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银针天鼠
作者:来个汉堡包      更新:2019-11-30 09:06      字数:6480

待蒋林、胡远雁、李墨、方白等一行人退去,林伯远突然开口道“江月一向极少出门,近日忽有兴致想去集市走走,这件事本就很少有人知道。”

厅内已无人,他当然不是对自己说话。屏风后有一人回道“但周倩跟罗通天却像是有备而来,专等小姐出现”

“所以我要你帮我。”林伯远道,这当然也是命令。

那屏风内的人回答得很干脆,“我明白。”

回到客栈,琚明轩只觉心潮澎湃,他觉得这几天有趣极了。至少他又认识了两个女子,林江月,杨西西。

任何男人在认识了新的女孩,甚至救了人家,难免心里会多一层期待。

想着想着,他又想起了河边的柳树下,施后琴对他说的那些动听的情话,他感觉心乱如麻。

然后他就泡了个澡,滚烫的热水,这让他觉得很舒服,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衣裳被太阳晒过,上面还有阳光的味道,让他很舒心。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裳,谁的心情都会好很多。心情好,他就觉得饿了。心情好,食欲本就会好一些。他就来到那家小店,要了几个馒头,一壶酒,两个招牌菜。

现在已是晚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客人,在喝着小酒。只有喝酒的人,才会那么晚归,只有孤单的人,才会大晚上出来喝酒。孤单的人总是很晚回家,自古便是如此。

琚明轩是否也是孤单的人呢?

连续过了几日,每到这个时候,琚明轩都会来到这家小店小酌几杯。

琚明轩像往常一样坐下,忽地几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奔这家小店而来的。店小二显然已看出那几位不是好得罪的主,早已上前陪笑招待。

那几人一看就是惯走江湖的人,一身劲装,都配有刀剑。也不答话,径直走到琚明轩桌前。那为首一大汉道“阁下就是琚明轩琚公子?”

琚明轩微一抬头,浅声答道“琚明轩是我的名字”。

“那么很好,请跟我们走一趟”大汉回道,“蒋林蒋爷想跟阁下交个朋友”。

那大汉口里说“请”,但显然没有任何要请的意思,看的出来他一向也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他提出的要求也很少有人拒绝。

琚明轩却偏偏拒绝了。

“抱歉,我晚上没有交朋友的习惯,而且我一到晚上,坐下来就不想动,更不想站起来。”

那大汉微一皱眉,蒋爷交代的事情,他一向都办得很利索。“震云贯日枪”蒋林,江湖没听过这号人的不多,不愿意跟他交朋友的,也很少。蒋林很早就拜入林伯远门下,一直是帮派的中流砥柱。

据说,他现在已是林伯远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忠实的朋友。跟蒋林交朋友就是同林伯远交朋友,同林伯远交朋友即是同风陵阁交朋友。只要不是呆子,就没人会错过这个机会。

那为首大汉名叫王成,使一口夺命刀,这口刀已不知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来时他已保证能请到琚明轩,但是琚明轩拒绝了,这让他没有料到。

王成略一皱眉,问道“那么怎样才能请动阁下”。

琚明轩浅饮了一口酒,道“除非你能让我站起来,我现在实在懒得不想起来。”

王成眼里寒光一闪,拔出那口刀,奋力向琚明轩劈去。他出手不慢,力道更是浑厚。刀锋至琚明轩眉前劈下,琚明轩并未躲闪,眼前的桌子被刀锋整齐地劈成两半。

店小二早已躲在一旁,食客也都识相地躲避开来,王成的手下也都露出钦佩的神色。王成更是面露得色,看着手中那口刀,问道“这一刀能不能让阁下站起来”

琚明轩微微摇头“哎,可惜了,实在可惜”。

王成已不耐烦,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了这一桌酒菜,更可惜了这张桌子”。琚明轩说着,面上尽是可惜的神色。“而且你的刀拿来劈柴的确不错”。

