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地下党转移后
作者:邹安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056

近来的情况,的确使谢文辉坐卧不安,焦头烂额。在自己辖治的县境内,出现了赤色分子的武装暴动,影响很坏,上司训斥,官位动摇,人心躁动。为此,谢文辉整天烦闷,这怎么办呢?他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穷途末路的地步。“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先贤圣人,统一天下,治理国家,就是从征服人心开始。他,对这些道理,粗细皆知。为什么用之不灵呢?他也在“知明而日参省乎也”。最后,他咬了咬牙,坐在沙发上,独自一人,恶狠狠地说道:“我还得再实施‘一张一弛’的文武之道。”

莲花镇像一位年老多病体衰的妇人,经过几番折腾,已经气息奄奄了。秋收还没有结束,各种租税接二连三地摊派下来,凡是参加过吃大户的,都要加倍征收,谁要是抗拒不交,严惩不贷。老实巴交的人家,唯恐吃罪不起,想方设法交租交税;有些觉醒的群众,却在观望;有些不愿交的人家,就以种种理由来拖延时间。但是,自卫队的人,下乡督促、催*,对于所谓的“重点户”就采用强硬的办法,限制在几天之内交清,否则就以通共匪的罪名来论处。

肖玉兰入党以后,工作非常积极,还组织了妇女会,教育、争取了很多妇女。对肖全出卖同志,想一刀了之,但组织上暂不同意。如今,她一家属于缴纳租税的“重点户”,肖全贪生怕死,整天催肖玉兰交清租税。今年欠收,把所有的粮食折算成钱,都交不够要征收的租税。肖玉兰对肖全说:“兄弟,你也长成*人了,家里的事,你不是不晓得。你整天催,整天*,你有能耐就去交,我没有办法,有的只是这条命。”

“不要拿死来吓我,我给你一起过日子,活受罪。邹军家里穷得水都舀不上灶,你图他个啥?现在邹军走了,寡情寡义的,干脆跟他解除关系。”肖全又改变语气说,“姐,你愿意一辈子受穷,我可不愿意。我说,姐,自卫队的郝队副,很能干,又还没有老婆,姐,你干脆嫁给他,去享清福。你看刘队长的白菜花,好阔气,过得好安逸。”

“你给我闭嘴,不知羞耻的东西。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弟弟,你也不要喊我姐姐。同胞骨肉的感情,一刀两断。”肖玉兰气得脸色发白。

自从肖全出卖陈俊卿,后来又矢口否认以后,肖玉兰伤透了心。她几次想去死,她又几次想把肖全弄死,斗争过来,斗争过去,心里没有一天安宁过。邹军临走前,再三告诉她:“要顶得住;对肖全,要警惕,不能让他继续做恶,也不要收拾他。这样,对革命也没有什么妨碍。”

是的,肖全是个软骨头,他被敌人利用了,但是,他还不是一个阴险狡猾的特务,他还可能无意中透露一些敌人的情况。正是这样,肖玉兰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痛苦,和肖全始终和气地过日子,直到肖全对着她的面,说出牛都踩不烂的话以后,她才大骂她。

她怀着满腔气愤,离开了家。为了交租交税,她东家借一点,西家借一点,七拼八凑,她好不容易才交了所要交的租税。她为什么不拖不赖?是她不懂得吗?是她为了过关吗?是她呆傻吗?都不是。她这样做,是地下党工作的需要。

她变得更加的清瘦了。脸上的颧骨一天一天地高起来了,脸色也变得又黄又白了。又黑又大的眼睛显得更大,却又显得没有什么神了。艰辛的生活折磨着她,熬煎着她。但是,她的生活还是那么井井有条。她在默默地忍受因贫困而带来的痛苦、凄楚;她在默默地去完成党交给她的每一项工作。眼下,她正在以各种方式去做地下党家属的工作。

俗话说:“一坡秋雨,一坡凉。”秋天也来的快,一转眼的时间便到了中秋节。这是团圆的节日。有钱人家,在这天晚上,都要聚集在一起,吃月饼,欣赏月华。穷人家却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他们在为饥饿而苦苦地挣扎。

