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相逢不识
作者:悠悠青荇      更新:2019-11-06 04:53      字数:2162

凉州故道,凛冽而喧嚣的风,吹来熟悉且陌生的味道,将昏迷久矣的贾诩唤醒。

束缚瞳孔的眼皮渐是被剥去,璀璨的星河在某刻跃进眸中。一脸呆滞地望着,仿佛就此沉浸在无垠夜穹。直到无尽酸疼卷土重来时,他才勉强挤出一缕笑容:“我还活着吗?真好。”

约莫半刻,躺在白柳树下的贾诩,总算是从乏力中恢复。他随意盘腿而坐,审视着周遭的一切,但见是团团篝火点亮一方绿洲。

再是仔细端详片刻,置身之地一面背水,其余则由堆满麻袋的战车围绕庇护。居中靡丽帐篷之侧,是几杆旗帜在风中摇曳不断。贾诩借着火光,依稀辨别出旗面上似乎是个“甄”字。

“等等…此间何地?我又因何在此?”发出一问的同时,刺痛业已袭来。扶着脑袋的贾诩,只觉像是在被千万根银针不断扎刺般,又仿佛有无数画面在眼前快速掠过。

因昏迷与撞击短暂碎裂的记忆,于此刻重新开始构筑。大段大段的回忆,一股脑地涌现,其中自然就包含允吾城外之事。

……

“呕…”几番催吐,在确认山茄花之后。狼狈的张郃满脸惨白,如何都寻不见一刻之前的淡然与从容。

大口喘着粗气,擦拭角的污渍,他有气无力地说:“中原初定,各州百废待兴。值此朝廷无暇西顾之秋,陈懿杀军官,必是生出不臣之心。只盼文和与正方能速速赶回长安,将此间状况禀明京兆尹。”

“京兆尹吗…”搀扶住脚步虚浮几近摔倒的张郃,贾诩回眸凝视静谧的允吾,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说:“允吾之变,你我皆无真凭实据,只是一面之词。贸然回归长安,纵能见到京兆尹,却又该如何使他相信逃兵之言?”

摆在面前的困境,张郃当然明白。脸上堆满说不出的懊恼,语气虚浮的他说:“我等莫非只能坐视陈懿竖立叛旗,祸乱陇西不成?”

少焉,心有不甘的他抿了抿,握紧拳头决绝道:“大汉牧养百姓四百载,今需我辈奋死报效,我张郃当仁不让。明日我就潜回城中,效聂政白虹贯日刺杀陈懿!”

“允吾至长安相隔两千里路…其实,未必需要回长安。”一直拧眉沉思的李严缓缓开口,他道:“在雒阳时,廷尉左监法衍曾托我带其家书至冀县,呈其父玄德先生。我等莫不如同赴冀县,若能说服玄德先生出面,汉阳左使君想来不会不信。”

李严口中的玄德先生,乃是关西大儒法真。其人体兼四业,学穷典奥,虽恬静寡欲,不愿交人间事,却也无碍声名赫赫。左使君,指的则是刚刚接替梁鹄,出任凉州刺史的左昌。

以法真之清高,若其开口,左昌必然会信。只是贾诩心中,还有另一层担忧。他飘忽的视线已经越过允吾,去向遥远之外的遥远,那是他要回归的地方,家乡姑臧:“只是陈懿当真欲掀叛乱,岂能坐视我等逃脱报信?想来中途定然是杀机四伏…

以我之见,正方可南下冀县,拜托玄德先生进言刺史,只说金城有异动烦请监视;儁乂羸弱,可去安定郡朝那县,谒见皇甫中郎将之子皇甫坚寿,恳其乡勇、佃户以备万一。

设若正方、儁乂此行均能功成,则金城纵生变故,东、南也可呈钳形之势先期抵抗。诚如是,两京就有充裕的时间调兵部署。”

李严认真琢磨分道而行的利弊,少间点了点头,说:“纵然一路遭逢不测,总算也能示警一地,好让陈懿不至是肆无忌惮东进。

只是不知文和是欲与我去往汉阳,还是照顾儁乂走一遭安定?”

“我?”视线仍然停留极西,贾诩莞尔一笑,道:“我将去往休屠王故地,面见正在姑臧整顿兵马的戊己校尉。

少时曾蒙董校尉搭救于生死危难间,而今自也不能坐视其陷进死地。何况,姑臧本就是我的家乡…”

……

瞳孔前挥动的小手,将贾诩从回忆旋涡中拉拽而出。感受着脸颊遭逢的肆意蹂躏,他忍不住叫出声。

视线越过稚嫩洁白小手的主人,眸子才恢复神采没几息的贾诩,又一次陷入呆滞之状——只因他不明白,在这凉州荒漠里,何以会见到一位身着雪白留仙裙的少女。

格格不入之感所带来的梦幻,以至他不知不觉就已伸出右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少女清丽的脸蛋——他无法用辞藻记下梦中少女的模样,于是下意识想要用触觉将她印刻进心扉。

少女其实并没有摄人心魄的绝艳,但就是平淡而从容的美丽,最是让贾诩沉醉。

柔的触感,换回的是火辣辣的真实疼痛,不是梦,不会消失。视线仍旧无礼地停留在少女脸畔,看着她满脸通气鼓鼓的模样,熟悉的切感,使得某些情愫在心底滋生、蔓延。

只觉莫名之余,贾诩不免暗自讥讽自己肤浅。只是鬼使神差般,他在心底向郭嘉道了声谢。

“琰姐姐好心好意搭救与你,你却如此轻薄无礼。”踮起脚尖,女孩遮挡住视线,近在咫尺的她恶狠狠地警告道:“好叫你知道,冀州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想要做我姐夫者比比皆是。

若要让他们知晓刚刚的事,只怕你非但保不住这只手,甚至还有命之忧呢!”

“宓儿,不要胡言乱语。”脸色迅速恢复自然,甄琰沉声喝止。少间,她取出符传展示在贾诩面前,认真地问:“此物,可是公子之物?”

她见贾诩颔首,急切的脸上不由多出些许欣喜,于是道:“此物系我甄氏符传,因何出现在公子手中?此物牵连重大,烦请公子告知真相。”

“许是…去往温县途中捡到…又或者,是在南下颍阴途中拾取?”缩回的手扶着脑袋不停摇晃,贾诩露出惭愧与无奈道:“我…委实没什么印象,恐怕是帮不上姑娘什么忙。”

稍后,自觉刚刚行为极为不妥的他,又补上一句致歉:“绿洲之间,见姑娘白衣飘飘,犹如梦幻,故未能守住心神……恳请姑娘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