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从京都调三千匠户出来之外，又发文北洲留守府征调熟练匠人，这不可能仅是为了给水师打造新船。

完颜亮细想唐堇的行程和举动，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失声惊问：“殿下，您要离开京都，不再回去？”

唐堇猛然转头看着他，待要否认或者发作，转念间却又想到离开京都繁华之地，去荒芜之地重建功业，必须要有愿意忠心追随的属下。

完颜亮是他选定的水师将军，在已经决定走水路东下，倚水师纵横海域的情况下，若连完颜亮也不信任，还谈什么图谋将来？

一刹那他又缓和了脸色，轻轻点头，“不，也不是不再回去，而是有朝一日再回去。”

完颜亮见他如此反应，便知他这是真正地准备将自己视为心腹，心里蓦然有股别样的滋味——他出自行伍世家，因此被征为东宫禁卫，唐烨看中了被宦官排挤得不到重用的他，于是调他去把守宫门，这是他获得的最高赏识和提拔，可惜唐烨疑心过重，用人而不信人，提拔他却又怀疑他，这令他无所适从。

虽然他有心报国，却始终没有机会。

唐烨孤注一掷，想杀掉太后和众兄弟以绝后患之举与他自幼所受的忠孝庭训大相径庭，只是知遇之恩在前，他也不能不报，因此他虽知难以取胜，却拼死一搏以报君恩。

那一日事变，他自忖必无幸理，果真他重伤将死，不料唐堇竟还命大夫细心救治，在宰相下令缉拿乱党时，唐堇对他问罪而不处罚，而且还带着他离开了京都是非之地。

唐堇让他充任身边的禁卫，这已经让他很诧异；又让他任长水校尉，掌管水师，这更是让他意外至极；直至此时，唐堇肯定地回答他的问题，并且将最机密的事告诉他。

这一步步走来，都让他觉得难以置信。

唐堇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微笑问道：“完颜亮，你可愿舍弃京都繁华，随本王一起东去建功立业？”

他直白的话，让他不由得全身一震，低声问道：“殿下，我曾经与您为敌，您真敢重用我、信任我？”

唐堇笑了起来，“重用一个有才能的人，信任一个肯效忠的人，我有什么不敢？”

秋阳斜下，金红的光芒照在船坞前的湖面上，波光粼粼，涟漪折射的水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光影幽幽，他的笑容却明丽无比，全不见半分阴暗。

完颜亮一直希望自己能得到上位者的赏识，成就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

当今天子唐烨第一次提拔他，却将他放在了局促之地，令他无用武之地。就在他以为到了绝处的时候，他的敌人却比任何人都赏识他，信任他。

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眼前，只要他踏前一步，便唾手可得！

然而眼前的少年尚显柔弱，他选择的道路也必定艰险。对方重用他，信任他，因为他值得他托以心腹，全心信任？

这关乎一生的重要选择，却又掺杂了一些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里面，这让他突然间有些畏缩，喃喃地问：“殿下只见了我两次，两次我们都是死敌，您又如何能判定我具有才能，且肯效忠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