由于谢文辉指使谢宗明在莲花镇实行所谓的“文武之道”,秋收刚过,许多穷人家里都揭不开锅。日子真是难熬啊,向东家借,朝西家跑,脚跑大了,人跑熩了,有时借到一碗半升,有时两手空空。孩子在家里叫,大人在外面讨。有好几家的孩子,被活活饥饿而死去。年幼的孩子张着嘴,活活地饿死了。年青的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嚎叫大哭:“天吔天,你为啥子这么狠,你为啥子不长眼。天吔天,我们穷人的命为啥子这么贱,为啥子这么贱!”一边大哭,一边哀诉。痛哭一阵,又诉说道:“地吔地,你是啥子地,你让我们穷人受活罪,你的良心在哪里,你的良心在哪里?”在莲花镇以及周围的几个乡,有几家参加过吃大户的穷人,交不起租税,被迫把女儿卖到成都去做“保姆”。还有一家因无法交租税,就和财主绅粮顶撞,横了心,打伤了一个姓肖的财主,结果他被抓进牢房,气极了,一头撞在墙上,脑浆迸裂,死在牢房里。这些,都是在中秋节的那天发生的事情。

肖玉兰拖着虚弱的身子,走了几家,这几家都是地下党的骨干家属。每走一家,她都亲切地安慰她们一番,也给她们讲一些浅显易懂的道理,使她们心眼明亮,做起事来踏实。临别时,大家都亲切地称她“玉兰嫂子”,“玉兰姐”,“玉兰大妹子”。大家都是穷人,大家的心是相通的。没有丰盛的饭菜款待,也拿不出白花花的大米干饭来招待。有时,请她喝两碗稀汤汤的只见菜叶子见不到米的菜汤饭;有时,在她离别时,年老而慈祥的母亲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蛋煮两个塞到她的手里:“闺女,别客气,婶婶拿不出别的好东西给你,你瘦成这个样子,婶子心里难受啊”她,只得把感激的眼泪吞到肚子里:“大婶,我,我感谢了。”“闺女,别说这些傻话了。你,是多好的闺女,我们作婶婶的心里有杆秤。”

就这样,她做了所有地下党骨干的家属的工作,地下党骨干的父母、妻氏,得到了安慰,变得自信、勇敢、坚强起来,生活得更有希望。而她呢,获得了勇气、力量和斗争的智慧。

今天,她又来到肖吉明的家里。肖吉明的母亲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娘,她本来身子还硬朗,一场大病使她变了人样,脸色像风干的橘皮,额上的青筋条条可数,两只眼睛似乎陷得更深,没有神了,花白的头发杂乱地盖在头上。两只手变得像枯萎的鸡爪似的。这是一位十分善良的母亲,又是一位富有牺牲精神和坚韧意志的女性。她同情弱者,憎恨丑恶;她支持儿子的选择和行动。她曾经有过犹豫,但是,那毕竟是短暂的一瞬间。当她初步懂得儿子的行为的应该、合理以后,她就坚定不移地支持,并且为此而做出自我牺牲。地痞兵丁的穷凶极恶,她坦然;保乡、乡长的威胁,她不怕;穷人的关照,她懂得;党的温暖,她得到。她虽然老了,但是,她现在看到了真正的好人。是的,这好人——不是别人,就是中国共产党。肖吉明走前对她说:“娘,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你放心,我的这把骨头还能支撑着。”她的回答是那么干脆,又是那么有份量。一场大病,使她倒床十几天,多亏邻居的关照。肖玉兰以侄女的身份,三天两头地去看望她。她串门,好心的母亲,婶婶送给她的熟鸡蛋,她没有吃,留下来,给了这位慈祥、善良、勇敢而坚强的母亲。敌人对这位老女人也十分注意,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从她那里得到过一丝一毫他们需要的东西。何况,肖全对肖吉明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也就谈不上“盘根根,揭底底”了。

肖玉兰拖着多病的身子,来到肖吉明家时,正好碰见老太太坐在一把破旧竹椅上。

“大婶,你的病好了,作侄女的也高兴。”肖玉兰高兴地说道。

“大婶的病,多亏你这女花花儿的照看,要不是,我害怕连太阳都见不到了。”她的心情也很畅快,尽管她大病初愈,身体还十分虚弱。”

“大婶,你的米还有没得?”

