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61 葬礼
作者:来杯冰阔落吗      更新:2019-11-26 09:23      字数:3565

七七回了次丞相府,当日兴兵入境,对这些朝廷重臣大下杀手,一家人虽然被十三月藏起来幸免于难,但府中下人还是没能逃过一劫,被兴兵杀了个干净,此刻又是酷暑,尸首在府中停留几日,整个丞相府都漂浮着一股恶臭,所以丞相府是住不得了,料想将军府也是如此,此刻她竟无处可去。

左右想了一阵,现在还算干净,她又可以去的地方,恐怕只剩下羽林校事府了。

羽林军已全军覆没了,校事府内空无一人,她找到自己曾住过的房间,里面虽然落了些灰,好歹还算能住人,她没有多想,掏出玉瓶服下粒药丸,倒头栽在榻上,她不敢睡觉,怕会梦见他,不敢让心静下来,怕会思念他,也不敢喝酒,怕情绪失控,被悲伤湮没,所以只能服下这种令人昏厥的药,如此,便不会做梦,自己也没有意识,不必去想那些烦心事。

是第二日晁典巡视宫闱,整顿校事府的时候发现了她,无论怎么叫也叫不醒,甚至掐她她也没有反应,晁典疑心她是不是死了,以手探她鼻息,才知道她可能是晕厥了,遂赶紧请了御医来,御医以针刺她脑□□位,她才悠悠转醒。

“晁典?你怎么在这儿?”

晁典道:“我奉公子之命来巡视宫闱。”

她迷迷糊糊道:“巡视宫闱不是羽林军的……哦,他们都死了。”说罢她起身出了校事府,她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得歪七扭八,甚至连门槛也没看见,一头栽地,晁典吓了一跳,赶紧去将她扶起来:“霍大人,您怎么了?”

七七道:“我饿了,想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吃的。”

她挣开晁典,往御膳房方向走去,却是一直无力地扶着墙根,几次都走错了路,晁典不放心,一路尾随,她绕了几个大圈才找到御膳房,午时已过,膳房并没有什么吃的,御膳房的人也都去午休了,只有一桶下人吃剩下的残羹冷汤,什么都有混杂在一起,装在一个满是油污的木桶里,是预备拿去喂猪的,七七四处寻遍,都没找着吃的,只好蹲在桶边,伸手捞起一个被油汤浸得变色的馒头,就欲往嘴里送。

晁典吓了一跳,赶紧抢过馒头扔了,震惊的对七七说:“霍大人,您怎么了?怎么神志不清的?你是不是喝醉了酒还没醒?”他靠近嗅了嗅,却未闻到酒味。

七七还欲去捡,晁典只好把桶提走藏着了。

“你懂个屁,神志不清才好……”

晁典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略带怜悯的说:“霍大人,你节哀,戚元帅已经去了,您再伤心,也得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七七哈哈大笑了两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伤心?你看出我伤心了吗?我好得很!”

戚蔚,你看到没有,我好得很,你死了,我一点也不难过,一点也不伤心,我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我霍慎,没有你照样好好的,你以为是你谁?

晁典被她逼得后退两步,见她又欲栽倒,赶紧扶着她在烧火的凳子上坐下说:“您等等,属下给您做碗面吧。”

然后他把七七扶着往墙上靠着,自己生了火,放了水,又去找面。

“您看着点火,马上就好。”

七七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如言看火,等晁典再回来的时候,锅里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再绕到灶门口一看,火早就熄了。

他想说她两句,但碍于她还是他上司,却又不敢,只好再次生火,煮了碗面条给她。

七七吃得很快,晁典都怕她噎着,又舀了碗面汤给她。

“对了,霍大人,属下听闻韩将军一直在找您,似乎是为了戚元帅的后事。”

七七顿了顿,端起滚烫的面汤干了一大口。

“小心…”晁典的烫字儿还没出口,七七却将一碗都干了,那是从锅里刚舀出来的,还冒着烟儿呢,她这一口干下去,竟然浑然不觉。

“找我做什么,我又没经验,叫他看着操办就行了。”

晁典道:“您毕竟是元帅的夫人,如今的元帅府就只剩下您了,您不去,不太好吧。”

她将筷子一扔,怒道:“多嘴!”

她虽如此说着,但吃过了面后还是去了元帅府,她到底还是元帅府的半个主人,虽然她自己都快忘了,却还是狠不下心不理。

前些日子成亲的红绸,喜联,红灯笼都被扯下,换上了素缟,有人正往里搬运着挽联和花圈,她不想看,于是转开脸。

韩昌父子和赵恭正带着人在清理打扫,下人的尸首已经拉去掩埋了,老夫人的尸体也送回雁桦安葬了,院中只停了蔓儿和戚蔚的棺材并在一处。

韩放道:“霍大人,你回来了。”

她的目光停在院中还未盖上的两具棺材上,可以看到二人身上寿衣的红色,心中顿时难受极了,道:“赶紧盖起来!”

