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鸦雀无声，自从金里昂出去以后，就一直处于尴尬又沉寂的环境。
童仪翎陷在枕头里，目光始终注视前方，波澜不惊。
面对刚经受打击的她，言炎和石霖云都不知该怎么办。两人已经来回传递过好几次眼神，最后以欲言又止告终。
你说点什么啊——言炎呲着牙，眼睛瞪得浑圆。
我能说什么啊——石霖云紧闭嘴唇眨巴眼，脑袋轻微晃动。
“你俩能不做怪相了吗？”
童仪翎的声音如同冲破黑暗的曙光，不仅使鸦雀无声的房间有了动静，更让言炎和石霖云浑身一震，将目光齐刷刷向她投去。
面对不知所措，又想帮忙的两人，童仪翎也无奈叹了口气。
“你还好吧……”言炎试探着说。
“没事，你们不用那么紧张……”
“我觉得，其实自由比什么都重要，不用受压迫也不会有顾忌。失败了换条路重新来过就行，我相信童小姐没问题的。”
石霖云结合切身体会发表观点，被言炎予以赞许的目光，像是在说“你口才比我好”的感觉。
“行啦！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放松点！”童仪翎从枕头里弹出来，向言炎和石霖云露出开朗的笑容，随即又抓住病床旁的挂帘。
“我先睡会儿，等下开饭叫我哦。”说完，她拉动帘子，将自己与另外两人分隔开。
短暂的热闹之后，病房再次陷入沉寂。言炎和石霖云默不作声地望着纯蓝色帘布，好像它将童仪翎内心和他们阻断了一般。
“想哭就哭吧，没什么丢人的。”言炎忍不住说出心里话，像在自言自语。
帘布另一侧，童仪翎背对着二人，身子蜷缩在病床上。她紧咬嘴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下，浸湿枕头。即使言炎的话让内心得到释怀，出于自尊和好强，她仍然不想发出象征悲伤的声音，哪怕是啜泣。
从那以后又过去两周时间，三人受伤程度不同，住院周期也相差甚大。身中枪伤的金里昂康复最快。子弹没有伤到骨头，因此治疗起来要方便不少。而童仪翎则因内脏出血和肋骨、鼻梁骨、眉骨等多处骨折，出院时间相对往后推移，好在就医及时，不至于毁容。
最后整个病房只剩下言炎，一边怨念地倾听医生教诲，一边由护士小心拆掉满身的绷带。
——脑震荡，背部大面积皮下组织坏死，肝脏破裂，上下多处骨折，耳膜受损等等……
“再这样下去看病都要看穷了，我是不是应该买个保险？”嘀咕着从住院部大厅走出来，金里昂已经开车停在阶梯前，摇下窗户探出叼着香烟的脑袋。
“喜迎重疾病患出院。”
“开车，别挡着人家！”言炎不耐烦地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脑袋漏气似地靠住椅背。
“准备给自己放个假吗？”金里昂娴熟地转动方向盘，沿道路驶向出口。
“no！休息够久了，你赶紧给我找委托，现在事务所里可是有两张嘴等着吃饭。”言炎双眼微闭，冲空气使劲摇晃手指。
看着言炎又恢复往日那般活力的模样，金里昂忍不住陷入沉思。
关于这次贪污和交易事件的结果——张卧龙已经被斯科特带回灵界，上头也对整个白木市灵械组进行了大换血，排查出许多因疏于管理造成的内部漏洞。而叶以南，经查明和张卧龙等犯罪人员均无关联，只是受命行事，便没追究其责任。不过听斯科特说在审问过程中对方表现得神志不清，像受过很大打击，从审讯室释放后又立刻向灵械组申请了休假。
另外就是张星，其拍下的交易证据照被灵械组没收。所幸本人没有受伤，虽然误打误撞立下大功，在危急之时救了金里昂、石霖云和立日。但因接触的话题过于敏感，在经过灵械组和灵察部双重交代后，被迫放弃报道该事件，作为补偿也仅是一点精神损失费。
一切看似平静地结束了，可随之而来的诸多问题让金里昂怎么也无法放心。
谁在挑拨两界关系？目的又是什么？现在看来迄今发生的三件事都有同一个诱导因素，不能忍受的是它们都发生在白木市，可就连身为灵舍中将的斯科特都查不出幕后帮凶，自己也只能有心无力。断云层，灵舍，这些几乎代表了灵界最高级别的政治部门居然会接连出现在人界，而且在同一个城市，到底是为什么？
