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打入彭山机场
作者:邹安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254

正当晚上八点两刻时,一行数人来到会议厅,各就各位坐下。有的抽烟,有的喝茶,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东张西望。这些人,有的身着便衣,有的身着黄呢军官服,头戴佩有十二角形图案的军帽,衣冠楚楚,道貌岸然。

大家坐定以后,坐在单人藤椅上的一个身穿少将军装的胖墩墩的个子又并不高的人,徐徐站起来。这人,名叫徐蛟,有四十五岁左右,个子虽不高,但是身体壮实,肥头大耳,四方脸,大嘴巴,浓浓的八字眉毛下面,是一双目光凶狠的眼睛。他在讲话开始以前,有一个习惯,总得干咳两声,似乎是在清嗓子。他就是这个会议的主持人,他原是国民党南京国防部总参谋部作战处少将处长,后来到重庆。蒋介石为了加紧备战,于是特地把他从重庆派到彭山机场,以特派员的身份,监督这里的工作。名为特派员,实为这里的实权人物,最高长官。他是军人,他的行为总得符合军规。他从没有苟笑过一次。他正已,又严人。凡是不顺他眼的,他就得批评;凡是军纪所不容的,他就训斥,或亲自处治。他到机场不到一年,就惩处了几个人:有一个是贪污受贿,有一个是*民女,有一个是无礼殴打工人。他常常说:“身不正,则令不行;令不行,则事不成。”“前车之辙,后世之鉴。”还经常说:“杜牧作《阿房宫赋》,苏老泉写《六国论》,其意不在吊古,而在于喻今,警醒当时。”此人,博览群书,通晓古今,满腹文韬武略,为人又有点不近人情,或曰刚直不阿。所以,权欲薰心者敬而远之,无所作为者敬而怕之;权高于他者以为他迂而不近人情;权低于他者,认为他直而不可通融。但是,谁都敬重其才,也敬重其智。蒋介石多次见过他,谓之曰:“扶不上马的天子。”不敢大用。

徐蛟从藤椅上站起来,笔挺地站着,用含有凶光的眼光扫视了大家一眼,像在点名似的,随之坐在藤椅上,喝了一口茶:“吭,吭,吭”干咳两声,慢声慢气地说:“诸位,今晚的会议宗旨是:加速机场扩建,早日赋诸使用。”与会者静静地听着,目光都汇集到他的身上。他停下话的时候,会议厅里的空气给人一种紧张的感受,只有粗细不一的呼吸声,像要窒息似的。

“诸位,目前国共两党之战进入白热化阶段,**顽而不化,共党之军定与我军血战。蒋委员长在中央军委会上,告诫全军将领,为党国之利益,精诚团结,消灭共军,收复失地,统一中华。从目前的形势看,我军在人数、武器、装备等方面是占绝对优势的。”他说到这里,打住了话,喝了两口茶,又“吭,吭”干咳了两声,徐徐站起来说道:“我们人力,物力方面胜过共军;还有一个有利条件,我们还有强大的后盾——美国是我们的盟友,他们从各方面援助我们。这是我们最后能够胜利的因素,是非常有利的条件。”他停了一下,喝两口茶,干咳两声之后,又继续说道:“但是,我们还存在一些问题,如诸集团军协同作战的配合问题,军饷物资的供给运输问题,地方军与野战军的补充问题。这些,都是美军高级军事顾问从友军的角度坦率提出来的,总裁对此也早有告诫,但是问题解决得很不好。前方要打仗,后方要做好准备。兵法云:‘兵贵神速。’‘知已知彼,百战不殆;知已不知彼,一胜一负;不知已不知彼,每战必殆’。可见,要用好兵就需得掌握诸方面的情况。”

