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炎轻轻张开双眼，一切是那么熟悉，令人怀念。
“果然这里才是我的归宿。”看着病房天花板，他露出自嘲的笑容。
“嗨！”
“嗯？”
等等，按照规律来讲，肯定不止我一人住院。言炎刚别过头，就看见童仪翎贴满纱布和创可贴的脸庞。
“啊啊啊！”
果然这次是你吗！言炎上下打量对方。童仪翎现在的模样跟木乃伊没什么区别，连彰显个性的银发都被绷带紧紧包裹住，整个面部捂得严严实实。
“你想笑就笑吧。”童仪翎嘟起嘴，怨念地说。她知道现在这样子谁看到都会觉得奇怪，何况是言炎，肯定不会放过嘲讽自己的机会。
虽然心里这么想，她却并没听见对方的笑声。
“没事就好……”
言炎十指交叉搭在胸口上，表情复杂地说。
童仪翎也沉默了，片刻后才面向天花板，像在自言自语。
“谢谢你……”
“所以没人和我聊聊天吗？”另一侧，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言炎在转头之前就清楚是谁了。
“你也有住院的一天啊。”他幸灾乐祸地看向金里昂，后者手臂和小腿皆裹着绷带。
“你偷着乐吧，我又不是铁打的。”
“说起来，这里只有我们三个啊，霖云呢？”
“在这。”石霖云坐在床尾前，激动地等来言炎苏醒，对方却到现在都没看见自己。
“啊，不好意思，我头抬不起来……”言炎刚想活动，后背便传来钻心的疼。
“总算醒了。”斯科特已经换回便装，从玄关过道里出现，径直走到石霖云身旁坐下。
“他是？”言炎满脸好奇。
“我朋友。昨天的情况我都听说了，是他救了你们。”金里昂朝斯科特使了个眼神。
“真是非常感谢。”带着诚挚的语气，言炎示意石霖云把病床摇起来，好直面救命恩人。
“没什么，举手之劳。”斯科特摆了摆手。“说起来，你叫言炎吧，是小名吗？那你可以叫我科科。”
这次换童仪翎憋笑了。
“其实不是小名……”言炎无奈地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作为回报。”
“既然你直接说了，”斯科特收起微笑，神情顿时严肃。“还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吗？”
听完这句话，言炎脑袋突然变得昏沉，一连串记忆无法控制地钻进脑海。沉默许久后，他才回想起昨天的战斗。
虽然记忆很模糊，但印象中好像有两个自己，为争夺身体而激烈对抗。那个人说过什么？记不清了，只知道当时一直有股难以忍受的痛楚，像是被丢进了绞肉机，接受扭曲躯体的折磨。
言炎……？
“言炎！”金里昂的声音将自己从恍惚中唤回。
环视着周围好奇的众人，言炎咬牙使劲甩动几下脑袋：“不记得……”
“是吗？”斯科特似乎有些失望，站起身走向童仪翎。
“妮娜。”
童仪翎表情骤变，诧异地盯着斯科特。
“请问您到底是？”
“灵械组人事部。”斯科特从裤兜里掏出证件。
看到照片那一刻，童仪翎顿时明白对方的意思。
“知道了，我愿意承担责任。”
“喂！”言炎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金里昂叫住。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别插手。”
“查看不匹配级别的机密文档，擅自动用组内设备，越期逗留人界。”斯科特有条不紊地列出罪行。“照规定应交给法庭审判，再决定怎么处置。”
“嗯，逮捕我吧。”童仪翎神情失望地抬起双手。
“不过……”斯科特收起证件，从腰间掏出手枪。
“你想干嘛！”言炎将手伸向斯科特，无奈对方已经瞄准童仪翎，押下了扳机。
碰——！
面对枪口，童仪翎下意识紧闭眼睛，黑暗中却感到一股软绵绵的东西撞击了脑门。
“因公殉职，死无对证。”
斯科特握着玩具枪，拳头模样的塑胶小块通过弹簧连入枪口，轻轻搭在童仪翎头上。
抬眼看见手枪，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没命，扁着嘴露出副快哭的表情。
“啊？啊痛痛痛！”见到这幅景象，言炎顿时放下心来。肌肉一松弛便传来剧痛，他已经不经意间从床上坐起来了。
