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香港时，有司机过来接嘉烈，嘉烈先让司机送戚昔回家。
汽车抵达戚昔家楼下，嘉烈下车，帮戚昔打开车门，又将她的行李从后备箱取出来，帮她提上楼。
家里的冰箱空空如也，外婆的茶也早就喝光了，戚昔只能去厨房烧白开水给嘉烈喝。
嘉烈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她，同时打量四下。公寓面积相当狭小，所有家具都已经很旧了，但收拾得十分整齐。因为戚昔离家几天，桌子上积了少许灰尘，不过可以想见，平时她在家时，一定打扫得极为干净。
墙角的柜子上摆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跟一个老太太的合影，显然是戚昔跟她的外婆。另一张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女人生得十分秀美，眉眼间与戚昔颇为相像。
嘉烈正望着照片出神，戚昔拿着两杯水从厨房出来了，看着照片上的女人说：“这是我妈妈，九年前她出车祸去世了。”
“啊，真抱歉！”嘉烈歉疚地说。戚昔不知道，他的歉疚不仅仅因为他让她想起了伤心事。
戚昔笑一笑：“没关系，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将一杯水递给嘉烈：“我用凉水冰镇过了，可以直接喝。”
嘉烈道谢，接过去喝了一口，果然冷热适宜。喝下半杯水后，他主动提出告辞。
戚昔心里有种不能言说的失望，终究没有挽留，只是说：“我送你出去。”
她送嘉烈下楼，分别前一刻才忍不住说：“我以后怎么联络你呢？除了你的名字，我对你一无所知！”语气中有难以掩饰的委屈。这样的话，本不该是女孩子主动说出来的。可她不问，他也不说。人海茫茫，谁知道他会不会一去无影踪？
嘉烈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说：“别担心，我知道你住在这里，等有时间会过来找你的。”
“可我不一定在家，”戚昔担忧地说，“要是你来找我，我不在家，怎么办？”
“那你有电话吗？不如把你的号码告诉我，我打给你。”
“没有。”戚昔摇摇头，“能告诉我你的号码吗？”停一停，她又解释说：“日后还你钱的时候，联系你也方便些。”
“不用急着还我钱，先治好外婆的病再说。”嘉烈宽慰她。
戚昔默然不语，她想要他的号码，并不只是为了还钱方便。嘉烈看得出，将自己的号码说给她听。没有纸笔，戚昔只能默背几遍，记在心里。
嘉烈问：“记住了吗？记不住也没关系，我会再来找你的。”
戚昔点点头。
嘉烈上车离去。汽车在视线中消失了许久，戚昔还在原地痴痴张望。蔻子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全然不知。蔻子妈接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蔻子妈心存愧疚，小心陪着笑脸说：“昔昔回来了，吃饭没有？到我家吃吧？”
戚昔对她满心怨念，冷冷地说：“不用了。”转身上楼去。
蔻子妈在后面步步紧跟，解释道：“昔昔，阿婶真不是有意要骗你的！那家人明明跟我们说要给阿学找老婆，没想到是给那个傻子阿博找！我跟你叔叔都被他们骗了！要不是他们说能帮蔻子申请到当地的学校念书，我们也不会上他们的当啊！昔昔，你相信阿婶，阿婶从小看着你长大，怎么会故意把你往火坑里推呢！”
蔻子是家里的独子，比戚昔小一岁，明年就要中学毕业了。他成绩不好，考不上本地的大学，父母一直想送他去国外读书。
戚昔明白蔻子妈说的不是假话，便松口道：“算了，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就当它从来没发生过，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蔻子妈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立即说：“好好好，就照你说的做，以后再也不提了！”说着又热情地邀请戚昔去自己家吃饭，戚昔没答应，在家煮了点面，草草吃完了，又赶去医院探望外婆。
她去曼彻斯特一事，一直瞒着外婆，只说是跟朋友去长洲旅行了。是以外婆这次一见到她，就问她玩得开不开心。她说很开心，外婆又问：“那有没有遇上什么人？”
戚昔一时没听明白，反问道：“遇上什么人？”
“可以照顾你的人啊！”外婆笑着说。
戚昔脸一下子红了，娇嗔道：“外婆你真是的，这么急着把外孙女往外推！”
“昔昔，要是你真能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外婆走也走得安心些！”外婆由衷地说。
戚昔一听急了：“不许你说这样的丧气话！你说过要亲眼看着我结婚，还要亲手帮我带大孩子！外婆你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唉——”外婆叹了口气。
“不许叹气！”戚昔孩子气地命令道。
外婆揉揉她的头发，怜爱地叫一声：“傻孩子！”
戚昔伏到外婆腿上，想闭目小憩，不知怎的，脑海里尽是嘉烈的影子，忍不住向外婆提起：“其实，我最近真的认识了一个人。”
“啊，是吗？”外婆惊喜，一叠声地问，“他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人好不好？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外婆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回答？”戚昔鼓着嘴抱怨。
外婆笑起来：“那你先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嗯……”戚昔思量着，含含混混地说，“他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什么很大的忙？”
“总之就是很大的忙，一般人都不肯帮的忙，到底是什么，外婆你就不要问了好不好？”
“好，我不问了。”外婆笑着说，“他帮了你这个忙，你就喜欢上他了？”
