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西园诸校尉各自散去之际，贾诩相隔数载，重新踏进何进的府邸。昔日夜夜笙歌，如今自是无处寻觅，当年的辉煌现在全然只剩下满地的狼藉。

何翼正指挥着重新聚集的仆役，收拾着脏乱的大将军府邸，余光瞥见贾诩造访，由是几步上前躬身道：“夕阳亭中时，多亏先生援手，大将军的亲眷才不至是受到惊扰。”

何翼与贾诩，均是早间随一众西凉骑兵进的城，这自然是董卓的命令。

“我非阶下之囚，却也不远矣，谈何援手。”贾诩讪笑着摇了摇托，道：“昔年来时，此间高朋满座，今朝又至，却是这番光景，当真是令人唏嘘。说起来，李儒如何？”

何翼听到李儒的名字，面色陡然凝重，他道：“来时我特意去看过，他死在庄里，刚刚死的，应当是西凉兵进城之际，沿途洗劫他的家。他啊，太重视浮财…”

“西凉兵马？”听到何翼的话，贾诩神色一黯。心结虽然已经解开，他已经说服自己不用去背负世道混乱的沉重罪责。但这份杀孽的因果，他实在无法视若无睹。

顿了顿，他怅然道：“骚乱严重吗？”

“现在雒阳全城，只怕都传遍西凉兵的恶名。”何翼摇头抛开丧气的想法，他道：“其实，兵都是这样，中原的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还是希望先生可以提醒董将军，如果想要长留雒阳，还需尽可能管束一二。否则民怨沸腾，决计不是什么好事。”

“河东之时，我就窥见这种状况，他却置若罔闻。现在，凉州军的军师已经是奉孝，我的话就更不值一文。”贾诩苦笑两声，转而说道：“何翼兄，当今之雒阳，非是百善之地，而是是非之所，绝非妇孺老幼安居之地。若有机会，就带着大将军的亲眷离开吧。”

“先生可真会说笑，敢问当今乱世，跑到何地算是安全？其实大将军是希望我，护送这些人去西域。但我想我没这本事，他们也不会愿意去，西域更不一定安全。”

“这里，终归是大汉之都，就算再乱也会比其他地方好太多。”何翼叹口气，环顾诺大的府邸道：“我如今归来，已经违背大将军的遗命，无颜再留在此地。等将李儒庄中最后几块石头埋下，到时去给先生做个随从如何？”

“我朝不保夕，要你何用？”贾诩瞧着何翼不似调侃，是以出言拒绝。

“身逢乱世，能活到朝，或许就足够幸运。”何翼沧桑感满满地说：“若大将军当日能听先生之言，想来也不会生死。是以翼觉得，或许跟在先生身边，能活的长久些。

说起来，先生以为，这世道还能好起来吗？”

“世道？”贾诩昂起头，刺眼的光芒中，眼泪从眼眶中滴出。此刻，他回忆起昔日初见司马防时，所回答的题目，“世道何曾好过呢？只是以前的苦难，都是有人替这雒阳的百姓在承担罢。”

“边塞吗？”何翼顺着贾诩目光西眺，良久道：“或许，眼前的一切，都只是索债，也未可知。”

就在两人长吁短叹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漫步走进大将军府。何翼最先看到，明白郭嘉大约是来寻觅贾诩的他，匆匆上前道谢一声，旋即是喝令仆役们退散。

诺大的前院里，一时间就只剩下郭嘉、贾诩。相顾对视几许，师兄弟皆是莞尔一笑。少焉，郭嘉率先开口道：“多年未见，文和优柔寡断更甚从前呀。”

贾诩没有否认，颔首带着些许惆怅说：“心有挂碍，人也就变得加倍的瞻前顾后。总是在怕会犯下无可挽回的过错。”

“你的甄氏女的事情，我已经从董卓处听说。顾虑，使我们都变成凡人。”郭嘉挠挠后颈，呼出口气说：“告诉文和一个消息吧，袁绍此前有意与无极甄氏联姻——他的长子，和你的阿琰。”

“哦？”不咸不淡的声音下，是如麻的心，贾诩抿了抿嘴唇，沉吟片刻道：“奉孝特意通知于我，想来是要我做些什么吧？说起来，奉孝襄助董使君，究竟出自什么目的？”

“文和以为，我就是这么功利的人吗？”郭嘉摊开手不置可否地哂笑说：“如果我说，无论是襄助董卓，还是通风报信，全然都是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你，想要做出些补偿，文和会相信吗？”

“会。”贾诩点了点头：“前提是需要我足够蠢。”

听到贾诩的答案，郭嘉噗嗤一声笑出声道：“好吧，其实我也不信。其实，我只是想替孟德，创造些机会罢。野心、抱负、能力，他都有，欠缺的就是机会。”

“以雒阳甚至中原混乱作为代价？”贾诩声音渐是严肃：“值得吗？”

“文和之言，倒是可笑。”郭嘉反问一句说：“世若无郭嘉，是否就能太平？”

“好吧，你想我做些什么？”贾诩神色一松平淡地说。郭嘉之言，显然是混淆概念，他可以反驳，但没有必要。

过去的日子里，他一个人静静思考，想过很多很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司马徽昔日的谆谆教诲，贾诩直到现在才明白是多么有道理。

是以，如今的他只是想好好活着，努力地去与她一道好好活着。若是可以，他才会去追寻问心无愧地活着。

郭嘉确实有着自己的目的，他确实是想要利用自己。但对于已经抛开不必要的包袱的贾诩而言，摆在面前最重要的目标，只是破坏袁氏与甄氏可能存在的联姻。

“哟，文和这些日子，看来想明白不少？”贾诩的态度，稍微出乎郭嘉的意外，他有些欣慰地颔首道：“这些时日，我会帮助董卓将袁绍驱逐出雒阳，只要董卓独霸雒阳，袁绍也就没有心思去操办儿子的婚事。

等到袁绍纠集野心勃勃的关东群雄时，我会在董卓的脚下，挖出一个足够送他出局的坑。我要你做的，便是扶着摔断腿的董卓，维持一定的威慑。我需要凉州军像一把利剑，悬停在中原头顶。”

郭嘉想要将局势，从现在的雒阳争霸，演变成中原跨州连郡的争夺。当袁氏双雄在中原大地上大打出手时，曹操的价值才会变得更高，他才有机会拥有积累资本与势力的时间和机会。

借鸡生蛋的把戏，郭嘉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