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在片场，戚昔一直心不在焉，频频ng。原本很早就能结束的戏份，竟然拍到了深夜，气得导演对她破口大骂，剧组其他人也都抱怨连连。戚昔默默听着，竟丝毫不觉委屈。

到家时，嘉烈正在家里等她，还没睡。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餐桌前，从水瓶里倒了一大杯水，一口气灌下去。

嘉烈走过来，手放在她肩上，轻声说：“饿了吧，我给你买了芝士蛋糕，放在冰箱里，拿给你吃？”

戚昔冷淡地说了句：“我不饿。”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嘉烈也在她身边坐下。

“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戚昔说。

嘉烈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美眷的父亲十几年前是我家的司机。”

“他就是开着你家的车撞死了我妈妈？”戚昔问。

嘉烈只能点头。

戚昔冷笑：“以前我只知道撞死妈妈的人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司机，想不到竟是你家！这件事你一早就知道？”

“嗯。”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认出了我？”

“嗯。”

“那你帮我，也只是因为我妈妈的死可怜我？”

“不是，我帮你是因为……”嘉烈迟疑着。他怎么能告诉她，自己当时对萍水相逢的她施以援手，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对她深深的内疚？以戚昔现在所知的一切，他根本不必对她怀有内疚，否则便是变相地告诉她，那场事故跟他和他的家人脱不了干系。

迟疑再三，嘉烈最终说：“昔昔，我承认，我那次帮你，是有可怜你的成分，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时我已经对你有了好感，不然之后我不会一再帮你，并且在四年间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这番避重就轻的话，成功安抚了戚昔。她说：“我也知道那件事跟你和你父母没有关系，我不至于会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你们，可是为什么你以前不肯告诉我呢，非要等到瞒不住了才说？”

“我……我只是不想我们的感情有任何阴影。”

“这件事怎么会对我们的感情造成什么阴影？”戚昔很不解，“今天我之所以这么生气，不是因为钟志坚是你家的司机，而是因为你明知道那件事，还要瞒着我跟钟美眷交往！”

“我没有跟她交往，我们只是凑巧碰上了而已。”嘉烈将昨夜的情况跟她说了一遍。

戚昔说：“这次就算了，只要你以后不再跟她有任何瓜葛，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嘉烈却说：“可是那次的事故跟美眷也没有任何关系，她当时跟你一样，还只是个孩子，你又何必——”

“跟她没有关系？！”戚昔愤怒地打断他，“怎么会没有关系？害死我妈妈的是她爸爸！”

“那……那她爸爸也不是故意的呀！”嘉烈有些底气不足。

戚昔冷笑起来：“不是故意的？！当年要不是他开车那么鲁莽，我妈妈怎么会死？！他是个职业司机，难道他不知道鲁莽驾驶会害死人吗？！他撞死了我妈妈，那不是事故，根本是谋杀！！”她说得怨毒无比。

嘉烈心头一凛，嗫嚅道：“昔昔，没有人会故意撞死一个跟自己无冤无仇的人，那不是谋杀，只是意外……”

“意外？你说得轻松！被撞死的又不是你妈妈，你当然可以这样大人大量！可你知道妈妈的死给我和外婆造成了多大伤害吗？！从小爸爸就不要我了，我常问妈妈是不是我不乖，爸爸才不要我，妈妈说不是，说我是世上最乖的孩子，她会一直陪着我。结果妈妈却被人害死了，当时我才九岁，每晚想她想得直哭，又不敢哭出声，怕惹外婆伤心。外婆年纪那么大了，身体又不好，只有妈妈一个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有多伤心，她不说我也知道！所以我每晚只能用被子捂着嘴偷偷哭，多少个晚上，我都是哭着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看到被子、枕头上全是泪痕。那些年，我连‘妈’这个字眼都不能听，一听到就难过得想哭！看电视、看书，只要看到有关妈妈的内容，我都会难过得看不下去！因为害怕出去看到别的孩子和妈妈在一起会伤心，我有好多年除了上学，几乎没离开过家门！这样的痛苦，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所以我恨钟志坚，恨不能扒他的皮拆他的骨，恨不能他的家人全都死光，让他也尝尝我和外婆受过的苦！”说到最后，戚昔简直歇斯底里了。

