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言语之中，所暗示之人正是袁术。此刻，正躲在雒阳近郊，某座庄园的地窖当中的他，喝着蜜浆，一掌狠狠拍击在案上竹简。

张牙舞爪的袁术，满是不忿地自言自语：“我就说嘛，董卓此獠何以会骤然南渡，果然是这家奴在作祟。这些年来，我可当真小觑他。”

话到这里，袁术不禁站了起来，在室内踱了两步：“设若真叫丁原那厮，投奔我这家奴，只怕天下就要落进他的彀中，这可不行。”

袁术之侧，权且充当仆役的韩胤毕恭毕敬地倒着蜜浆，他小心翼翼地问：“敢问主公，我等当作何应对？”

韩胤与袁术遣去联络吕布的黄猗是至交，袁术刚刚一掌拍去的竹简，就是他捎带回来的吕布亲笔。信中详细叙述吕布如何觉察李肃异样，进而秘密逮捕审问，终于挖掘出其被袁绍收买的事实。

当知晓董卓所以南下，全因李肃奉袁绍之命，以假消息诱导之后。袁术立即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全部行动，大多都是被袁绍所操纵。一股耻辱之感，便也情难自禁地升腾。

“董卓之辈，不过一莽夫耳。袁绍可以利用，我又何尝不能？呵呵。”咬牙切齿的声音下，袁术捋了捋短须，摆出一副气定神闲模样。

少焉，他招呼韩胤附耳，低声吩咐道：“你速速归去见黄猗，要他敦促吕布威逼李肃去投奔董卓。记住，要告诉吕布和李肃，只要将丁原已经投奔我家家奴的消息，准确无误传达给董卓，进而鼓动、配合董卓收买吕布的行动，此前种种，我都能视作未曾发生！”

袁术想来，只要李肃见到董卓，面陈丁原已经投奔袁绍之事，董卓就势必不能坐以待毙。

这样一来，董卓在李肃的鼓动下收买吕布，进而吕布诛杀丁原，率并州军投靠董卓，便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任谁都猜想不到，是他袁术在其中作梗。

等到董卓吞并他奉上的并州强军，此消彼长之下，袁绍在雒阳的军事实力便显得略是薄弱。如此良机，袁术就不相信董卓会生不出除掉袁绍，独霸雒阳的野心。

自鸣得意的袁术推演着，鬼魅的想法，忽然再度涌上心间。他随手端起一碗蜜浆品上一口，侧目谓李丰说：“叔礼，你为人最是机灵不过。我就命你为特使，要你潜回雒阳，亲自面见种劭。

不管你是威逼，还是利诱，我只要一个结果——让种劭带着先帝的密诏，去谒见董卓情赏。”

数月前，袁术的虎贲禁军在查抄蹇硕府邸时，偶然发现先帝的密诏，内容是授权董卓清君侧、诛国贼。先前，袁术就是让种劭藉由此事，欺骗何进说董卓有异心。现在，他准备让这件事情成为现实。

这样一来，就算兼并并州军的董卓，没有生出什么妄想，种劭奉上的近乎辅政的密诏，也能滋生这位凉州武夫心中的野心。

一旦，董卓真要依诏，行伊尹霍光之事时，作为天下士林的领袖，袁绍的选择就会非常有趣。他究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默许废立？又或是在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争锋相对挑起厮杀？

当然，袁术最期盼，也是他认为最有可能的，还属袁绍与董卓公然决裂，进而离开雒阳。但无论如何，袁绍都决计讨不到好处。

袁术的想法是，他既然棋差一招，袁绍也别想独赢，大家再要重新来过。想到这里，多日来堆积心扉的阴郁随之散去，袁术阴森的笑声开始回荡在地窖。

幕僚阎象冷眼旁观着，直到他的主公笑完，他才趋步上前提出自己的看法。阎象忧虑道：“主公之计，虽说是妙极。然董卓一旦势大，难以收场，却当如何是好？”

