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弦 reasons to live (by. dragonforce)

03.

“…这是什么怪味道？”

推开地下室的门，眼前的一片黑暗之中涌出的是一阵旧书店的霉味。

我不禁皱起了自己的眉头。

虽然不能说是无法忍受，但迎面就这么一股臭味实在让人有点不爽。

我抬起了右手，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墙壁上摸索着开灯的开关……啊哈，找到了！

按下。

突然亮起的鹅黄在我的视网膜上炸开。

鼻中的臭气仿佛也因为这片黄光而受到了驱逐。我从来没想过，明明只是开个灯而已，但给人的感觉竟有如此大的差异。

面对这曝晒于光亮之下的景色，我无法知晓现在的自己脸上浮现的是怎样的表情。

我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深黑色的木桌在鹅黄的灯色下闪耀着沉静的光芒，并排紧贴着墙壁摆放着。上头铺满散乱的a4纸，五条黑线串成的旋律跃然纸上，无情地勾起了我深藏在脑中那不愿忆起的回忆，我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一张暗红色的皮革沙发接着步入了我的眼睛。它放置于房间的正中央，虽略显突兀，但它的红却与在沙发两侧的orange音箱融为一体，渐渐地稀释掉它一开始给人的异样感。

而那把木吉他就在这样的空间中，无声无息地熟睡着。

已经生锈的六条细线黯然无光，但此时，在我的眼中的它竟是如此的耀眼。

或许，该说是刺眼吧。

当前进的步伐停止，我弯下自己的腰，伸手抚上了六弦下那滑顺的曲线。

细细的粗糙感在琴颈上绽放，那不是熟悉的木纹，而是饱受时间摧残出的尘埃。

心中意外地不生一丝一毫对灰尘的厌恶，取而代之的，只有淡淡的落寞。

寂寞之色，灰色。

拿起吉他，我将自己陷入了沙发之中。

左手食指搭上了指板上的第五格…绝对音感我没有，但用相对音调吉他弦这种简单事，我还是可以的。

光第一弦的e就直接掉到了d了啊。

…走音，对一把琴的别无他义，就是纯粹的遗忘。

但把音调回来也不能代表什么，因为只要愿意去奏鸣，走音还是必定伴随而生。

而一次次的把音律倒回正轨，才具有实质上的意义。

六条弦eadgbe，已回到了原本的频率。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算是会弹吉他。

基础的和弦知道几个，也是因为作曲唱歌需要，并不能称的上是“会弹”。

简单的卡农和弦组，只要有学琴几周，人人都能熟悉。

但我直到现在，都还沉溺于卡农之中没有向前。

但是。

有一首歌。

只有一首歌。

经历了那么多，我还是无法将之忘去。

右手指腹勾上细线时，微微的冰凉荡起了心头涟漪，宛如蜻蜓点水般，细小的触碰却在心中画出了巨大的波澜。

弦上的铁锈，使吉他的共鸣箱中震动出而出的声音略显干瘪。

但对于如今的我，这种之微末节的小事真可说是“心无余且力不足”。

散落的琴音在短短的四小节中缓步游走，我小小地吸了一口气，阖眼让自己逐渐陷入于一片暗色之中。

guns n' roses，枪与玫瑰。

don't cry。

“…talk to me softly, there’s something in your eyes”

无限的黑暗中响起的是自己的吟哦出的旋律，柔软的像猫儿的前足，轻轻地在琴音之间穿梭。

“don’t hang your head in sorrow, and please don't cry”

上句和下句之间，拥抱了这短短的四拍。

而换气的动作往往让我想到了吞云吐雾的情景。一大口空气涌入了肺中，随着节奏缓慢地释放而出，如同在品味着歌声的味道。

轻巧，但不失沉痛。

“i know how you feel inside, i've been there before”

“something’s changing inside you, and don't you know?”

拨弦的右手自然而然地用力着，奔驰而出的音符逐渐地增强。

副歌前的酝酿，就好似呼吸一般的地在无意之间，静静地发生了。

脑中突然浮现了根本不存在的大鼓，两声清响，利落地宣布副歌节奏的开始。

“don’t you cry tonight? i still love you baby”

幻想中的鼓声，在眼前的漆黑中是格外地耀眼。

金属敲击的脆响，在鼓动着我的心跳。

明明只是第一个副歌，但我却感受到自己的声音中，穿插着曲终前那丝丝的颤抖。

“don’t you cry tonight?”

cry的“y”音做了延长，压抑下的嘶吼在尾音的转换下稍稍地得到舒展。

并非单纯的吼出声音，而是在层层覆盖的框架之中，试图寻找一个突破口。

竭力地去挤出，那一抹忧伤。

“there’s a heaven above you, baby!”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副歌结束时，轻巧跟上的是第二次主歌。

