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老姐叫你下午早点回家吃饭。”小林收到宋玉的短信，打电话问啥事，宋玉说姐姐想你了行不。
六点过三人吃饭时，宋玉想起那天上午小林的晕眩，忍住笑，侧头对依依说，平时多和小林哥说说话，不然他会憋坏的。依依下巴往前略伸，上下牙轻咬舌尖，瞟了小林一眼，啊地应了一声。宋玉看到旁边的烟和酒，对小林说，你平哥的爱好，你要嘴痒就自己抽点喝点。小林正觉得她像个话痨子，三十四分，宋玉看到一条省市新闻后，马上到迎春亭去打了个电话。
小林跟过去，宋玉说，这几天你们要忙了。小林问怎么回事。宋玉想了想说，邓叔是你平哥他爸的人，邓叔和他妻子邓姨，他们一直关照着我们。去年底他从这边调走，说着指指正看的电视频道，调到那里去当省委常委。刚调走时有传言说他老人家要出事了，说调走是为了方便调查。现在好了，姐这颗心是放下来了。小林说赶快打电话告诉平哥呀，宋玉说刚才给他讲了。
正说着，唐省秘书来电，问宋姐怎么这两天没联系了，说唐省几天前就叫安排批字的，说等会儿八点钟我请宋姐喝茶，说你忙也行，那麻烦你明天亲自跑一趟，中午我们俩在海心宾馆吃个便饭，顺便让我听听天人玉语。宋玉说太谢谢了，这两天我有点小感冒，又想你们太忙就没敢打扰你们，明天的饭我请，不然就是看不起小妹就是批评我了。对方说谁跟谁呢还那么客气都行都行。宋玉说全家一起过来哟，明天中午我来接你？不用？也好，也好，按你的指示办。
宋玉对小林说，看到没，他们很讲效率很讲原则的，你在珠海说对了一半，当时我怎么说的，“是这么个理，不是这么回事”。小林正要接话，宋玉手机又响了。赵院长说宋老师你这几天躲到哪里逍遥去了，那个车位文件我们院长办公会签了几天了，我去你们工地几次都没看到你，想交给那些办事的又怕不合适。在市里？在市里就好，明天上午我们两口子请你喝个早茶怎么样。宋玉说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麻烦你们太多了，我都不敢再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林说感冒都扯上了姐你行啊。宋玉说，信言未必不美，但美言多不可信，有什么办法呢，傻与不傻，就看你会不会装傻，他们说了什么听了什么最多两分钟就忘了，他们只记得核心意思，一个是明天拿批件一个是明天拿会签。
小林问明天汪总参不参加。宋玉说他是执行总长，你和我去，去认识认识院长，唐省秘书太忙，你下次认识吧。
人在异地，和不用防备的弟弟舂壳子（聊天），随时可嘀咕些别人听不懂的家乡话，宋玉想，这样带着他倒是安心、舒心。这里的应酬远没有家乡浓烈，该讲的讲完了，吃喝就差不多了，宋玉承认，这里甚至有点太实在太单纯。
小林正想起汪超说的不能总送土特产，宋玉拉他到卧室靠海边右侧一幅挂画前，用手指一感应，再按几个数字，开出了一道门。宋玉说，这里还有间小房，堆点东西方便。小林一看，里面墙上挂着字画，桌上堆着玉器，到处都是东西。
正挑礼物，汪超打来电话，说尊敬的宋大姐，电视报结果了，是，你肯定看了，打你电话老打不进。是，是，他们也该点头了，那我们何时开始跟进。不用明天？是，太急了不好。后天也不去？还是去吧，太冷了也不好，温度都上来了。好，后天我们去跟。对了，新城那个项目开始招标了，你看该动了就说声，那套程序和形式也挺费神费时的。好，好，你早点休息。
公司挺大的事要和宋玉商量，其余由他汪超拿主意，但他爱用这种语气。
啥都尽量掩藏，总想长期独霸，拼命保护私利……别说全部人知道了全部事，就是部分人知道了部分事，都天翻地覆了……还总以为被窝里放屁能文能武……宋玉手里掂着字画，心里默默地多屏滚动、底行左飞着，像自说自话，又像在替自己辩解什么，一句话却不小心出了声。小林侧耳听到的是，你因世界的不公正而去行动，你的行动却会带来更严重的不公正。
不小心？看弟弟的表情，宋玉回想，好像自己又是有意要说给他听的。因为这话确实很精妙？再想，却实在记不起作者了。
公正不公正暂时没想明白，小林陡生感叹的是，每件事她都能念出或原创或借用的合适句子，就像，就像我熟记那些黄诗色词？
小林想起汪总说的怪话，明白地震是不会有了，就问，市里后天开始的两会对缺席的人没有什么不利吧。宋玉说，管它呢，干一说二写三吹四报五，这种会就是念报告加举手，要是还能决定正事，代表委员们早就当家作主了。我们忙完这两单事，去爬爬山，趁真正的热天还没来。O不OK？
从小房出来，小林要去上厕所，宋玉说，小的就在我这卫生间了，奔奔忙忙的。小林说，喳。我不会在里面成为坐在马桶上思考的帅哥的，大的我会另便。
宋玉信步走到书房，一蘸数划，信笔成字，不假雕饰，偶有圈改，恣意跃然，胸意尽泻：
早知肉腐虫先在，谁道唇亡齿便寒。
自由民主遮羞布，民主集中打劫棋。
水落石出终有日，云开雾散见真颜。
天道无邪不容欺，评说还须待后年。
文不加点，字走龙蛇，一挥而就！宋玉见小林呆呆的，说，杨宪益的。你把这几句去和崔健的《一块红布》对比着看，看能读懂多少。
平哥喜欢崔健，相濡以沫，姐也喜欢。
未必因他吧。别忘了我的专业。
小林在网上找《一块红布》。宋玉边回味“相濡以沫”边说，其实我有时挺喜欢狂草的，可总是写不来。我的字像谁的？小林说，颜真卿的《祭侄稿》？宋玉放下毛笔说，可以啊，记住些东西了。
《一块红布》的歌声沙哑飘起。
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不进步，宋玉难忍劝心，又说你有时间找本《狼图腾》看看吧。
我翻过，没意思，那种活法太累了。小林的反应没超出宋玉的预料，虽然快了点。她也认为这书没意思。
小林继续练字，宋玉抬头，目光落在墙上，感觉现在看勃鲁盖尔的《巴比塔》，又是一番滋味。将来高塔直通到我的宝座如何了得！从耶和华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担心再正常不过。被施神术后，建塔者彼此不懂对方的话，工程无法再继续下去，上帝又可以高枕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