他讲到这里,停下来,用眼睛扫了大家一眼,见大家的表情木然,便提高嗓子,把话归到正题:“诸位,彭山机场乃西南地区的空军重要基地,抗战期间,发挥它的重要作用。目前,还要发挥其更大的作用。扩建机场,是战略上的需要。在军事力量上,与共军相比,空军是我们的绝对优势,乃胜利之本。孙膑为田横谋划的赛马之事,诸位明白。抢修机场,要保质保量,要加快速度。这是总参谋部的指示,最近美国的高级军事顾问代表团将派高级军事顾问前来视察,我们要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他又干咳了两声,喝了口茶,放慢语气说道:“现在请诸位谈谈各方面的情况。”然后坐在藤椅上。

“抢修机场是当务之急,应该刻不容缓。”一个身着军装,肥头大耳,头发平顶的嗡声嗡气地说。

“处座,蒋委员长对此关怀备至,我们当效犬马之劳方是。”一个面容癯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说。

“特派员,恕我冒昧,今日抢修机场,好固然好,但,中国有句古话:‘庙子未成,和尚已老。’眼下,速度太慢。”一个校官模样的人说。

大家各抒已见,议论纷纷。

徐蛟听了以后,皱了皱眉毛,但没有说话。

“古人云,兵贵神速。刚才刘团座之言甚是。依我愚见,我们应该夜以继日地施工才是。”一个身着便服,但气宇不凡的人说道,“特派员,马无粮食,虽千里马也为劣驽。何况人哉。”此人说话无所顾忌,直言不讳地抒发了自己的高见。但是,大家听后觉得有些玄,有的皱皱眉,有的笑而不语,有的听而置之,无所反应。

徐蛟虽然觉得此人的发言有些刺耳,但是细想一下,觉得不无道理,于是说道:“张指挥,你的意见很有价值,请你说具体些。”

“特派员,我的意思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加快扩建速度,唯有增加民工的待遇,改善他们的生活才是。”张指挥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此话有理。”徐蛟干咳两声后说道:“但是,目前乃战争时期,前方打仗,需要大量物资,有的地方,军需物资供不应求,十分困难,官兵战场上骂娘,误了战机,导致失利。我们后方应该响应委座的号召:‘在战争时期,精诚团结,发扬艰苦卓绝的精神。’”

“此言有理,但用之于饥寒的民工,却不灵了。”总指挥叫苦道。

“张指挥之言差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党国之大业,乃总理建国之宗旨,符合三民主义之原则。民工乃邦国之民,邦国之民当为党国献身乃是。”其一儒雅模样的老者引经援典地说道。

大家议论了一阵,各抒已见,莫哀一是。最后,有一个中年军官站起来,气度不凡地说道:“听了诸位之高论,使我耳目一新。我在此冒昧地说两句。要调动民工的积极性,可以学习曹孟清‘望梅止渴’之妙策。”

大家一听,以为颇有道理,于是拥护此人之论者很多。但有的看法相佐,认为当今之民工决非昔日曹孟清手下之兵士,他们需要实实在在的东西,空头支票,甜蜜的诺言只是哄无知的幼儿的把戏,是无济于事的。时间也过得很快,转眼又过去了两个多钟头,徐蛟听了大家的漫无边际的议论,又徐徐站起,干咳两声道:“奖赏固然好,但是,财力很有限;不表示一点也不行,民工为衣食所迫,那就采取重在精神方面鼓励,轻在物质方面略有表示。大家共勉,艰苦唯辛,以克敌制胜。”

徐蛟本想多说几句,但是觉得说了无益,于是只得打住话。然后,总指挥作了具体部署。

徐蛟最后说:“望诸位与总指挥密切配合,协调工作,加快速度,为美军高级军事顾问之莅临做好准备。”