旋律、节奏跟第一次主歌相差无几，歌词虽有了变化，但对于演唱者而言却没有丝毫的差别。

不知为何，这段旋律竟会转化为思考的场所。

或许，我已经遗忘了如何在平凡之中，找寻那璀璨夺目的不凡。

歌曲，对于我的意义是什么？

音符堆叠出的美景，又在诉说何种言语呢？

那重复的乐句，是为了高潮前的铺垫，还是试图在竭尽所能地去掩饰？

思考，重要的往往不是得出了何种结论，而是相信自己有“正在思考”的这一事实。

轻刷和弦，开口吟唱，当动作陷入了呆板的循环，我仍未厘清自我脑内里的纠缠。

已经消逝的东西，却能自然而然地用想象描绘而出。

已经确立好的方向，却能在我的眼前扬起那无所适从的模糊难辨。

已经化为事实的谎言，却能缓缓褪去自己那难以反驳的衣裳。

第二次副歌。

响起。

一样的歌词，在原曲中枪花──guns n' roses的主唱是用逐渐尖锐的高音来作歌曲高潮的铺垫。

还记得，条条曾经跟我说过，我最大的特色就是那异于常人的高音域。

但这终究只是对高音的诠释手法足够熟练，并不是特色，更非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理由。

如果不能令自己在他人的脑里停留，那在音乐的路上，其实就同等于从未存在过。

我慢慢地将自己的声音收起，在一句一句的歌词中悄悄撤离。

简单来说，就是渐弱。

我，不打算将这首歌延续下去。

吉他上的手由刷法转入指法，单调零散的单弦音将本该激荡的情感收入自我臆想的黑暗之中。

是该停了。

没有任何巅峰的结束方式，格外地适合现在的我。

最后一个和弦，试图在指尖拂上琴弦之际，悄声奏鸣。

“──咚咚咚咚咚咚！”

那道鼓声带着浓烈的既视感，撕开了我眼前的漆黑，毫无滞待地贯穿我的耳膜。

那并非我的幻想。

而是货真价实，鼓面震动出的声音。

我马上张开了自己的双眼。

电吉他solo如刀锋般的尖叫，伴随着雪白上的赤红，在我眼帘中纷飞。

我在刹那间无法吐出只字片语，红发少女让脸上那双紫眸化为两条柔和的细线，娇柔的身躯在音乐之中轻轻摇摆着。

柴璃坐在我面前的地上。

她的身上，只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

怀中空空如也，空气吉他随着身旁那奋力大吼的蓝牙喇叭奏鸣。

洁白肌肤上喧腾着丝丝热气，逐渐与耳际边的弦音合为一体。

吉他的solo中充斥的是放肆狂野，但呈现的画笔却不是如同飙车的速弹。

粒粒分明，在往高音爬升的同时，添了一笔美丽的延长。那巧妙的技法让延长的高音剧烈地颤抖，仿佛一个无限蔓延的波纹，在波峰和波谷之间荡起痛彻心扉的嘶吼。

柴璃纤细的无名指在不存在的指板（吉他按弦的部位）中往上一伸，手腕更如同转开门把般的舞动。

那是十分标准的推弦范例。

而更引入注目的是推弦后指尖那轻微的抖动，温柔但不乏精确，好似在轻轻地揉捏着由空气构筑的钢丝。

好美。

“…继续。”

陡然出现的紫稍稍吓到了我，红发少女突然睁开了自己的双眸，直直地望向着我。

“嗯？”我看着柴璃的solo都惊呆了，一时之间还真没反应过来。

原来电吉他的独奏，已经结束了。

“唱歌，”柴璃的眼神中不带一丝一毫的迷茫，理所当然这四字，映在她的眼里闪烁着：“继续。”

“……”

运转脑袋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还要少很多。

思绪并没有我所设想的纷乱，不知为何、不明何故，脑中的千言万语，竟幻化为一种最为纯粹的渴望。

我发现自己的身体离开了沙发。

“…you’ll feel better tomorrow, come the morning light now baby!”

摇摆不定的声音，在弦音的怀抱下步上了稳定。

自己的视线，难以从红发少女的指间溜走。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最后一次副歌，澎湃的旋律在房间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下意识地稍微抬起自己的头，让高亢的声音从喉咙涌出。没有丝毫的阴暗、丝毫的纠结，字字句句都在高音的舞台上飞舞着。

吉他的琴音点缀在歌词的尾拍上，那不是一般的伴奏，而是各种单音的相互唱和……是只属于电吉他自己的歌声。

我和柴璃似乎在合唱着，尽管，她手上根本没有吉他。

如此的荒谬。

如此的可笑。

但是，我却无法找到任何理由来驳斥这个想法。

不由自主地，我朝红发少女靠近了一步。

“baby maybe someday…”

闷音的手法让响起的弦音添上一份厚重。柴璃的右掌微微往内压，伴着节奏的推演又轻轻地回到原位，厚重饱满的声音逐渐张开，笔直地冲上即将而来的高峰。

我将怀中的木吉他放到了地上。

“don’t you cry ──”

手臂难以控制地张开，如同要拥抱这片音浪般。

我竭尽所能地将歌声往上抛出，妄想在最后的最后，与原唱中那千古难见的独特高音一较长短。

从来没拥有过的想法。

从来不敢拥有过的想法。

而现在，确确实实地抓住了。

“…tonight! ”

