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舌战腐儒
作者:清澈渔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78

沉香阁胖墩墩的老板田荣丰早就在门口恭候多时了。一番寒暄之后,田荣丰带着三人进入沉香阁的雅厅。李澈感觉这里的空间还真是够大。

大厅里面正对着门口处放着一张条案,应该是主人的位置了。左右两侧各有五张条案,中间空出来一块很大的地方。主人席位和邻近此席位的两侧席位都空着,其余两侧的条案后,已经坐了几人。其中左侧依次坐着王定邦、两个相貌看起来非常相似的年轻书生。右侧第二席上是一个老夫子模样的人,然后另外一个中年人,看起来更像个教书先生,最后才是谢贤达。

看来今天是以文会友了,所有百户所的武夫们,都没有到场。李澈被领到左侧第一席,正好挨着吕定邦。秦天晓和高蝉作为随从,坐在李澈身后的蒲团上,相隔约有三四尺的距离。这个距离上,高蝉可以很好地观察场内所有人,包括吕定邦在内,不过吕定邦要想看到她,必须扭过头去才行。吕定邦和李澈打了个招呼,刚要说话,田荣丰已经笑呵呵地坐到右侧第一席上,开口说道:“各位,今日群贤毕至,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他抬起胖乎乎地右手,指着李澈说道:“这位是本县总旗官李大人,想来各位都已经听过李总旗的大名了。”众人都超李澈拱手施礼,李澈忙一一还礼。

然后指着自己身边的老夫子道:“这位是本县的学究,杨启智杨老夫子,杨夫子在本县治学多年,为本县的童生启蒙做出了很大地贡献。”

其他人看来都是互相认识的,这里只有李澈是外来之人,所以田老板的介绍,也相当于是对李澈讲的。李澈忙拱手道:“李澈见过杨夫子。”

杨启智哈哈一笑,道:“李总旗客气了,今日老朽有幸再次见到李总旗,倍感荣幸。”李澈一愣,田荣丰忙解释道:“上次杨夫子在吕公子的喜宴上,也曾目睹了李总旗的风采了。”

吕定邦道:“学生为童生时,还曾经收过杨夫子的教诲,夫子便是学生的启蒙老师。”

李澈恍然。田荣丰指着那个中年教书先生道:“这位是本县教谕薛崇礼大人。”

县教谕相当于是县里的教育局长,李澈想起宋应星似乎也担任过这个职务。自己之前一直都是和高翔汉等人打交道,这些下面的人还真没有过接触。李澈怕薛崇礼认识高蝉,忙晃了晃身子,抱拳道:“原来是薛大人,李澈有礼了。”

薛崇礼冷淡地拱了拱手,敷衍了两句,看来对李澈成见很深。看来此人深受文贵武贱看法的影响,对于李澈出身行伍,不是太看得起。

田荣丰指着吕定邦下面的两人道:“这两位是本县的青年才俊,在顺德府也有些名声,上手是兄长,名唤韩迅,字子腾,下手是弟弟,名唤韩速,字子飞,此二人乃是孪生兄弟。--”

二人忙向李澈施礼,李澈这才细细大量这二人。兄弟二人生的都是剑眉朗目,一脸正气。跟李澈见礼时,态度谦恭,彬彬有礼,一看便是谦谦君子。

田荣丰笑道:“剩下吕公子和谢文书,想来李总旗已然认识了,田某就不再做介绍了。如今田某做个东,将县内文人才子聚集此地,田某也附庸风雅一回,和各位交流一下诗词歌赋。还有就是李总旗得胜归来,也算是为总旗官庆功了。另外田某听说定邦公子明日启程返回顺德府,这里也算是为公子设宴送行。不过田某自然不是主持之人了,这次主持,便是李香君小姐。”

他话音刚落,李香君已经带着一股香风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后面两个小丫环帮她抱着琵琶和板胡,李澈只认识其中一个小丫环小翠。

李香君今日打扮地异常朴素,脸上仅施以淡粉,穿着白色的裙袄,宛如遗落人间的仙子一般。李澈扫了一眼在座众人,所有人都痴痴地看着李香君,特别是谢贤达,虽然离得最远,却把脖子伸得老长,双目圆睁,不敢眨动一下,整个身子都要快站起来了。

李香君早就见惯了男人的这种德性,面带微笑道:“今日香君邀集诸贤,自己却姗姗来迟,香君在这里给各位赔罪了。”