“我……”戚昔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外婆转而又问：“那他多大了，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比我大六岁，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不过他好像很有钱。当然我不是因为他有钱才喜欢他的，”戚昔认真地解释道，“我是真心觉得他很好，让我很有安全感，好像只要有他在身边，一切问题都不成问题了！”她的双眼发出灿烂的光芒。
外婆却面有忧色，问：“他不会是那种只会讨女孩子欢心的二世祖吧？”
戚昔立即否认：“不会，他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他！”
“你不是最近才认识他吗？你对他了解有多深？你怎么能肯定他不是那种人呢？”外婆语皱着眉头说，“昔昔，你年纪还小，等过几年再谈恋爱也不迟！”外婆突然转了口风。
戚昔心有不甘：“外婆你刚刚还说——”
“刚刚是外婆老糊涂了，现在才想清楚。昔昔，你听外婆的话，谈恋爱的事过几年再说。”
“可是——”
“昔昔，你答应外婆好不好？”
“这……好吧。”戚昔不情不愿地应承下来。
外婆稍微放了心，又说：“昔昔，外婆病了这么久，把你的大学学费都花光了，真是对不起你！”
“外婆，你千万别这么说！”
“昔昔，你还这么小，不多念点书，以后没前途的。外婆打算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以后租房子住。卖房子的钱给你做学费，明年你就回学校读书。”
“这怎么行呢？”
“怎么不行？昔昔，你因为外婆的病，已经耽搁了一年，要是再耽搁下去，耽搁了你一辈子，外婆以后怎么有脸面去见你妈妈？！”
“外婆——”
“就这么说定了！昔昔，你不知道，外婆这几天身体好多了，感觉用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外婆喜笑颜开道。
“真的？”戚昔简直不能相信。
外婆说：“真的，医生也这么说！”
“那真是太好了！”戚昔欢呼雀跃。
这天，戚昔从医院回到家时，天都快黑了。
吃过饭，她本想去附近一家餐馆帮工，又怕嘉烈会过来找自己，于是打消了出去的念头，一门心思在家等他。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困倦极了，便在沙发上睡着了。
接下来的两天，都没见嘉烈上门。戚昔担心他来找过自己，偏巧自己出门了，但是问蔻子妈，她说她整天待在家里，也没听到有人敲对面的房门。
戚昔十分失望，又耐着性子等了两天，嘉烈还是没有来。
这天晚上十点多钟，戚昔从帮工的餐馆回到家，问蔻子妈是否有人来找过自己，得到的回答照旧是否定。戚昔失望到极点，念及那个在心里叨念了几千遍的号码，犹豫着要不要去楼下电话亭给嘉烈打电话。
她很想维持自己的那份矜持，无奈抵挡不住心里的渴望，她渴望听到他的声音，渴望跟他见面。她恨自己这样不争气，更恨他这样无故冷落自己，真恨不能马上将他痛骂一顿。这份渴望与恨意，将她折磨得坐卧难安。终于在午夜降临前下了楼，在电话亭逗留了将近半个小时，都没能完整拨出他的号码。
旁边有个男人等得急了，问：“小姐，你到底要不要打电话，你没想好就让我先打嘛！”
戚昔窘迫万分，匆忙退出电话亭，疾步跑回家。上了楼，打开门，想了想，又锁上了——她还是想去给嘉烈打电话。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她心里有种朦胧的预感，一下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戚昔！”来人叫她。
她听到那声音，一张脸瞬间热得像在盛夏出去跑了三千米一样。
是嘉烈来了，他缓步走到她身边，说：“sorry，这么晚了还过来打扰！”
戚昔垂着头，低声喃喃一句：“没关系。”
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嘉烈看到她的耳朵都红透了。他心里有种蠢蠢欲动的怜惜，忽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在她面颊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戚昔惊得一动也不敢动。
嘉烈收回手去，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说：“太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戚昔很失落，抬起头问：“你……你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嘉烈沉默。
戚昔又说：“你亲口说过会来找我，都五天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来？现在终于来了，为什么又要马上走？”
嘉烈还是沉默。
“如果你不想来找我，可以不来！你放心，欠你的钱，我一定会尽快还给你的！”戚昔赌气似地说。
嘉烈终于开了口，温和地说：“我说过那笔钱不用急着还。”
“可我不想你跟我之间总是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戚昔大声说，声音中竟有一丝呜咽。
嘉烈有点惊讶地看着她。
她忽然流出了眼泪，自己还没察觉，直到嘉烈伸手帮她拭泪。
她在刹那间冷静下来，推开他的手，强颜欢笑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我……真的很对不起！这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你一个人可以吗？”嘉烈很不放心。
“没事，我可以的！”她噙着眼泪笑起来。
“那我看你进去再走。”
戚昔只能再拿出钥匙开门，她的手不知为什么抖得厉害。嘉烈拿过钥匙，帮她打开门。
临走时，嘉烈对她说：“好好休息，这件事等以后再说。”
“这件事”究竟是哪件事，他没有说清楚。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