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子旺自在程家住下之后，已过了四日。这四日里，在小胜英的带领下，卢子旺拜访了铁渣村中诸位族老。铁渣村的概况也了然于胸。

铁渣村七十余户，四世同堂者颇众，上至耄耋下至垂髫，共计370余人，两户或者三户人家为一个邻，每一个邻都建有熔炉和锻造台，有不少邻还附带融炼用的小型冲机和撞台，构成一组铸剑工坊。这似乎映证了铁渣村是穆王的西征大军军械工坊的传说。时值剑星回归年的试剑大会，因此邻里之间不约而同，烧红熔炉，开始锻炼矿物与钢铁。一般的元素矿物是不需要催化剂炼化的，比如最常见的硅石和硫石，只需烧红炉火，就能将之炼化，与钢铁锻造融合。如果铸剑师有元素兵器的配方以及材料，很轻松即可锻造初一柄高损耗型的元素兵器。

铁渣村呈圆形布局，西北方向还残存大量的堡垒遗迹。那些整齐切割有序堆叠的方石已经被风沙抹去棱角。它们直面强风，呵护着背后的农作物与一汪清泉。村民们在东南方的砂岩山下圈养少量绵阳和骆驼。

铁渣村到处可见矿石和铁渣，某些地方往下挖三四尺就挖不动了，锈红色的铁砂下是一条条铁矿矿脉的遗迹。铁渣村道路蜿蜒，路面整洁，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墙壁镂空的小砖房，那是他们风干葡萄和肉条的地方。最让卢子旺欣喜的，是铁渣村的厕所，他们的厕所修建有直通农田的地下坑道。

卢子旺不禁畅想，丰收时节，麦浪起伏，瀚海沙漠中竟然也有如此景色！

村子居于农田和牧畜草场的南边，从废弃的房屋来看，整体村庄逐年向南移动，时至今日民居、草场与农田呈斜品字形分布，并不居于农田的下风处，可见铁渣村的村民是一群热爱生活，并且不停地改善生活环境的人。卢子旺此时已心生定居之意：“如果能一直生活在这里，那该多好啊！希望不会有人追捕我。可是，陨星剑真的能销声匿迹吗？或许，我停留在此处会给乡亲们带来无尽的灾祸……”

正在出神之际，只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子旺快带英儿，快回来，维护队回来了，你东壮哥回来咯。”

卢子旺往西北望去，只见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小胜英拔腿就跑，一路飞奔，呼唤着他爹爹。一个敦实的壮汉猛一回头，张开粗糙的大手一把抱住小胜英，高高举起，笑吟吟地说：“小混蛋，去哪儿顽皮了，一兜的沙子，迷着爹的眼睛了！”

一个妙龄女子应声而来，从程东壮的手中接过小胜英。

那女子抱着小胜英喊程田氏：“妈，那个故乡人呢？”

程田氏遥指过来，众人的眼光便集中在卢子旺身上。他看着这一家人与邻里亲戚其乐融融的情景，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家人，心中一荡，忧从中来，眼睛湿热，连忙装作飞沙入眼，揉了起来。

程东壮问道：“他叫什么？”

“卢子旺，他会铸剑，想给你掌炉，给你打下手。”

“那好啊，我看卢子长得还算精壮，懂铸剑更好，今年的试剑大会咱们多铸两把好剑。胜男，家里多了个男人，你不介意吧？”

程胜男，程家长女。听闻父亲询问，一时无言，颔首低眉，脸颊浮现一抹红霞。

程东壮招手唤道：“卢子，快来，让叔看看，听你婶子说，你还会铸剑？”

“壮叔，我会，让我给你打下手吧在壮叔家几天了没干活儿，手都痒了。”

“欸，欸，好，哈哈哈，咱们先回家。从内地来的？这大漠风沙迷眼，风大，饮食粗糙，住的还习惯吧？”

“皮肤有点干，有点痒，其他的都很好。”

几人有说有笑，仿佛一家人。卢子旺甚至也产生了幻觉，仿佛这里就是自己的家，自己将会在这里安身立命，度过余生。

在随后的几天里，卢子旺整天与程东壮一起挑选矿石，掌炉控火，捶打锻造。卢子旺发现铁渣村的锻造工艺十分粗糙，仿佛几百年来一直没有改进一般，甚至连包钢锻造和淬火的工序都没有，是以，他一直想找机会跟程东壮反映这个缺陷。但是程东壮的一番话让他犹豫了，程东壮说：“咱们这是穆王东征时传下来的手艺，这套仪刀一共十三把，每一把都要在日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开始炼化矿石，在一到两天之内打出，尺寸分别是三尺、二尺、一尺、十三寸依照图谱行事。然后再雕琢赑屃、鸱吻等花纹。”

这些古老的理论基本上没有什么作用，卢子旺甚至听都没听过，或许在长远的历史当中，以讹传讹，铁渣村的铸剑技艺已经偏离了兵器的本质，形成了一种重在形式的仪式。

他翻看那本翻新刊印的仪剑图谱，几乎没有找到对兵器的要求标准，比如剑刃的刚度，剑心的弹性以及元素剑的稳定性。这似乎证明了铁渣村的铸剑技艺来自那个还没产生元素剑技艺的年代。

卢子旺突然想起了某个曾经共生死，同患难的朋友跟他说过：“贵国的圣人曾经说过，兵者乃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那些弥漫着血污的记忆浮现在眼前，让他打消了建议程东壮改进铸剑技艺的想法。

他想：“铸剑师，或许是把不详带到世间的人吧。盘古神，我衷心祈愿，有朝一日，世间的凶器都化作礼仪传承的载体。”

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又冒出了另一个声音：“韩三平，此言差矣！凶器永远是凶器，凶器的本质不可能被磨灭，只能被压制，只能以天壤之别的威慑力来压制。在这个世间，只有存在最强最恐怖的拥有万物本源之力的那柄至凶之器才能遏制其他凶器。你的手里，不是正好握着那把至凶之器吗？”

卢子旺浑身发冷，他的内心一直在拷问自己，他的眼前重现那片尸山血海。我到底要做卢子旺还是韩三平呢？不管是谁，他都是一个铸剑师。

“不管我是谁，我阻止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我阻止不了别人，但是我能阻止我自己，我能要铸造什么样的剑！”

“那你要铸造什么样的剑呢？”。

卢子旺闭上双目，尝试着平复自己的心境。

就在此时，隔壁邻居的铸剑坊似乎起了争执，数个陌生的声音叫嚣不已，似乎在嘲弄老白家的白全武、白全文两兄弟：“你这也配当铸剑师？你铸造出来的剑也配上试剑大会？敢不敢和我们熔炉村的残次品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