“快躺下去！”石霖云将言炎扶回病床，同样松了口长气。
“这样没问题吗？”金里昂翻身坐起，询问斯科特。
“要是交给法庭，这些罪名加起来估计够判个七八年。”斯科特慢慢将塑胶拳头塞进枪口。“那样就划不来了，这小姑娘可是帮我清理了内部腐败的人，算得上灵械组的贵客。”
他收起玩具枪，坐回床尾的椅子。“虽然有点委屈，但我想你在人界待上半年左右，等风头过去再回灵界，然后换一个身份生活。”
“可是，我没有这里的居留证啊，而且家里……”童仪翎不安地说。
“居留权问题找人能处理。家属那边也不用担心，我会向他们解释清楚。顺便还可以帮你捎个话。”斯科特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不过很遗憾，你现在不是灵械组了。” 他咬字清晰地提醒道。
“你被开除了。”
“嗯……”童仪翎攥紧双手，脸上掠过一丝难受。这些举动全被言炎看在眼里。
果然还是免不了被罢职吗？金里昂坐在床沿上想。
“童小姐……”
石霖云也不清楚该如何安慰对方。听金里昂说，童仪翎刚从学校毕业，就被分入招收条件极其苛刻的刑侦队，想必她也下过很大功夫。但如今才开始工作没多久就被革职，换谁都会难过吧。
“没事啦！总比吃几年牢饭好！”感受到众人消极的气氛，童仪翎赶紧转换笑容说。
“傻子……”言炎在一旁嘀咕道。
“总之非常感谢您，科……？”正襟危坐地面向斯科特，童仪翎欲言又止。
“马尔科，灵界驻英国那边的。”斯科特回答。
“事情交代完毕，就不打扰各位休息了，童小姐这边等出院后会有人来帮忙。虽然让你留在人界，但我们不负责提供工作，所以就业方面只好麻烦你自己想办法了。”他站起身，向对方点了点头。
“啊？怎么会麻烦！我连道谢都来不及呢……”童仪翎受宠若惊地摆着手。
“那么，告辞。”斯科特面朝过道，迈出几步后又突然停住脚，把头转向言炎。
“你真不记得昨晚的事吗？”
“嗯……”
被魄力十足的眼神注视，言炎心里竟然有些发慌。
“不好意思。”斯科特恢复微笑，转身离开房间。
“什么啊？”言炎觉得莫名其妙，等关门声响起，才惊讶地发现手心全是汗水。
能让自己产生这种反应的人，还真没遇见过。那家伙到底是谁？
刚走出病房，斯科特便靠在墙上拨通了电话。
“审问结果怎么样？”
他所指的，就是昨天被逮捕的叶以南。
当时负责言炎那头的小队比自己更快到达现场，并迅速控制住敌人。但令斯科特留意的是，队员在实施抓捕之前就一致向自己反映，表示曾感受到楼房里传来令人恐惧的气息。
一个人就罢了，一群人和我开玩笑？不太可能。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身经百战的灵舍成员都感到害怕？
斯科特听说过言炎，那是在金里昂拜托自己为其打造手枪的时候。他不喜欢帮陌生人，即使是朋友的朋友，于是通过渠道粗略调查了对方的身份。
结果显示，他是个异灵人。
除开那位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当时在场的只有叶以南和言炎，但据说前者被逮捕时已经神志不清，像受到了过度惊吓。所以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这个玩火的小子。
斯科特对异灵人没什么偏见，但“异灵人都很奇怪”的言论倒可以用做推理依据。
虽然只是推测，难道是它……
“喂，还在这儿干嘛？”金里昂拄着拐杖出现在病房门前。
“呜哇！吓我一跳！”斯科特顺手挂掉电话。
“既然还在，出去抽一根吧。”金里昂抖出两根香烟，一脸悠闲道。
从住院部后门出去，是一片经过细心打理，植被丛生的花园。繁枝茂叶在盛夏肆意生长，通过阳光反射油绿的光辉。踏过青苔石砖，步入藤蔓过道，在被碎片般的树荫笼罩下享受沁人心脾的凉爽。
“堂堂灵舍中将，居然会亲自到人界抓腐败。”金里昂替斯科特点燃香烟。
“你不是想让我帮忙吗？”斯科特不置可否地吐出烟雾。
“我可没让你动这么大排场，这种事不应该一级传一级办吗？”金里昂点着自己那根烟。
“我就明说了，你来这边不单是为了帮忙吧？”
“我要说是，你会不会信。”斯科特停住脚步。“单纯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毕竟六年没见了。”