“这,你就用不着*心了。玉兰,你年纪轻轻的,身子骨这么差,和过去相比,变得像两个人了,你连命都不要?”

“我晓得。吉明哥的事,大婶放心,他们会平平安安的。”肖玉兰说:“大婶,现在,到处都有狗,你老人家要多加小心,谨防被狗咬。”

“这个,你就放心吧。我这把骨头,还是很硬的。”

一阵谈话,肖老太太的精神又振作起来了。肖玉兰放心了,临别时,递给老太太两块钱,叫她买米吃。

老太太却生气了:“玉兰,你这样做,你就没有把我当作你的婶娘了。”

“我晓得。这是,这是——。”

“你不要说了。”肖老太太生气了。

肖玉兰离开老太太,心里激动不已,眼泪滚了出来。“这是多么好的母亲啊!”她一边走,一边想到。她为了关照好肖老太太,忍饥挨饿,交了租税,还去借钱,好不容易凑了两块钱,心想送给老太太治病,养身子;等自己的身体好些后,就下河去打鱼卖钱来还帐,殊不知肖老太太这么做。这太令人感动。

她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到过莲花镇了。敌人为什么对她,以及邹军,还有铁石他们不立即下毒手,她作过分析,肖全的口里道出了其中的缘由。自从邹军他们转移以后,她再也没有得到过“陌生人”送来的纸条,她很想知道莲花镇近来的情况,特别是肖老先生的处境。铁石在临走前,对她说过:“玉兰同志,肖老先生是我们党信得过的民主人士,他将来也会成为党的一员。一些情况,必要时候,他会告诉你的。”

她听说过一些谣言,诸如“肖老先生的二小姐骂谢文辉”,“肖老先生通共匪被抓”,“春熙茶旅馆被抄”等等。她不轻信,想弄个水落石出。她拿定主意,趁明天莲花镇赶场,无论如何,她要去一趟。她又在沉思,敌人为什么不立即抓他们这些怀疑分子的原因了,敌人不敢轻意得罪廖作云,廖作云是不好惹的人物;敌人不敢轻意得罪肖老先生,肖老先生是有很硬的靠山的人物,他们和廖作云、肖老先生的关系、交往又非同寻常,再则铁石医好了五姨太的病,铁石是个走访郎中,来无踪,去无影,又是廖作云的袍哥中的重要一员,……这一切,谢文辉是反复考虑过的,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事情会越闹越大,不得安宁,说不定弄得家破人亡,身首异处。她一边走,一边思考,不知不觉回到家里。

话说肖春兰回家,是带着一种特殊的任务的。一天下午,冯识途对肖春兰说:“小肖,你和铁石的关系现在如何?”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道。

她先是羞涩地低下头,用手抓住一绺长长的头发放在嘴上,默默不语,停了一会儿,说道:“冯老师,你说铁石可靠吗?”

“这要由你的眼睛来判断,别人的话只能作参考。”冯识途认真地回答。

“我,我一时说不清楚,还是老师你说说,我听听你的意思。”她鼓起勇气,大方地说道。

“铁石是一个值得尊敬和佩服的读书人,又是一个很有政治头脑的有胆有识的实干家。”冯识途说道,“我也佩服他的人品和才能。”

“我向来佩服和敬重老师的才学,老师尊敬的人,学生也不例外。”

“那,你是怎样看待铁石的呢?”

“他是一个有出息、有作为的男子汉。”

“你也真有一双慧眼,只是你的态度含蓄。”

“老师,我怕他……。”

“怕他什么,怕他不尊重友谊和爱情,对吗?”

她忸怩地点了点头。

“小肖,彼多裴的诗,你还记得吧!”冯识途提出一个新问题。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对吗?”

“完全正确,只是你对这首诗理解的还不深刻,还比较肤浅。”

“学生愿意洗耳恭听先生的教诲。”

冯识途把彼多裴这首诗的意蕴又作了解释,用不等式表达出来:生命<爱情<自由他对“自由”一词,作了具体的解释,“自由”可以说是理想,可以说是追求,可以说是美好的憧憬,可以说是崇高的信仰。

肖春兰听了以后,高兴地说:“老师,你需要我作什么工作?”