残音的余温，在我的喉间回绕。

这短短的几分钟，我或许该明白点什么了。

但我不知道。

大脑中，只有一片突兀的空白。

对于这空白，我却没有丝毫的怨言。

“柴璃你……”

有太多东西想要问出口，结果换来的却只有一阵恼人的犹豫。

但是红发少女并没有理会我的欲言又止。

她在乐曲逐渐淡出之际，突然站起了自己的身子。

“咦？”我错愕地看着她。

──就在下一秒，柴璃竟然来了一个快速的转圈。

红色的秀发伴随着离心力飞散，少女的双手不知为何高高地举着，突如其来的白影登时甩上了我的脸。

…那、那是一条浴巾。

“yeah～yeah～！”

柴璃口中高呼着莫名的英文，那双抬起的手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一下子就狠狠地往地上砸了下去。

我突然想起了don't cry的mv。

──原来你连砸琴都要学啊啊啊！

话说你那玩意根本只是空气好吗？

把刚刚的文艺气息给我环来！还来！

但此时此刻我可没有多余的抱怨吐嘈时间，身为一个品行优良的正直少年，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浴巾扔回了红发少女身上。

“把浴巾给我包上！搞什么飞机啊！有人光溜溜的摔琴吗？”利落的转身让我背对着柴璃，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

“…阿本…”

“闭嘴！不管你想说什么，都给我包上了再说！”

别问我怎么知道柴璃还没包上浴巾的。用鼻毛想都知道，这小妮子铁定还是全裸状态！

她刚刚多半是洗澡的时候听到了我的声音，然后金属脑发作就冲过来了…啊干！我是不是忘记关门了！原来如此！

“阿本…”

“你包好了？”

“阿本…”柴璃似乎果断地无视了我的问句：“你是…主唱？”

我沉默了。

简单的是非问答题，如今听在耳里却显得十分地复杂。

一声叹气，自我嘴中流出。

“是啊…好久的事了呢…”

很久吗？其实也就几年的时间。

时间必然不是绝对的，处在不同的刹那，它就会有不同的观测方式。

“停了？”身后的声音传来了单纯的疑惑，我甚至可以想象起柴璃歪头的模样“为什么？”

“没为什么…”我试着让自己的语句中不要夹杂着太多的厌烦“腻了、懒了、不适和…仅此而已。”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妳干啥？有钱拿吗…柴璃？”

当我缓缓转过身子，先和我对上眼的又是那双透彻的紫。

我从没看过她这样的眼神。

依然不带波澜起伏，但却好似看穿一切。

我甚至忘记别开视线。

“阿本…”

少女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扬起了丝丝的悲伤。

红发下细不可见的怜悯，渐渐地渗入我的心中，近似反呕的不适瞬间冲到了我的喉间。

我看到了紫色中的悲伤，逐步转变为坚定。

柴璃，想要说些什么。

不要开口。

我…我不希望你开口！

“希望，阿本唱歌，”少女语句稍顿“重新唱歌。”

柴璃的语气，是前所未见的坚持，出乎意料的强硬。

但那样的坚持——是现在的我最不需要的。

“…并不会发生。”

对，绝对不会发生。

我不会让它发生。

这是我和他的选择，而被留下的我，就有完成选择的义务。

“会发生，一定。”

我皱着眉头望向柴璃，不明白她为何执着于此。

我唱不唱跟她完全无关吧？

但我的疑问还未脱口而出，就被唐突地停止在那个剎那。

红发少女抓着浴巾的手，微微地开始颤抖。

小小的拳头似乎在压抑些什么。

我下意识屏住了气。

“我…我…我会让阿本重新唱歌的！”

没有突兀的断句，我第一次听到柴璃放声大吼。

平静的湖泊跃出的大浪，才是最为可怕。红发少女从没表达过的情绪波澜，狠狠地拍打到我身上，我当场错愕地呆在原地

我无法有丝毫的反应。

好在柴璃也没打算等我的反应，只见她不多留下一言一语，裹着浴巾快步奔离地下室，好像有什么鬼怪追着她似的。

但我似乎瞥到了少女脸上那淡淡的红晕。

她…該不会是在害羞吧？

“哈哈…这不是挺可爱的吗？”

在空无一人的空间中，我独自苦笑着。

真的很抱歉啊，柴璃。

但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人生不是小说，不会照着规矩起承转合的。

从一旁的桌柜之中，我掏出了不知道放多久的红marlboro以及打火机，熟悉地点火后，我品味着好久不见的尼古丁。

顺便，坐回了那暗红色的沙发。

可能，柴璃在刚刚的合奏中领悟到了些什么吧？

但，不论为何，那都不代表任何意义。

至少对我而言。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事，不愿意说出口。

或者说是，不敢说出口？

我很害怕一说出口它就会化为现实，一说出口就无法挽回…一说出口，我就必须去承认它。

我在挣扎着，我一直都知道。

但是…还是无法把它当成普通的事物，诉诸于话语。

每个人，都拥有难以诉说的故事。

──可能就像，柴璃你背上有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