彭山机场进行着紧张的扩建。白天,民工们像赛跑似的,挑着篼篼,有的推着鸡公车,泥土都装得满满的。来来往往的人们穿梭似的。夜晚,与白天无二。

这是末秋的时节,天气冷得早。风,一天到晚都在不停地刮着。秋雨绵绵,风夹着雨,吹打在人们的身上、脸上。头发打湿了,脸被风刮痛了,内衣被汗水湿透了,脚跑得刺痛难受。由于繁重的劳动,由于吃食粗劣又少,由于卫生条件又差,一些民工倒下了。有的患了肠炎,有的患了贫血,有的劳累过度而身体搞垮了。扩建机场的速度,非但没有快起来,反而一天不如一天了。

面对这种情况,总指挥进退维谷,成了耗子钻风箱——两头都受气。徐蛟见进展速度缓慢,民工有严重不满的情绪,把总指挥叫到身边:“张总指挥,这样的速度,能够预期完成任务吗?”

“特派员,前次在会上我一再说,说,说有困难。”总指挥没有好气地说。

“这,这。”徐蛟干咳了两声,“我早就说过,一切服从党国之大业。这,这个不可找理由为自己推脱责任,要是总裁归咎下来,你我谁也担当不起。”

总指挥还想说什么,但是嘴唇蠕动了两下,还是没有说。

“你记住,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们不可亵渎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总指挥受了特派员徐蛟的一顿训斥,心里很不是滋味。满肚子的气还没有找到发泄的地方,正在这个时候,供给处长跑进总指挥的办公室:“总指挥,情况不好了。”

“死了你娘还是死了你爹?”

供给处长被打闷了,还没有说话,总指挥又接着道:“有啥子要紧的事,惊风火掣的?”

“总指挥,民工病倒了一百多人了,都是患肠炎的,痢疾的,拉肚子的还有不少,卫生科不理,跑来要我供给药物,我们没有办法。民工们骚乱起来了。今天早晨已有两个民工患又吐又泻的症候,死了。这病症有些像霍乱症,很可怕啊。要是传染开了,工程就要停,停下来了。”

“这,这,这样,这个……。”总指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说,还是没有把意思表达出来。

“是不是立刻去购药回来,还有煎大锅药给大家服?”供给处长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是,是,要,要抓紧。自古君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这,这,要抓紧。”总指挥有些口吃的样子,供给处长退了出去。

总指挥正要向特派员汇报情况,门突然被摊开了:“总指挥,我们的弟兄们来修机场,丧了命,你们理不理?”两个身材高大的民工站在总指挥的面前,看样子,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拖下马’的架势。

“你,你们回去,我叫,叫人马上给你们送钱来,先,先把人安埋了,再,再说。”总指挥吞吞吐吐地说道。

“不先给钱,我们就不安埋,把死人抬到你们这里来。”一个民工大声嚷道。

“要是钱给少了,我们也不依。”另一个民工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

怎么办?要钱要物哪里来?嗯,发号施令容易,做具体工作困难。日他娘,只是喊抢修,抢修,没有人怎么办?人要吃饭,没有钱啷个办哟?总指挥心里又是火,又是焦急。为了应付眼前的局面,他硬着头皮写了一张条子,叫两个民工到财会科去领安葬费和抚恤金。民工见条子上的数字,虽说不满,但是又无可奈何,只得在总指挥的安慰一番以后,离开了总指挥的办公室。

总指挥没有立即向特派员汇报情况,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把门窗关得紧紧的,不透风不透气。他点燃一支烟,抽完以后,又抽第二支,一支紧接一支地抽着,满屋烟云笼罩。他也被这烟云包裹着。他烦闷极了,需要冷静,需要刺激,需要解脱。做官难哦,难做官,自古至今,一个清白的官,一个正直的官都不长久。官宦似海,权力之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强肉弱食。嗯,难,难,难!他斜倚在沙发上,独自思虑着,叹息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睡着了,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惊醒了似的。当他重新恢复理智的时候,办公室内还有一股尚未消失殆尽的云霭之气,虽然看不见,但是,似乎还感觉得到。为了驱除烦恼,他又急急忙忙地朝家转。或许家里要好些,他想到。