嘉烈惊愕地注视着她，喃喃道：“昔昔……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戚昔稍微平静了一下，说：“你不用说什么，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跟钟美眷交往就行！”

“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见她了！”嘉烈郑重地说。

戚昔感激地看他一眼，纵身投入他怀中，动情地说：“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嘉烈，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嘉烈叹口气，用手梳理着她的头发，柔声说：“昔昔，放松点，别总想着那些不开心的过去，多想想现在和将来。你要相信，过去二十年，你过得那样不开心，将来一定会得到补偿的！”

“嗯，”戚昔点头应承，“我现在也愿意相信命运是公平的了，虽然它带走了妈妈，带走了外婆，却送来了你。嘉烈，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对，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永远不再让你孤单、难过！”嘉烈认真地允诺道。

戚昔满足地笑起来，笑中含泪。

此后，嘉烈果然说到做到，绝不主动与美眷联络。美眷打电话给他，向他邀约，他也会想出各种理由推脱。美眷知难而退，不再打扰他了。

嘉烈不再见美眷，想不到戚昔却又见到了她。

那天，戚昔收到邀请，去参加中学同学聚会。原本只是同班同学聚会，想不到另一班的美眷也来了。原来她跟这班的几个女生交好，听说了这个聚会，赶来凑热闹。

戚昔见到她，脸色都变了。美眷却好似还没认出她来，疑惑地问：“戚小姐，你也是这班的吗？我怎么没印象呢？”

戚昔断定她是故意装傻，讥讽道：“我不仅是这班的，还跟钟同学你这个外班的大有渊源呢！”

“哦，什么渊源？”美眷一脸好奇。

旁边有个跟美眷要好的女同学看不下去了，拉住她说：“美眷，那边的自助生蚝不错，我们一起去尝尝？”

美眷说好，跟那女同学走了。两人在不远处说了一会儿话，美眷又急冲冲地回来了，对戚昔说：“原来是你！”好像才经人提醒想起来似的。

戚昔痛恨她的虚伪，冷嘲热讽道：“钟同学真是健忘，换做是我，我父亲撞死了我同学的母亲，我一定到下辈子都忘不了！”

“你——”美眷气得张口结舌，狠狠咬一下嘴唇，呼出几口粗气才说：“这件事我不会跟你解释太多，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总之你记着，当年我跟你说过的话是真的！”

“你跟我说过什么话？”戚昔很困惑。

“你不会不记得了吧？我还以为你记性多好呢？”美眷嘲弄地笑起来。

“你是说你爸爸出事当晚一直在家陪你那些话？”戚昔想起来了。

“要不然还有哪些话？”

“可是我外婆问过你爸爸，后来告诉我是你记错了！”戚昔说。当年外婆为免节外生枝，就编了这个谎话骗她。

“你外婆真这么说？”美眷问。

“当然，而且我看你的记性，记错了倒是正常的，记对了反而是超常发挥！”戚昔又开始讽刺她。

美眷气得脸都红了，丢下一句“总之信不信由你”，扬长而去。

她一走，戚昔只觉无趣，待了几分钟就走了。

戏还没拍完，当晚她还要拍夜戏，一直忙到天亮才回家休息。

工作了一夜，精疲力竭，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睡着了。很快开始做噩梦，梦到妈妈死，梦到自己哭，梦到美眷解释：“撞死你妈妈的不是我爸爸，我爸爸那天晚上一直在家陪我做功课！”

戚昔一下坐起身来，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回想起昨天美眷说过的话——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肇事者不是钟志坚，那到底是谁？钟志坚当时是齐家的司机，出事时开的也是齐家的车，难道……

戚昔猛地打个寒颤，手臂上密密麻麻生出一层鸡皮疙瘩，不敢再想下去。

看看时间，快到中午了，又要赶去片场。以往她总嫌拍戏时间太紧，睡不够，眼下却很庆幸有这样一份紧张的工作填充时间，让自己没空胡思乱想。

是日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回家的路上就疲倦得睡着了。到家时，司机小梁将她叫醒。她谢过小梁，上楼时脚步都有点踉跄。

