,水位低了些,见又有人淌水过河。一个农民大爷就说他帮我,我按他说的方法,用脚摸着桥走。桥下是轰隆隆的水声,脚不断的被急流推出水面,几次都被大爷拉住,要不然,冲下河去也是不死即伤。我姐夫见我过河后,才挑着我的行李吃力地走了过来。

终于,我俩在下午五点过走到了学校。

在我报名时,我的班主任余君老师问我带齐学费和一月伙食费没有,我说带齐了。老师想了一下,就说,那你去缴完费就去山下的礼堂吃晚饭,晚饭后就到我们二班的教室哈。

在大姐夫的帮助下,我很快就缴完费,铺好了床。

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高大壮实的美少*妇,她叫余君。在上晚自习时,我们领好书本后,她就叫我们分小组讨论,讨论的话题就是申报人民助学金。这时我才知道有很多人没缴清书学费,而且还有几个人连伙食费都未交。

从农村来的同学几乎都要申报,一个个把家里说得很凄惨,就像旧社会的杨白劳一样穷。

一个同学说他父母都患有风湿病,不能到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家里至今还欠生产队两百多元粮食钱。一个同学说他家连年遭猪瘟,猪都死得光光的,家里为展养猪事业,背了一屁股债。

……

一个接着一个地诉苦,真有点像生产队里的“诉苦大会”生产对的诉苦大会是诉旧社会的苦,思新社会的甜。而我的同学却在诉自己的苦,幸好不是整风运动,要是整风运动的话,他们可以很轻松地被划为右派了。

我见到他们一个个都比我穷,而且很多人都说没有借到钱,如果申请不到人民助学金,就只好不读书,回家挣工分还债了。

我的费用都缴清了,我还好意思申报人民助学金吗?所以,我就一言不地听他们只忆苦不思甜的讨论会。

我没有申请助学金,每月的七元伙食费都是转32斤粮食(那时国家对中学生的定粮标准)的三元多钱和父母卖鸡蛋给我凑的。所以就没有钱添置衣服,我的那件皮夹袄也早已破烂。到冬天就把几件旧衣服穿在一起,但还是冷得弓着腰。有一天课外活动的时候,余老师把我叫到她办公室,她说:“你有棉衣吗?”

“没有。”我说。

“你不冷吗?”

“有点冷。”

“你为什么不申请助学金?”

“我听到那么多同学都要申请,我的入学费也缴清了,我就放弃了。”

“你太老实了。”

“我父亲说明年我们的老母猪出小猪后,就有钱给我买衣服了。”

“那是以后的事了。你填张表,这次学校给你解决一件棉衣,下学期每月给你三元的人民助学金,不需要在班上申请了。我班只有一个没有父母,靠哥嫂供养的同学每月的助学金是四元,其余都是三元。你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党和政府的期望。”

“我会的。”

我填好表交给余老师后,没过多久我就领到了一件新棉衣。穿在身上非常暖活,走路时再也不用弓着腰来保持体温了,似乎一下就长高了几公分一样。

第二学期报名时,余老师在我的报名单上写了免去学杂费二元捌角的字样,并且每月能到学校总务处领到三元钱助学金,就只需再缴四元就够伙食费了。这样,家里帮我转粮食关系时,卖给粮站的谷子或红苕、小麦的钱,只差几角就够四元了。

那时我非常感激余老师,觉得余老师就是我的母亲,我的大姐。她洞察一切,她不偏心,他庇佑老实人。也非常感激党和政府,尤其更加热爱我们的领袖**。这在当时是我们农村学生的真心,也是最朴素的无产阶级感情(可能现代学生要笑我们幼稚,但这是无法改变的历史)。

有一天,晚自习下课后,因为淋巴炎,高烧使我昏睡在课桌上。余老师觉了我没走,就搀扶我到了医务室弄药。医生给了我几片阿司匹林药片,药片很大。没开水冲,是吃不下去的,余老师就带我到她家吃药。

我才知道余老师全家住一间屋,小屋坐落在山崖边,出门后就能看到悬崖,让人胆战心惊。我是打从出麻疹吃过一剂中药到现在,14年都未吃过药了,所以不知道怎样能吞下那么大的药片。余老师把药片放到我嘴里,用温开水帮我冲了几次都为吞下去。余老师就把药片掰成碎片喂我,我才把药吃下去了。

后来听说余老师的老公在外地工作,她有一个两岁多的儿子,由她妈妈帮她带,一家人住这间小屋,还是因为有儿子得到的特殊待遇。没结婚的老师,住的屋还比这间要小得多。

尽管那时学校的条件很差,但我们学校食堂的伙食还不错。每顿炊事员把饭、菜各装在一个大瓷盆里,放在各桌上。到吃饭时,席长安派一人分饭菜。每周吃两次肉,外加一次油条。因为每人每天吃一斤零五钱粮食,每月每人就有半斤节余,也许这半斤就是用来炸油条给我们吃的吧?那时,学校的管理体系非常严格,哪像现在的学生食堂,老板想赚多少就赚多少!而且,通常是不洗菜的,先把菜切好后,才用水龙头冲一下。我的饭量不大,基本上能吃饱。有时要打篮球和乒乓,或者参加学校农场的劳动,就用瓷盅装点家里带来的米放到食堂的案版上,再放一张蒸饭票(一分钱买两张)在瓷盅上,炊事员就会给你加上适当的水,饭蒸好后就抬到食堂进口的地方,各人认领。

在余老师的关心照顾下,我们的学习生活都非常快乐。

到星期六晚上可以自由上街时,吃完晚饭后,我们就三五成群的到县城闲逛。有时还到茶馆里,站在旁边听说书人说书。回来时,就在护城河边的一个女子餐厅吃八分钱一碗的素面(偶尔嘴谗时,就跑到清真食堂去排队吃一角三分钱一碗的牛肉面)。

有时听说有好的戏剧在上演时,就省去吃素面的钱,买五分钱一张的戏票到县川剧团看川剧。

记得有一次,我班的同学王成法说他帮别人的忙,得到两元钱,所以,他一定要请我到女子餐厅好好的吃一顿。我说:“你为什么要请我?”

“我太佩服你了,你脑袋瓜子好使,我观察你在上课时不是看小说,就是在画画,可你的成绩总是在班上前几名(那时,班主任是不不给学生排名次的,是成绩好的几个人私自在各科老师那里抄下分数排的,也只排到前十名)。虽然还有几个排在你前面,但他们是拼了命在学习,没有你的潜力大。你告诉我一点方法,好吗?”

“其实,每节课老师讲新课时我都很专心,其余时间就看小说或做作业,没有你说的那么聪明。至于学习方法吗,到没有特别的,主要是每节课要听懂,有疑惑时一定要问老师或同学,久之,学习就很轻松了。”

“我还以为你是神童呢,我就照你说的专心听新课,不懂的你要给我说哈!”

“那是当然的!”

我俩吃了一盘凉拌干牛肉,他吃了二两白酒,最后各人吃了一碗排骨面……一共才花了1元4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