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潜伏
作者:邹安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64

穿黑绸衫的家伙是不久前从外地调到县警察局的侦缉队长,绰号“三脚猫”,因为他善于嗅气味,抓人。

“三脚猫”对挑水红海椒的十几个人,凭着他的嗅觉,也没有嗅出什么特殊情况,加之先前挨了局长的克,所以对检查就有些大意,来往行人的喧闹、拥挤,时间渐渐晚了,不得不放松检查。十几个挑着水红海椒的挑夫,就没有遇到多少周折,就过了大桥。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便衣特务,走到“三脚猫”身边:“队长,刚才局长接到上面的电话,要求各处关卡码头、渡口,严加防查,不得有失。”

“三脚猫”听了以后,对刚才发现的事略加思索,知道上当了,中了地下党的圈套,于是叫了起来。但是,他立即又冷静下来,对便衣特务说道:“共产党无孔不入,诡计多端,稍有大意,就要中计,但是,要想逃过我的眼睛,也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队长,你刚才不是说那十几个挑水红海椒的是从莲花镇逃到这里来的共党吗?”便衣特务插嘴道。

“我这样想,哪有啥根据,你不要信口开河,血口喷人。”“三脚猫”也是一个眼眨眉毛动,满肚子装着坏水的家伙。“你小子不要胡说八道,弄不好,会把你狗钵儿掀翻的;再弄不好,小命一条,还不晓得放在哪里?”

“这个,这个,队长,我,我还是晓得的。”便衣特务结结巴巴地说,心里忐忑不安。

“好,晓得就好。”“三脚猫”又神气起来。他打发了便衣特务,点燃一支香烟,叼在嘴上,又悠哉游哉地在大桥中间踱来踱去。

谢文辉和五姨太昨天闹崩了,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过的事。过去,谢文辉对五姨太都是逆来顺受,百依百从,口中从来没有一个“不”字。五姨太高兴的时候,倒在谢文辉的怀里,用手牵着他的肥大的耳朵:“嘻嘻,熩耳朵。”谢文辉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着说:“有你这样的娇妻美人,耳朵再熩都要的。”他们的关系,像胶粘肉漆似的。

昨天,谢文辉路过肖老先生的春熙茶旅馆,肖老先生招呼他进去喝茶,他也就没有客气,进了春熙茶旅馆的雅堂,肖老先生特意为他沏了一杯上好龙井,他就和肖老先生闲聊起来。

“爹,我回来了!”一串银铃般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春兰,你才到家?”肖老先生问道,话语很亲切,“这是谢参议长,你快招呼!”

“我知道。参议长,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寒舍了?”她心里不高兴,冷冰冰地说道。

“春兰,你别叫我什么参议长的,你就喊我谢叔叔。”谢文辉看见肖春兰像天仙似的,声音又是那么的响亮,清脆、圆润、甜美,眼睛珠子落在了她的身上没有转动。

“春兰,什么风把我吹来,是你身上的香风春风啊!”谢文辉顿了好半天,才嚅动着肥厚的嘴唇,恬不知耻地说道。

“参议长也真有意思,也竟敢与晚辈开这样有失体面,没有教养的玩笑。”她的声音不大,她的表情却十分严肃,脸上布满了霜,给人冷蔑的感觉。

“春兰,你也是有见识的人,受新思想的教育,应该开通开通。哟,还是原来那么个样子,脸上水都拧得出来。”谢文辉自我解嘲,先给自己安了一架下楼的梯子。

“参议长,这些东西,我永远也学不会。”她冷冷地说,离开了父亲和谢文辉。

“参议长,春兰的脾气一向古怪。她说话不知高低、轻重,还请你多多包涵包涵,不要见怪。”肖老先生向来瞧不起谢文辉,对谢文辉的风流逸事,一清二楚,也嗤之以鼻,只是因为谢文辉的势力,又是本街上有头有面的人,相见还得强装三分笑脸,说两句违心的话。谢文辉竟敢当着他的面,借开玩笑来*,他真想掸他两巴掌。人老火退了,想前顾后,吞了这口气。还打了圆场又强装笑脸,与谢文辉闲聊起来。

谢宗成在省城读书,也是一个十足的情场人物。他结识了几个女子,都先后抛弃了,后来,他看上了同年级的一女生。这个女生长得很标志,模样惹人注目。谢宗成起初不敢去追,怕她是大家闺秀,后来,他被她迷住了,在一些同学的怂恿下,他主动进攻,又进行了侦察,才知道这女子是小家碧玉,他真是大喜过望。