铁石、肖吉明和邹军他们到彭山机场以后,很快地就开展了工作。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利用自己所处的地位,所干的工作,做了几件事情。

一是了解清楚了民工的思想状况。有的是作为劳役被迫派来的,有的是为了解决饥饿被欺骗而来的,有的是从抽丁的角度被迫送来的,这几种情况的民工,对繁重的劳役,对粗劣的尚不果腹的食物,都很不满。

二是了解到民工的待遇,比在资本家开的矿里做苦工都还难受。人心不安。更主要的是,民工患重病死去,无人料理,使民工情绪混乱、骚动。

三是,负责扩修机场的总指挥与特派员之间有矛盾。这种矛盾,很难调和。下面的科处长官,又各有所思,各有所求,各随其主,内部矛盾重重,斗争激烈。

四是,彭山机场是军用机场,蒋介石亲自下手御扩修,意在准备与共军决一雌雄。

五是,开展了一些活动。如两个民工患急性肠炎死去,鼓动民工起来与总指挥进行面对面的斗争,最后,基本上达到了目的。

六是,暗中开展地下党的组织活动。铁石、李加明为机场地下党的负责人,他们领导地下党的骨干,在工人、民工中积极开展活动。如以摆龙门阵的方式,讲国际形势,德俄战争,德国败给苏联;又讲国内形势,只能暗中涉及到一些。但是对大家的鼓舞很大。特别是共军捷报频传,**连续败北,大家听得特别专心。不过,这些都是从国民党的各报刊上披露的,叫作言之有据,但是摆谈的时候,大家都很注意有无探子。

七是,打听到美军高级军事顾问在一九四八年的元旦前夕将来彭山机场视察。

八是,地下党支部已经研究决定,并经上级党组织批准:在美军高级军事顾问前来视察的时候,来一次大罢工。这样做,目的有三:一是证明国民党反动派已民心向背,失民心失天下,国民党反动派将处于土崩瓦解之际;二是表明中国的劳苦大众是有志气和力量的,团结一心,就会战胜困难,取得胜利;三是向帝国主义示威,说明中国的劳苦大众不是那么好欺辱的。

这些成绩,老陈知道后,已经向川康边特委作了汇报。川康边特委作了充分肯定。对铁石他们的行动计划,川康边特委经过研究后批准了。

为了使这次行动能够圆满成功,铁石写信托人给周鼎文送去。不久,周鼎文带着他的战友来到彭山机场,他们都巧妙地加入到民工队伍中。两支小分队又在一起了。

铁石他们正在有计划,有步骤地宣传民工,组织民工,为民工罢工行动,进行着思想上、组织上的准备工作。

这已是隆冬的夜晚,朔风呼呼而来,吹得民工的脸像刀刮似的,身子颤抖。在刺眼的探照灯光的照射下,在工头的监督下,民工们迈着艰难的步子,一步一颤地走着,走着。工头走来走去地吆喝着:“走快些,娘的,老子国库里的大米是那么好吃的。”“妈的屁,就像老牛拉破车,拖不动了。明天早上不开舀。”

在这时明时暗的夜晚,一个个饥寒交迫的民工,像幽灵似的,步履维艰地走着,走着。此刻,他们的心里,是忧愁,是怨恨,是愤怒,是挣扎,抑或是消极的反抗,是特殊形式的斗争?他们的脸上写满怒气,他们的心底燃烧起了怒火。这是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火,它在积蓄,它在扩展,它离地平线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它快要冲出地平线了。

铁石回到自己的单人宿舍,周鼎文、肖吉明和邹军先后赶到。他们四人坐在一张小桌四周,打了一斤白酒,桌子中间堆了一堆炒好的干胡豆,大家边剥胡豆边喝酒边摆龙门阵。时时一阵开怀大笑。铁石喝口酒说道:“下次的龙门阵,就看你们的啰。”三人听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