又在沙发上做起噩梦来，嘉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一无所知。

嘉烈已经两天没见过她了，十分挂念，便赶在上班之前过来看看她。他不想吵醒她，于是静静蹲在沙发旁边凝视她的睡颜。

戚昔实在是累坏了，睡觉连妆都没卸。那妆容颇为诡异，原本浓密的宽眉画得又细又长，眼角向上高高挑起，嘴唇上涂着紫色的唇膏，配上她散乱的长发，在睡梦中紧皱的眉头，简直有点凄厉的味道。

嘉烈莫名紧张起来，站起身，不再看她。

随即听戚昔痛苦地□□了几声，扶着沙发背，挣扎着坐起来。

嘉烈俯身问她：“醒了？”

她理理胡乱纠缠的长发，眉头紧蹙，半睁着眼睛看看嘉烈，眼神有点怪异，像是不认识他似的。

嘉烈揉揉她的头发，笑着问：“睡糊涂了？”又捏捏她紧蹙的眉头，说：“眉头皱得这么紧，是做噩梦了吗？”

“嗯……”戚昔恍惚地应道，忽而想到什么，慌忙否认道，“没，没有做噩梦！”

嘉烈有点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了，昔昔？”

“我……我实在太累了，都累糊涂了……”她撅起小嘴，虽然脸上还带着那诡异的妆容，神态却恢复如常了。

嘉烈心头一松，坐到她身边，摸摸她的小脸，心疼地说：“做明星真是太辛苦了，等你拍完这部戏，以后就别再拍了。”

“那怎么行？”戚昔说，“我还要赚钱养活自己呢！”

“我可以养你啊！”嘉烈脱口说道。

“你养我？”戚昔一脸惊愕，“我们只是男女朋友，难道……你能养我一辈子吗？”她垂下头，脸红了。

“要是你愿意嫁给我，我就愿意养你一辈子！”嘉烈冲动地说。

戚昔不能置信地抬起头来：“你……你说认真的？”

嘉烈也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太过草率，他甚至还没说服母亲，但他并没有后悔，继续问道：“昔昔，你愿意答应我吗？”

戚昔心中一片茫然：“我……我……我不知道……太突然了，你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没关系，你慢慢考虑，等考虑清楚了再告诉我。”嘉烈温柔地说。

戚昔点点头，依偎到他怀里，喃喃道：“真像一场梦一样……”

“什么？你说什么像一场梦一样？”

“你向我求婚。以前我做梦都梦不到这一刻，想不到现在竟然成真了，可是……我总觉得太顺利了，一点都不真实，好像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我不知道，只是有种预感，很强烈的预感。”戚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可能发生的意外是什么，嘉烈心知肚明，下意识避开她的眼睛，劝慰她说：“别胡思乱想了，不管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帮你解决的。”

戚昔“嗯”一声，只怕有些问题，根本不是他能解决的。她并不打算向嘉烈坦承自己跟钟美眷之间的事，她想借助自己的力量查清楚，至于怎么查，她却完全没有主意。

过了几天，她在片场更衣室听到同事说一个女明星的是非。那女明星新近结识了一个男朋友，是英籍华人。他自称英国名流，既有钱又有社会地位。然而，他在与那位女明星交往的过程中，却几次向她借债。女明星担心他只是个空心老倌，自己跟他恋爱一场，到最后落得人财两空，就得不偿失了，于是请私家侦探去英国调查他，结果发现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听到这里，戚昔陡然计上心头，何不请私家侦探帮忙调查那件事呢？

她很快找到一位姓袁名铮的私家侦探，在业界颇有名望。袁铮一眼便认出她是新晋“香江小姐”，类似身份的客户他接待过不少，基本都是为调查男人是否对自己不忠，偏偏戚昔是个例外。

她将十三年前那场车祸说给袁铮听，要求他帮自己查出肇事者到底是不是钟志坚。袁铮听后面色凝重，这显然不是个轻松的差事。

“戚小姐，”他说，“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连警方都查不出什么，现在再查，只怕也很难有结果，戚小姐你要有心理准备。”

戚昔点点头：“我明白，你只要尽力去查就行了。”

“那好，我一定尽力而为！”袁铮接下了这桩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