冯识途给她讲了一番道理,并且例举了许多事实以后,对她说道:“小肖,你愿意去吗?”

“冯老师,我现在还不是共产党员,但是,我一定会成为的。”

冯识途高兴了,他拿出组织上拨给的五十块大洋,用红绸包裹着,交给肖春兰:“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完成好这一任务。这也是爱情对你的考验,这更是党对你的考验。”随后,他又向她交待了一些具体的情况,要注意的事项。

她激动得掉下眼泪:“老师,感谢你的信任,我一定完成任务。”

临别时,冯识途递给她一封信:“这是铁石给你的。”

她没有立即看信,她把信当作宝贝一样,放在最稳当的地方。她告别了冯识途,一口气回到住的地方。第二天,租了一辆黄包车,赶回莲花镇来。

灯下,她打开铁石给她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是信中照样引用了彼得裴的这首诗,真是字字千金啊!爱情的火焰在她心里燃烧,理想的航船在她心里起锚,追求的风帆在她的心里升起。啊!多么美好的未来,这要靠双手来描绘、缔造、创建!

肖春兰带着党的重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父女俩在一间小小的四周无人的屋子里进行密谈。她把自己对铁石的景慕之情告诉了父亲。肖老先生很高兴,说:“春兰,爹膝下只有你们两姊妹,春桃和你的追求不同。我希望能看到你的幸福的时候。”

“爹,冯老师说,不会有多久了,半个中国都快要解放了。”

“春兰,你选定了你要走的路,你就好好走下去。爹会支持你的。”

随后,父女俩商量了如何把党的关怀和温暖及时送到地下党的家属手里的事。

肖老先生每天照常做他的事,时时到茶馆门口转一转。自卫队的便衣虽说对他早有监视,但是毫无把柄,也就把他无可奈何。有时还假巴意思地装出一副笑脸“老太爷过早没有?”“老太爷忙?”等等。

这天,又是逢莲花镇,街上的行人很拥挤,在正午时分,一个卖药的先生一边走,一边叫着:“买狗皮膏药,买狗皮膏药,各种疮毒都能治好。癞子脑壳扑咚扑。”这声音,由远而近,来到春熙茶旅馆。卖药的先生三十出头,白净面皮,眉目清秀,身著白府绸的长衫子,挎着一个药包,左手举着一面书有“专治癞癣”的红色旗子,右手摇着一把纸扇。他来到茶馆门口,仔细端详了门口处悬吊着的六面红纸罩着的灯笼上的“春熙茶客栈”五字,跨进了茶堂,直朝后面走去,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要了一碗茶。肖老先生随后到他的身边:“先生的狗皮膏药多少钱一张?”

“一毛两张,两毛五张。”

“那我给我的侄子买五张。”

卖狗皮膏药的人准确无误地知道肖老先生确实是这茶客栈的主人以后,于是从药包里专门取了五张狗皮膏药给他。他拿着狗皮膏药,心领神会,踅身走了。随之,一个便衣特务也来到卖狗皮膏药的先生面前,要了三张。

晚上,肖老先生展开一张特殊的狗皮革膏药,上面写道:“有情况找肖玉兰,我们一切都顺利。”

“找肖玉兰,找肖玉兰。”这是要肖老先生与肖玉兰联系情况。眼下,是有些困难,等两天再说。肖老先生心里想到。

“大伯,你忙得很?”话说曹*,曹*就到,肖玉兰打扮成一个道道地地的农村妇女走上门来了。

肖老先生喜出望外,立即邀她与春兰见面。她们虽不是同胞姊妹,却情同同胞姊妹,胜过同胞姊妹。两人寒暄一阵以后,就商量如何把冯老师交给的钱送到最困难的地下党家属手里,以及没有转移的一些游击队战士的手里。

“这个,有办法。”肖玉兰成竹在胸地说。

“这,我就算完成任务了。”肖春兰很激动。随后,她又拿出一张狗皮膏药,递给肖玉兰。看后,肖玉兰高兴地说:“知道他们的着落,我们就放心了。吃再多的苦,我都能够忍受。”

“玉兰姐,你真了不起!”

“春兰妹,你将更了不起。你是一个堂堂的大学生,二天,我还要吃你的喜糖呢!”

她笑着,用手捶在玉兰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