现在唯一的突破点就是李凌飞，作为此系列事件中还未彻底明确的线索——灵场。
金里昂在和斯科特的聊天中提到过这个疑问，对方却表示并不知情。
怎么会？凭灵舍的数据网也不知道的东西。莫非那不是真名？金里昂突然能理解童仪翎就算冒着入狱风险也要违规查看资料库的行为，但毕竟棱角已被磨尽，他最终选择抑制住这股冲动。
还有就是……
金里昂将停车卡放入验卡机，余光看向言炎。
身体里有可怕的东西？
和言炎结识不过两年多，两人除工作之外并无太多交流，对彼此了解甚少。所以哪怕对方身上会有异常，金里昂也一点都不奇怪。
没有父母，自幼在人界孤儿院待到成年，却能无师自通地学会实体化灵气，而本人所持有的灵魂素质甚至令经过专门训练的催灵人都望尘莫及。战斗方面更是天赋异禀，无论格斗技还是武器都信手拈来，入行一年赶得上有好几年经验的老手。
集不凡于一身……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我干嘛，看路啊！”感受到金里昂的目光，言炎手指前方督促道。
……算了，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哪怕出了岔子，相信这小子能挺过去。金里昂微笑着将注意力集中在道路上。
“对了。”言炎想起些事。“她怎么样？”
童仪翎比他先出院，据说家属那边已经交代好了，就以“长期出差人界”的理由搪塞。自己住院那几天也没闲着，随时在网上翻寻招聘广告，无奈受各种条件限制，到最后都没成功找到工作，毕竟没人想要一名从灵界“警（军）校”出来的员工。金里昂有考虑过把她编入灵察部，可没通过上面批准，况且灵察部隶属灵械组，这么做等于暴露了童仪翎的身份。
而即便遭遇各种经济困难，对方也执意要支付委托费用，还想连带言炎和金里昂的医药费一并清算，不过被言炎强硬地拒绝了。
“不知道，你们没联系吗？”金里昂脸上掠过一丝狡黠。
“前段时间还来探过病，这几天就没见着人，估计太忙了。”言炎摇下车窗，手肘架住窗沿，任热风吹拂头发。目光注视着一排排向后退去的银杏树。
“莫耍帅。窗户摇上去，开了空调的。”
“哦……”
——
回到久违的事务所，言炎不在的两周里都由石霖云负责打理，自己倒是很期待里面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交给他肯定没问题啦，说不定进家门还能看到多出几件家具呢。言炎迫不及待地转动钥匙，步入玄关。
唉？
脚步凝固了，手维持握住门把的状态，眼神飘忽，嘴巴微张，下颚轻轻颤抖。
“喂您好！狩灵人事务所……抱歉先生我们不送外卖，有事请先预约。”坐在书桌前，石霖云一边用肩膀夹着电话，一边在本子上书写。
距离其不远处的沙发上，熟悉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帘，让言炎喉头不自觉上下滑动。
“霖云，上次那个枫叶路的老太太又让你去帮她大扫除。”
梳起刘海，扎上干练的马尾辫，本来正对着电脑，感觉到玄关传来动静后，童仪翎活泼地抬起脑袋，朝言炎递去笑脸。
“嗨！出院啦？”
热闹的氛围让言炎恍然大悟，他看似无奈地哼了声，将头转向身后的金里昂：“又是你的主意吧？”
“进去啊，跟你的员工打声招呼。”金里昂掐灭香烟，假装无辜地指了指客厅。
“看来这下不止两人吃饭了。”言炎一边向童仪翎挥手，一边嘀咕着，内心却抑制不住欣喜。
“回来了？”石霖云放下电话转过身。
“你能不能有点反抗精神，别老听里昂的，这里可是我家。”
“我觉得你不会拒绝，”石霖云站起来面向言炎。“况且不是说这段时间事务所随我处理吗？一个人忙不过来，我需要点帮手。”
“等找到工作后我会离开的。这几天让我留下来帮忙吧，有个住宿就行。”童仪翎有些心虚地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次换言炎不知所措了。