这女子,名叫刘珊,出身于川北一个没落的书香之家。父亲自祖父过世以后,就出外谋生,是一个中学教员,教历史的,知识渊博,颇得学生欢迎。母亲是家庭主妇,上有祖母,下还有个弟弟,家境清贫但还安宁。

刘珊天资聪明,生性温柔,但又是颇有主见的人。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将来的依靠。她从小在父母的陶冶下,读书出类拔萃,品学兼优,读了小学,又在父亲身边读中学,后来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省城的国立大学。她父亲为人正直,思想进步,她受到很大的影响。中学时曾参加过抗日爱国的学生运动,读大学后,她变得更加成熟了,她暗中参加了进步的活动。她受到学校里的一个地下党的学生的影响,她靠近了这个学生。后来,她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谁都不会相信,一个温文尔雅的弱女子竟会冒着杀身之祸参加共产党。入党后,她为党作了不少的工作。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家遭不幸,父亲久劳成疾,吐血不止而亡。也就在这个时候,谢宗成的手向她伸来。她对他并不了解。她把家中的不幸和谢宗成的求爱告诉了介绍她入党的情同姊妹的知心的大姐。她痛哭了一场,准备辍学,自谋职业,替母亲分忧。

知心的大姐对她说:“珊妹,要是谢宗成可靠,你的终身大事也可以考虑,但是千万要冷静。”大姐的肺腑之言,使她考虑再三。最后,她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大姐,大姐同意了她的意见。

她与谢宗成耍朋友,谢宗成答应供她读书。他们之间来往,时间虽然很久了,但谢宗成从来不敢对她鲁莽、无礼。知心的大姐的话像警钟一样,时时在她的耳边响起:“你现在是党的人了,你要爱惜你自己,保护自己。党要关心,保护你。党需要你的时候,你要无条件地服从。”这是入党时的话,她从未忘怀过。

后来,随着斗争形势的发展,地下党要派一个女同志到莲花镇去工作,组织上考虑了很久,最后认为刘珊比较合适。知心的大姐把组织上的意见告诉了她,她高兴地接受了任务。

刘珊告别大姐时,大姐对她说:“你要尽量争取谢宗成,但是必须谨慎;你要利用你的有利条件开展工作,但是不可*之过急。珊妹,党相信你能搞好这一工作,大姐相信你。”

“大姐,请你放心吧!请组织放心吧!我永远不会做半点对不起党的事。请你们以后看我的行动吧!”刘珊情真意切地说道。她和知心的大姐握手、拥抱,热泪盈眶,依依不舍地告别。

刘珊和谢宗成回到莲花镇,拜见了父母和家人。没几天,谢宗成就提出给刘珊找工作,谢文辉看到儿子找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心里也有几分高兴。见刘珊举止端庄、文雅,又是大学生,心里又增添了几分得意。于是问刘珊作什么工作?刘珊面带微笑地说道:“我喜欢教书,和小朋友打交道,很有乐趣。”谢文辉皱了皱眉,说道:“也行,就去莲花镇的小学吧。这小学还缺两个教师,你去正好。我给校长说一声就是了。”五姨太心里有气,对谢宗成带着刘珊回家,并没有什么好感。在一定程度上,对刘珊反而产生了嫉妒之心。

谢宗成带着刘珊离开他们后,回到自己的屋里,他对刘珊说:“在这莲花镇,就是我们谢家的天下,我的宝贝儿,你该满意了吧!”

“宗成,我们是青年人,应该自立自强,依仗权势过日子,我并不喜欢,并且未必是好事。”刘珊直截了当地说。

“珊珊,曹孟德早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慨,见福不享,必是憨憨。”谢宗成毫不隐讳地道出了他的人生哲学。

刘珊是一个性格十分稳重的姑娘,她不打算和谢宗成争论,至少,她认为现在没有这个必要。她将要以实际行动来感化他,不过,她更清楚,这是一个十分艰巨的工作,决非一朝一夕之事。甚而至于,她和他将会分道扬镳,各走东西,势不两立。

谢文辉坐在沙发上,装进耳朵里的尽是五姨太的闲言碎语。他不生气,也不发作。他的心里,正有着一桩十分关心的事:府河沿岸几个县的码头、渡口,都派了岗哨,设了关卡,像一张张开的大网一样,别说大鱼跑不掉,就是虾虾也难溜啊,该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是,已经很有几天了,连一点共党的风声都没有,这,这,究竟是啷个一回事呢?他一时很不明白。但他又自安自慰:我不相信共产党有钻天入地的本领。捉住了,来个斩草除根。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自鸣得意的样子。俗话说:‘两口子打架半夜和’。”谢文辉是个难耐寂寞的性情中人,便主动向五姨太赔不是。五姨太闷了几天的气,现在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曼丽,今天会双喜临门的,你等着瞧。”

