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马大麻子2
作者:何客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170

至于他叫什么名儿,他说只记得自己姓马,后面那半截儿他自己都忘了。因此别人只好依其相貌给他定了个名儿,都叫他马大麻子。

在那个年代,我们米仓山和大巴山上据说都有虎豹出没,村子里为了防止猛兽进村咬伤人畜,几乎家家都喂有土狗。夜里只要土狗们大声叫唤,全村人都会闻声而动,荷铲掮锄,从各家钻出来驱逐野兽。

当然这是马大麻子的自我感觉,狗子们撒尿的时候并不会和人一样因为涉及隐私而有所顾忌,该撒就撒,倒也活得十分潇洒。

后来我教育我儿子的时候都总是说:“幺儿嘎,老子苦口婆心,喊你作古正今的读书,跟你说了狗毛啷多回了!你硬是还待读望天书嗦?老子硬是要送幅对子给你了。”

我儿子一听有东西相送,便兴高采烈的问:“老汉儿,啥子对子,你念嘛,是不是夸我的?”我戳戳他的小脑袋瓜,故作严肃的道:“你给老子想得倒还安逸,听倒起,上联是‘进书房你三魂不在’,下联是‘出书房你七魄归来’。”

我儿子先是哭笑不得,然后就嘻皮笑脸的道:“啷个不是‘进书房我七魄不在,出书房我三魂归来’噻?横批逗来个‘不管三七二十一,出切耍了再说’,老汉儿你乱冲壳子嗦?小心点我不认黄哦!”

我见这小子口齿伶俐,还兀自强辩,便警告他道:“你跟老子逗切整那些空头罗怪嘛,老子看你二天要懒得烧蛥子吃!”

我儿子脆声声的应道:“老汉儿,你着啥子急噻!有你恁给能干的爸爸待勒点扎起,二天还不是照样‘菜板上,切腊肉,妈吃肥,我吃瘦,爸爸啃骨头’。再说会烧蛥子吃的还不算懒,怕的逗是蛥子烧都不烧老起来逗吃。”

我见这小子居然毫不在乎,说起来还头头是道,振振有词,便大声斥责他道:“老子逗供你到十八岁!莫非还养你一辈子唛?你不认真读书,大种告花子都轮不上你!”

我儿子不以为然的道:“老汉儿,你也说得太老火了噻!公公说的‘鱼鳅黄鳝脚都没得,还不是一样找吃的’。逗算我读书读得嘿们好,那也没得啥子搞头,最多还不是呛幺爸啷克切外国整个啥子硕士的撇撇回来,各人闷倒脑壳迢起切抢别个道士三儿的生意,整起别个勒些老头儿都没得饭吃了,恁克整啷克要得噻?”

见我气得面色铁青而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补充了几句:“我揞倒再切学公公的木匠,怀者学祖祖的道士三儿你都不高兴的咯,哪逗没得**儿法了,只好学你切背起一个‘变型金刚’给别个当下力包儿噻。”

我见他振振有词的顶嘴,气得想揍他:“你跟老子硬是安起心的唛?天上晓得一半,地上全知,还嗷倒扳!硬是皮子紧嗦?老子不怕你咻脸,你默倒我把你没得法!老子一哈儿逗用楠竹刷子炒肉丝,给你松皮!”我儿子见抓住了我的痛脚,便得意洋洋的道:“不说逗不说噻,你不准我学你,那你喊我气学哪个噻?”

我训斥他道:“死告花子!你跟老子一摸到书逗毛皮擦痒嗦?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勒不学,那不学,莫非你硬是想学几十年前的马大麻子?”

我儿子一听这话小脸就胀得通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似乎是我对他说了过分之极的话。我有些诧异的问:“跟老子你不是嗷倒搬唛?勒哈啷克哭稀烂鲊的了吖?”

我儿子偏着头叹了口气,满脸不高兴的说:“老汉儿,打人都莫打脸包儿,要打屁股墩儿,你要说我也莫恁克说我噻,你硬是要下黄手嗦?我又不是说不听你的话!哪个想学他哟?”

我不禁好笑:“莫必马大麻子别个又还撇了唛?”我儿子道:“老汉儿你别说了,我要是学他,那台是木脑壳打花脸包儿——硬是不呛他妈个人哟!”

我见这小子虽然小人说大话,让人哭笑不得,但知错就改,倒也并非不可救药,就笑道:“你给老子晓得逗好!”

我儿子就此“知耻而后勇”,一言不发,规规矩矩的去读书或做作业去了。

∩见连小娃娃都晓得象马大麻子那样子的活法惨不堪言,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硬是羞死他家屋先人哟!”

因为长得又矮又丑,马大麻子一直讨不上媳妇,三十好几还是光棍一条。他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手里的那份家产还没败光,当然还有几个姘头给他暖暖被窝,和他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纠缠得不清不楚。

但当马大麻子穷得叮当乱响,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连大烟都死去活来地戒了,卷着烟叶子猛抽的时候,这些女人看见他便也都跟见了鬼一般。

马大麻子见女人都很势利,养个婆娘是养不起的了。落魄郁闷之下只好搞些小偷小摸的事来凑合着混日子。偷偷摸摸的搞了两三年,村子里的人都跟防贼似的防着他。当然到这时这小子本身就已经是一个贼了。

本来马大麻子浑将黑夜出去做贼还是有些把握的,但可惜的是他人长相过于特殊,乔装改扮都难以遮掩本来面目,办事的时候就颇有些困难。

村子里的人只要看见一个外形长得和石头碾子或冬瓜差不多的贼,就会说:“马大麻子,你个死砍脑壳的偷二贼,你给老子偷东西偷到老子屋头来了嗦?看老子不整断你两根脚杆!”

大多数情况下,这个矮胖子确实就是马大麻子,当然有时候可能是一些其它地方来的流浪汉进村子里偷东西。

马大麻子心想:“黄泥巴擂到裤裆头——给老子不是屎也是屎,你给老子眼睛硬是尖呐,勒克你都还认得出来嗦!老子打捶儿打不赢你,不偷你屋头逗是,你能把老子爪子?”

这小子能屈能伸,欺软怕硬,从来都是拿鸡蛋去砸豆腐,绝不拿鸡蛋去碰石头。虽然做贼心虚,屡屡失手,却也因此没给人家打断胳膊腿儿,总算落了个四肢完整,保全了一条性命。

恬退隐忍的办法让马大麻子举步维艰,度日如年。既然村子里的人这样严加防范,马大麻子也只好知难而退,不敢再下手,眼看家里的米缸已经一颗米也不剩,自己也只剩下一条露腚的裤子,这日子也翻到了一九三八年。

俗话说“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兵荒马乱的年代人命如草芥,平头百姓的日子朝不保夕,却也给了马大麻子这样的人混水摸鱼的机会。而这浑水摸鱼的机会居然是小日本鬼子带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