谢贤达高声道:“香君小姐什么时候来都不算晚。”坐在他旁边的薛崇礼皱了下鼻子,看来是非常讨厌谢贤达如此谄媚。

田荣丰道:“香君小姐准备了一些曲子,也算是为来晚了赔罪吧。”

李香君道:“原该要献于在座诸公的。”此时酒宴已经摆下,每人面前都是丰盛的饮食和美酒,如此伴酒闻歌,自然是人生幸事。

李香君先拿过琵琶,唱起了上次李澈所做的《临江仙》。在场众人尽管上次已经听过了,如今再次听来,仍然悦耳动听,沁人心脾。

一曲即罢,众人纷纷鼓掌喝彩。吕定邦道:“香君小姐唱得好,李总旗词作填得好,可以并称双绝了。”谢贤达和韩氏兄弟也纷纷附和。

李澈谦让道:“不过是偶得之作,诸公万不可有如此赞誉。”

薛崇礼忽然说道:“偶得之作便得香君小姐称为压卷之作的美誉,那么李总旗呕心沥血之作,定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话中充满嘲讽,李澈知道对方明显针对自己,当下也不生气,笑道:“李某哪有什么呕心沥血之作,这首《西江月》其实是李某第一次填词。”

韩氏兄弟立刻投来诧异和佩服的目光,薛崇礼却道:“听李总旗的口气,似乎将天下文人视为无物了。”

李澈哈哈一笑:“李某怎敢得罪天下文人,不如请薛大人也填上一阕,好让香君小姐咏唱一番呀。”薛崇礼脸色发青,心里知道自己决做不出如此词作,只是冷哼了一声。

田荣丰见气氛不对,忙打圆场道:“今日是听曲闲谈,各位何必如此计较呢?请香君小姐再为诸公献上一曲,如何呀?”谢贤达又带头叫好。

李香君放下琵琶,从丫环手里接过板胡,拉了起来。看来李香君对音律和乐器的精通,已经达到了无所不能的境界了。

李香君曲风忽变,嗓音也由轻柔转为激越,所唱的正是前日李澈在庆功宴上唱的那段京剧。不过此刻在李香君的口中场出来,更是别有一番韵味。李香君连续唱了两番,这次止住歌声。

杨启智手里仍在打着节拍,此时叹道:“以前常听弹词,都觉是靡靡之音,如今听着这丘曲,倒觉得热血沸腾,激动人心,让老夫常有宝刀不老的感觉,哈哈……”

看来这段京剧已经在两天内传遍了县城,李香君真不愧是音乐天才,自己当时吟唱的曲调,现在被她完整地复现出来,而且还不需要乐谱,自己就用板胡伴奏了,这种乐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谢贤达附和道:“对比前日李总旗所唱,今日香君小姐唱得更有别样风情,可谓刚中带柔,柔中有刚,刚柔相济呀。”

吕定邦道:“不错,学生真是倍感有幸,能够听到李总旗和香君小姐不同的唱腔,杨夫子,薛教谕,如果能将此丘曲推而广之,让更多的人来唱来听,且不是美事一桩。”

还未等这二人回答,李香君忽然说道:“定邦公子,所言甚是。不过李总旗,香君一直有件事情不太明白,如此别有风情的丘曲,为何只有此四句?如果像元曲般有故事,有折幕,那就更好了。”

李澈苦笑道;“香君小姐真是曲中大家。其实李某当初听到的也是如香君小姐所说的那样,有各种人物和场次,不过李某愚钝,只记住了这四句。如果香君小姐能够依据此调,创制些新的完整丘曲,那将是万古流芳之事了。”

李香君奇道:“原来如此,不知道李总旗是在何处听到的完整丘曲?”

李澈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在剧院中电视上看到的,只得随口应付道:“当初李某随师父云游时,在一处乡间听到的,只可惜这存在如今已经被流寇焚毁,不复存在了。”

李香君叹道:“真是可惜。”

薛崇礼忽然道:“有何可惜?如此乡间鄙俗之曲,不唱也罢。”

李香君笑道:“薛教谕此言差矣。诗经也是采自民间,加工而成的。如今有新的曲种,自可将其挖掘完善,流传下去,岂不也是顺应诗经集民间创作并发扬的原义吗?”