“放心吧老板，小翎办事效率很高，绝对不会好吃懒做。”
“都叫得这么亲热了啊。”言炎表情一愣，陷入沉思。
等等，她刚说有个住宿就行……
“你不会那几天都住在我家吧？”
“嗯。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天也会。”童仪翎尽量回避言炎的目光。
喂，你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
言炎看了眼童仪翎，又看了眼石霖云：“我们这儿，只有一间卧室？”
“我请人修了堵墙，把里面隔成两个房间。”石霖云指着卧室门，旁边的墙壁上果然多出一扇相对简陋的木门。
“动这么大工程，真的只是打算住‘几天’吗？”言炎暗自佩服石霖云，自己不在的两周里居然还能在家里修堵墙。
“钱是童小姐出的。”
“那就好。”言炎松了口气，又发觉哪里不对劲。“你怎么一会儿小翎，一会儿童小姐的？”
“小翎是我让他叫的，童小姐听起来好别扭……”童仪翎解释到。
“小翎烂大街了，不如叫阿仪吧。”
“谁是阿姨……”童仪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言炎的取名品味。
“不对，差点被你们带偏，等我捋一捋。”言炎脑子越来越混乱，不知该从何说起。就在此时，玄关又传来敲门声。
“稍等。”金里昂从沙发上跳起来，走上前去开门。
门外钻进来一名身材窈窕的美丽女子，开口便是言炎熟悉的语气。
“妈的！我们这儿又不是妓院，这群精虫上脑的，难怪指名点姓要女人，我还特意变了个最好看的。喂霖云小子，麻烦你下次电话里说清楚点！”
“哦对了，还没告诉你，”石霖云扯着言炎的衣角，后者早已接近石化。“我觉得店里还需要一个吉祥物，所以……”
“你还没被遣返啊！？”言炎没听石霖云说话，指着变回球形态的立日喊到。
“啊？干嘛要回去？这里待着还能吃好吃的，只要肯工作就没问题吧。况且灵核还在你们那儿，我立日大爷今天就要赖在人界！”立日抖了几下身子，蹦跶到沙发上。
“难道这几天它也住在我家？”言炎手指安详躺着的立日，凝视石霖云。
“因为最近为店铺做了点推广，客人量骤升，我一人忙不过来……不过你看咱们最近生意不错，我偶尔也会做几个单晶硅拿去卖，要维持事务所小康生活还是不成问题。”石霖云像提前准备好演讲稿一样泰然自若地说。
“灵核不是在里昂那儿吗？你赖我家干嘛？”言炎再次没听石霖云说话，冲立日喊到。
“哦，我拿给霖云了。”金里昂按着电视遥控器，若无其事地说。
“锁保险柜里呢。绝对安全，不会有问题。”石霖云附和道，两人如说相声般默契。
“你们几个……”言炎捂着嘴，眼神四处打量，一时语塞。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立日也在的话，就说明不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喂！我在想什么？现在该考虑这种问题吗？
他摇了摇头，尝试重新整理思绪。
怎么感觉住个两周院就跟与世隔绝好几年一样。
“啊啊啊随便你们吧！我身上腻得慌，先去洗个澡。霖云，哪边是我们的房间？”言炎挠着蓬乱的头发，表现得很不耐烦。
“右边，那扇新的。”石霖云指了指简陋的木门。
“我猜也是。”言炎径直走进卧室，翻出一套换洗衣服，又踱步到浴室关上门。那里很快响起滋滋的水声。
“他会不会生气了？”看着紧闭的浴室门，童仪翎担心地问。“我们这样确实有点自作主张……”
“是吗？我倒不觉得。”
金里昂关掉电视，起身伸了个懒腰。
隔壁浴室内，言炎面向淋浴头，微微垂下脑袋，股股水流贴着颈部和脸颊滑落。透过打湿的头发，他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逐渐浮现笑容。
“以我和他相处的经验来看，那小子应该比谁都想看到这幅景象吧。”金里昂感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