金里昂沉默地抽着烟。
“好吧，看来不信……”
斯科特摊开双手，然后轻轻放下。
“最近灵械组内部出了点问题。”
“和我这种芝麻官说这些真的好吗？”
“言论自由，况且就算你知道事实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斯科特叹了口气，重新捻住烟头。
“我怀疑有人在暗中作祟，但又找不到动机。高层没必要放宽对人界的监管，对他们没好处。”
“你意思是人类这边有问题？”
“说不准，但照这样下去，闹起矛盾是迟早的事。”斯科特说出意味深长的话。
“有人在挑拨两界关系。”
话音刚落，金里昂脑海里便顿时闪过有关东葵药厂案的信息。
“和那起爆炸有关吗？”
“你是说那个药厂吧？确实在两边都闹得挺大。人界态度很坚决，一直想要个说法，但就连我们也没搞清楚状况，最后外交部费了好大劲才谈妥。”
“所以童仪翎排查出的线索都是假的？”
“不止是她，往上好几级，包括最后提交和公开的一切资料，都是预期引导的结果，而且连他们本人都不知情。换句话说，我们和人界，一起向手下和群众演了场戏，可真相就连我也被蒙在鼓里。”
“难道李凌飞也是你们安排的？”金里昂恍然大悟。
“不是，他的出现在计划之外，但算是雪中送炭，正好拿来当替罪羊。”
“为什么要出动断云层？”
“不知道，灵舍是灵舍，断云层是断云层，虽然都和灵械组搭边，但完全是两个部门，他们或许直接受联合国指派，或许有自己的算盘。”斯科特顿了顿，表情变得忧虑。
“区区一场恐怖袭击，怎么可能查不到罪魁祸首。这里面肯定有人动了手脚，而且那人身份还不简单。”
“你觉得他可能继续作案？”
“说不定。现在局势复杂，敌人透明度太低。内部或外部，人类或催灵人，都可能成为威胁。两界刚合作没多久，很容易钻空子，调查起来就比较麻烦。”
斯科特突然打住，用灵气掐灭烟头。
“这些都只是猜测，我这次来就是要亲自过问张卧龙，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行，你加油，我只想当好我的白木市守护者。”金里昂总算体会到言炎每次嫌麻烦的心情，特别在面对这种力不从心的事情时。
“不过容我提醒一句。”他又向斯科特递去香烟，被对方谢绝。“你现在是大官，下面很多人窥视着呢。小心驶得万年船，别把自己搭进去。”
“我能和那些关系户相提并论吗？他们没资本和我争。”斯科特伸着懒腰，突然又想起什么。
“对了，你认识的那小子，值得留意下。”
“言炎？”
“嗯。”
“因为他是异灵人？”
“我对种族差异论没兴趣，但直觉告诉我他很不一般。只是现在没证据。”
“……什么意思？”
“那小子身体里，有很可怕的东西。”
“……”
金里昂陷入沉思，心情突然变得很复杂。一方面为言炎的身世问题有所进展而高兴，却又因这句话本身感到不安。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别往心里去。你也最好别跟他说。”斯科特看穿对方的想法，补充道。“不说这些了。咱俩难得见一面，别搞得这么紧张。”
“她那边怎么样？”
“喂喂！刚说别搞得这么紧张……”
“我很在意。”
“……别问我，自己有空回灵界看去。”斯科特脸上表现出不悦。“说起来你都几年没回家了？”
金里昂没回答。记忆中自从和言炎相遇以后，工作就忙起来了，似乎对方总能带来一股热情。照童仪翎的说法就是——和言炎在一起总不缺乏乐趣。
“马上就要走了吗？”思索完毕，他继续说。
“对啊，我可没你这么闲。”
“嗯。”金里昂掐灭香烟，沉默片刻后才再次开口。
“最后问你件事。”
“说。”
“为什么要帮童仪翎？”
“在联系我之前，你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吧。”斯科特继续走起来。
“不瞒你说，那小姑娘也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两人穿过藤蔓过道，来到位于花园中央的亭子。阴凉处豁然开朗，金色阳光洒满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