薛崇礼摇头道:“香君小姐有所不知,诗经乃五经四书之一,是儒家经典之作,虽然采自民间,可是经孔圣人提炼删改,弃其糟粕,取其精华,历经千年,才有今日之盛。如今一个不知名的乡间野曲,尚未经圣人斟酌,如何能够与诗经相提并论?”此人言必称孔圣,当真酸腐至极。

杨启智皱眉道:“话虽如此,可是此曲知县高大人也已听过,还将其命名为‘丘曲’,难道高大人也错了吗?”看来这个老夫子还不是个老顽固,至少比这个薛崇礼开明些。

薛崇礼道:“高知县仅听过一遍,一时兴起,方才命名。在下事后觉得有些不妥,还想找机会和高大人说明此事,劝他禁止此曲,不可传唱。”

薛崇礼是教育,负责教育、文化宣传方面的工作,这样做也是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韩迅忽然说道:“薛大人似乎太过以偏概全了,如果说是亡国之曲,靡靡之音,根除禁止情有可原,可是韩某闻此曲,非但雄心大振,而且更觉踌躇满志,如此激励奋进之曲,吟唱又有何妨?”

薛崇礼摇头晃脑道:“孟子曰: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如今此曲未经圣人教化斧正,我等别说是传唱,便是听来,也该尽快回避才是。很多东西表面上看起来很好,可是时间长了,便会出现问题。薛某饱读诗书,看到古书上有记载‘罂粟’一物,气味芳香,沁人心脾,初始食之,便觉飘飘欲仙,乐而忘忧,可是一旦长久食用,会让人上瘾,久而久之,食用之人,变得骨瘦如柴,全身无力。便如现在子腾你初次听到这些野曲一样,久之恐怕…”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此人口才当真犀利,引经据典不说,还博览群书,说出来的道理让人不可辩驳。李澈心中骂道,好好的国粹京剧,被你说成是毒品,而且如此迂腐,偏偏又口才无碍,不仅让李澈想起那句话:“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李澈扫视了一眼众人,见田荣丰一脸尴尬,坐立不安。本来今天这次宴会,是他召集的,如今所作所为被本县教谕批得狗血喷头,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田荣丰想想都觉得后怕。

其余几人都是低头沉思,看来对薛崇礼之言深感同意。只有李香君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看着李澈。李澈知道该自己说话了,当下咳嗽一声道:“薛教谕当真是学富五车,博览群书。不过,李某觉得薛教谕尚未读到书中精髓。‘罂粟’一物,本来并不是食用之物,而是用来入药的。每次用量多少,自有医者斟酌。倘若自己胡乱拿来吃,即便是人参,吃多了也会出问题吧。”

“丘曲是乡间野曲不假,难道就因为是乡间野曲,就立刻一棒子打死吗?刚刚薛教谕也说诗经采自民间,经过圣人提炼之后,方成经典,为何丘曲就不能让圣人先听听,再做道理呢?如果薛教谕自认为是圣人,在下无话可说。恐怕薛教谕对于音律,没有香君小姐内行吧。”

“曲子的好与坏,并不在于来源何处,而是在词作和音律。如果薛教谕认为丘曲鄙俗,那么李某试问,如今各位所听弹词,又该如何定义呢?难道便是靡靡之音吗?”

薛崇礼哼了一声道:“如今达官贵人、绅士名流都听弹词,必然有其可取之处。丘曲怎可相提并论?”

李澈哈哈一笑:“古曲也有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达官贵人喜听弹词,那些贩夫走卒呢?或许丘曲便是这些人的下里巴人呢?”

薛崇礼一时间无可辩驳,只得说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李澈冷哼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度,所谓过犹不及,弹词再好,天天唱,日日弹,总有深陷其中,不理世事的结果。本来李某一介武夫,出身卑贱,原无资格出席今日文人之会,奈何田老板盛情邀请,又有香君小姐、定邦公子等诚心期盼,李某厚着脸皮,附庸风雅。不过李某今日试问在座诸公一句,无论是弹词、丘曲、甚至是诗经,能重整我大明河山吗?能够灭流寇、剿土匪、杀鞑子吗?如果可以的话,李某就是每天不吃饭,不睡觉,天天吟唱,又有何妨?”

众人都低下头去,仔细思量着李澈的话,李香君和吕定邦的脸上甚至浮现出激动之色。薛崇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才到:“李总旗,你这是有辱斯文,圣人教化我们知书达礼,怎能容你如此亵渎?”

李澈哈哈大笑:“圣人的话自然要听,可是百姓如今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曾有圣人教我们如何去做,才能解救众生?整天坐而论道,引经据典,我不见满清鞑子天天作此无聊之举。李某今日深感此行浪费了光阴,如此口舌之争,李某深以为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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