韩放看她脸色不好,也知道她心里难受,没多说什么,吩咐在一旁扫地的两个将士将棺盖上。

“霍大人,明日就会有朝廷的人前来吊唁了,你的麻衣已经备好,放在您屋里了。”

她隐有泪意,赶紧拿袖子遮住眼,使劲儿擦了擦,韩放皱眉说:“霍大人,不必压抑,若您想哭,哭出来吧,会好一些的。”

她摇摇头,盯紧了那副躺着她心上人的棺材。

戚蔚,你这个懦夫,我绝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承认爱我,就让你感到这么耻辱吗?与我亲昵,你就这般罪恶?竟不惜拿命去抵。连自己的爱都不敢承认,你不是懦夫又是什么?你这种腐儒,不配我为你伤心。

“韩放,有件事我想请你替我去办。”

韩放问道:“什么事?”

七七走近,掂起脚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韩放听了大惊失色:“这、不好吧?”

“算我求你了。”七七说完,双膝一屈就欲跪下,韩放赶紧扶着连忙答应:“好好好,我答应你,等戚将军后事办完,我一定去办。”

“多谢。”

“还有一事,需您示下,这将军与夫人,要不要合葬一处?”

她没有多想,斩钉截铁道:“不。”

原谅我的自私,师娘,你们的灵魂在下面一定都相遇了吧,师父以后就是你一个人的了,就请你把他的坟留给我吧,我有一些悄悄话以后会去他坟前倾诉,您听了可能会生气,所以,就这样吧。

韩放看着七七憔悴的神色,与她在战场上的雄姿英发一点都不像,根本就感觉不出来是同一个人,不禁感到有点心疼:“霍大人,您如此爱慕元帅,他若知道,一定很欣慰。”

七七自嘲的笑了笑,他怎么不知道,玲珑如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不愿面对罢了。

韩放忽然瞧见有人走过来,轻轻推了推七七道:“霍丞相来了。”

七七赶紧回头看去,果然见到爹娘,二娘三娘还有汜儿姐姐向元帅府走来。她迎了上去,关切的问:“爹,娘,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霍衍有些诧异:“受伤?怎么会,那日巨变不是你派人去接我们的吗?”

“啊?”

娘补充道:“那些人自称是你的朋友,受你所托,请我们过去的。”

她大概明白了,遂不再纠缠,霍衍又道:“一出来就听闻了戚元帅的憾事,真是难受。”他往里看了看,看到棺材时,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母亲上来握住她的手说:“七七,你怎么样?”

七七无力在家人面前假装坚强,只好说:“我没事,你们先回府吧,我会安排人去相府打点的。”

霍衍走前和家人一起去元帅府看了看,霍衍身心俱疲,始终无法相信戚蔚的死是真的。

时过三刻,母亲和二娘安慰了她一会儿,就都回府了。

戚蔚的后事,她没怎么操过心,都是赵恭在打点,她只是披着麻服跪在戚蔚的棺材边上,替他烧纸,神色淡然,无悲无喜。

戚蔚是贞良死节之士,为国牺牲,乃一代英雄豪杰,朝中不管哪一派对他都是服气的,他也从不予人交恶,是以朝廷还活着的官员基本都来吊唁了他,戚家军也来了些代表,剩下的都在军营之中,为戚蔚长跪不起。其实那一天,建安城有一半的人都是跪着的。

他乐善好施,嫉恶如仇,城中百姓大多受过他的恩惠,所以这一日,元帅府外一直到城墙门口,跪满了伤心欲绝的百姓,乌央乌央地,一眼都望不到边。

来吊唁的人都劝七七节哀,好好珍重,她也应下,一一道谢。

直到戚蔚出殡那日,她捧着戚蔚的牌位,穿一身麻衣走在街头,街边围满了来送行的百姓,同她出嫁那一日一样,都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不同的是,那日百姓欢天喜地,今日是悲天动地。

冥钱洋洋洒洒落下来,将她行过的路都铺得像是一层积雪。

棺材被送进了墓室,韩放在一旁替她撑着火把,赵恭下令订棺,她麻木地站着,韩昌和几个将士喊着挽词封棺,喊一声,锤一下,最后几个大老爷们锤得满脸是泪,挽词喊得哽咽难辨。

有宫里来的人,往墓室主墓室搬着陪葬品,来来去去许久,终是把左右耳室也填满了。

所有人都退出了墓穴,她稍留了一会儿,手扶在棺上,淡淡道了一声:“师父,今生你我是不能相见了,我最后叫你一声夫君,你答应一下好不好。”

“就一声,以后…不会的,好不好?”

墓穴沉寂没有回音,那个年轻的大将军,再也不必有犹豫,不必隐忍,再也不会回答她。

从现在起,她…没有师父了。

因戚蔚而起的一泓喜悲,也终将如这墓室渐渐趋于平静,从此,绿波春水永无皱,少女心事再不动。

她出了墓穴,外头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黑,赵恭喊了声封墓。

七七忽然笑了,在阳光下竟有些恍惚地明媚,她拱了拱手微眯着眼对他道:“师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