“无妨。”袁术闻言付之一笑，他胸有成竹地说：“董卓一旦真行废立之事，便是给天下蠢蠢欲动豪强们以起事的借口。

届时，我会联络仓皇出逃的家奴，一道组建联军，兴兵讨伐奸佞。事后双日各据一方，凌驾群雄之上，总好过现在被这家奴压制难以喘息，全然无翻身之机要好。”

至于能否取胜，袁术毫不怀疑。毕竟吕布就算当真反水，联军仍旧拥有中原数州之底蕴。若这样还无法压制区区凉州一隅，这天下也不用再争。

不过自信归自信，准备还是必须准备，袁术面向杨弘，开口吩咐说：“你速速返回南阳，亲自通知纪灵，要他加紧训练旧日的那些个黄巾贼，同时筹备粮秣，以供来日之用。”

“属下明白。”杨弘颔首应答道。

“等等。”袁术喊住转身准备离开的杨弘，补充一句道：“长沙方面，你需遣人知会一声。孙坚者，世之虎将也，朱儁昔日称之曰勇不可当。我需要这样的人才，来充当三军之任，替我扫平魑魅魍魉。”

夜深沉，在各怀鬼胎人们的窃窃私语中，是一个又一个的轨迹阴谋在诞生。但无论如何，皇帝归家的这一夜，雒阳的百姓们安然度过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

……

翌日，太阳重新高挂穹顶，风柔日暖的袁绍府邸上下，堆砌的却是满满的肃杀。

某刻，曹操、淳于琼、赵融以及朱灵披甲戴盔，整齐划一地跨步踏进袁绍府中。而在距离此间不算遥远的几座大营里，无数养精蓄锐的兵士业已集结，只等将帅号令。

淳于琼最先瞧见花园中，独自赏花的袁绍，他趋步走近抱拳道：“主公，诸军俱是集结，只等你一声号令，便要董卓狗命！”

淳于琼脸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若是凑近些，隐约还能闻到些许酒味。

手提汤问刀，金盔金甲分外夺目的袁绍，转过身目视淳于琼道：“你们来时，莫非就没收到一丝半点的消息？”

他顾盼先后凑近的曹操等人，迟疑道：“董卓自夕阳亭抽调重骑一千余，轻骑数千之众，用以巩固显阳苑的守备。这些军骑沿途肆意劫掠百姓，惹得雒阳百姓群情激愤，难道你们都不曾耳闻？”

在曹操等人顾盼疑惑的眼神里，犹疑的袁绍环顾着花园秋景，抿了抿嘴唇道：“等等，再等等吧。河北之军已经奉命集结，丁原…就算他真的只是假意投靠，我们坐拥西园诸部，也未必就怕他们这些边塞的蛮夷。”

“本初。”几人顾盼之中，曹操踏出一步道：“此事我已是耳闻，然我与文若皆以为，此乃董卓所施的疑兵之计。须知人马均要披甲，所需决计不下万金。两千重骑，莫说他董卓养不起，就是朝廷也难配属。”

“凡是都会出现万一，不是吗？”袁绍摆了摆手，示意他心意已决：“若我等挑起事端，围攻显阳苑之际，两千重骑由营中杀出，我等拿什么去抵挡？此事暂且作罢，我需从长计议，传来各军继续修整。”

“诺。”淳于琼、朱灵虽有些失望，却也应声离开。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曹操，目睹着袁绍握刀仰头望天的模样，也只能将话语塞回心中。

其实，时局演变至今日的地步，早已超出曹操的预料。他需要两强相争，于夹缝中取利不假。但袁术的由明转暗，以及意外因素董卓的强势造访，都令他愈发拿不准该如何去平衡局势。

“走吧。”耳畔响起低声的喃语，曹操回眸一看，是赵融微笑着拍着他的肩膀。

曹操只听赵融在他耳边低声又道：“毕其功于一役，却未能尽全功。自那日之后，本初遇事就更是谨慎，甚至到瞻前顾后的地步。长此以往，我等前途只怕是黯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