“呸,我有啥资格作参议长的夫人,还是那些又年轻又嫩的小姐才行。”五姨太佯怒道,随之“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对吗?夫人,这不是双喜临门吗?”他仿佛成了凯旋回朝的将军。

“羞,羞,羞。老不正经的*。”

谢文辉和五姨太正在作乐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声音:“老爷,刘队长有事求见。”一个家丁说道。

谢文辉估计是大功告成,对家丁说:“请刘队长进来。”他希望得到满意的消息。

刘麻子跨进客厅,谢文辉从沙发上站起来,劈口问道:“抓住了几个?”

“参议长,这个,我就是专门为这件事来的。”刘麻子的心绪不好,脸上的麻子显得更多,凼凼也变得更深更密,满脸坑坑洼洼,皮皮翻翻的,像晒皱了的蛇皮一样,看了就叫人恶心。

谢文辉见刘麻子的表情不自然,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便有些不满地说:“有啥子,你就坐下来讲嘛,闷着干啥子?”

刘麻子畏惧地坐在一把木椅上,看了看谢文辉的神情,犹豫了一下,才壮起胆子,嗫嗫嚅嚅,怯生生地说:“参议长,出岔子了,莲花镇的地下党从新津那里混出去,到深山里去了。”

“你说的啥子咹?”谢文辉似乎没有听清楚。

刘麻子又重复了一遍。

“这,这,是,是真的?”

“哪个龟儿子才哄你。”刘麻子诅咒发誓道。把派出去的便衣特务所知道的情况,把新津大桥发生的事情向谢文辉叙述了一遍。

“这,这,这只是猜想,不可能,不可能,根本不可能。”谢文辉口里尽管这么说,但神情沮丧,心里很难受。他在暗自骂新津的检查的人,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不中用的东西,他骂新津的警察局长,为了一个武秀才,使检查的人受委屈,放松了警惕,误了大事。他又指着刘麻子,气不打一处来地说:“这件事,还是怪你们。新津县方面派人,只是协助,就是他们放跑了共产党,他们会承认?他们会承担这个责任?你是怎么个搞法,派出去的人又逛窑子去了?要是一点儿眉目都没有,抓不到两个共产党,你我的戏都不好看,到那个时候,也不要说我无情无义了。”

“参议长,这,这个事,我看,老子们还是先作个退身的打算?”

“放屁,为党国效忠,你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再听到这样的话从你的口里说出来,那就叫你去见阎王。”谢文辉恶狠狠地说。其实,他的心里想的,比刘麻子说的具体得多了。要是一个共党都抓不住,他将来个张冠李戴,嫁祸于人,随便抓两个,安上共党分子就是。官场中的事,他十分清楚,他有一本没有打印成文的官抄,他深谙做官、保官的奥妙。他对刘麻子很不满,他不想再听他的,说道:“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厚望,下次再听不到你令人不快的消息。”

这是下逐客令,刘麻子很清楚,但是,还有一件真正不幸的事,他还没有开口呢?那两个被铁石和邹军他们收拾了的家伙,几天后被打鱼的人无意中发现,已经面目全非,两个家伙的身上是泥沙,到处是被鱼啃过的坑坑凼凼。刘麻子得知是自己的队员,又是自己的心腹以后,痛哭了一场。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家伙,还是谢文辉的远房亲戚,这就更使刘麻子伤心、烦恼。他犹豫再三,只得硬着头皮,壮起胆子,颤抖着对谢文辉说道:“参议长,还有一件事,我不能不向你汇报。”

谢文辉没有开腔,心里有气。于是,刘麻子加盐添醋地说了两个家伙被人暗算,死得很惨的情况,又极力为自己开脱责任:“他们好几天没有消息,就派了十几个兄弟去找,结果仍然没有找到。昨天晚上,队副才把情况告诉了我,现在,这两个人已经妥善处理了。”

“你们安排好了,就算了。还要多给点钱,要让弟兄们有想头。”谢文辉的态度出乎刘麻子的意外,刘麻子不知他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怀着惶惶不安的心情离开了谢府。

谢文辉像抽筋断骨似的,瘫倒在沙发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是,他的精心策划,他的周密布置,他的充满着自负的希望,幻灭了。一切都将完了。他叹息,他沮丧,他暗自忧伤,……今后怎么办呢?

“何必自找烦恼,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听到五姨太的声音,五姨太走到他的身边:“你不是常说,走一步看一步,识时务者为俊杰吗?”

“还是你最了解我。”他把五姨太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