那王成本已不耐烦,再听琚明轩当众手下面前如此奚落,怒火中烧。他再次挥刀,一招“力劈华山”劈向琚明轩,这一刀,分明想要将琚明轩的头颅砍成两瓣。

琚明轩的头颅还是完整的,王成的刀挥在空中,忽的一声哀嚎,刀已脱落,手腕却是青肿的。王成挥刀劈下的那一刻,琚明轩已出手,用剑鞘击中他的手腕。王成刀一脱手,眼里尽是怀疑,他很少见过出手这么快的人。

琚明轩浅笑道“我还不够快,至少我都没有时间拔剑”。

王成当然知道琚明轩不是没有时间拔剑,他只知道琚明轩若是拔剑,那他以后也就用不了刀。

所以他就走,头也不回地走。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本是江湖人的秉性。谁的招子亮,谁就有话语权。

很明显,今天,他说了不算。

琚明轩只觉苦笑,饭没有吃饱,桌子倒是被人给劈了。所以他还想叫些酒食,饿肚子岂非太亏待自己了,琚明轩自然不想亏待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自大门口走来一人,杨西西。

杨西西人未到,话已先到了。“琚三少爷,二姐来看你啦”杨西西自然知道王成一行人来过,走近再看到地上的碎桌子,似乎已明白。

接着道“王成办事一向利索,极少碰壁,想不到在琚三少爷手上栽了”。

琚明轩看见西西,瞬间觉得心情舒畅,笑嘻嘻道“噢,二姐好,老三这厢有礼了。刚才那人让我放下晚饭,站起来去跟谁谁交朋友,然后一刀劈了桌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杨西西也笑道“一点也不奇怪,因为现在又有个人想让你放下晚饭,站起来去跟人交个朋友”。

琚明轩道“噢,想不到今晚这么多人想跟我交朋友”。

杨西西笑道“当然,我杨西西都愿意跟你交朋友,你想来也不算太差。难道,我也要让你站起来你才会去”。

琚明轩挠了挠头,道“好像是这样,不过我不喜欢别人再把桌子给劈了”。

杨西西皱了皱眉道“看得出你实在太懒了,想让你这样的懒猪不坐着,实在比登天还难”。

琚明轩苦笑道“的确有点难”。

杨西西眨了眨眼道“所以这样实在不公平,不如我们换个赌法。嗯,假如一个人站着,我倒是有办法让他听话地坐下去。这比让一个坐着的人站起来要简单很多,尤其是像你这么懒的人”。

琚明轩只觉得有意思,想了想道“好的,我实在想不通我不想坐着,还能有人让我坐下去”然后他就站起来了,示意西西“开始吧”。

杨西西见状,早已笑得花枝招展,得意地道“你看,我不是做到了”。

琚明轩不解,西西敲了敲他脑壳道“你刚才说让你站起来你就跟我走,现在你岂不是站起来了”

“这”琚明轩摇头苦笑两声。

西西叉腰道“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耍赖”。

琚明轩当然不会耍赖,然后他就上了马车,跟着西西走了。

琚明轩道“杨二小姐,我一顿饭吃了两次都没到嘴,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猪。”

“放心,会管你饭的”西西撇了撇嘴道。

琚明轩问道“那你总该告诉我是谁找我”

“去了就知道了,问那么多”西西佯怒道。

琚明轩只好闭嘴,女人不愿意说的话,你是没有办法让她说的。这点琚明轩自然是懂的,所以他索性闭目养神。

马车驶向风陵阁内,守门巡逻的汉子本欲按例搜查。见来的是杨西西,也不多话,拱了拱手便放了行。杨西西与林小姐感情至深这点很少有人不知,林小姐自然是谁也不愿去得罪的。所以巡逻汉子并没搜查,琚明轩也就顺利进了风陵阁。

规矩对于有些人来说,本就没有约束,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风陵阁很大,马车行了许久才来到一个庭院。琚明轩下了车看见庭院的布施,也不禁怔了怔。琚明轩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庭院,甚至想都想象不到,只怕当下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这么美好的画卷。

然后他的脑袋又被敲了两下,西西怒道,“我家小姐请你来,你呆杵着干什么?”

琚明轩回了神,看见林江月就在庭内。不加粉饰,身着一袭长裙。今晚月亮很大,月光很白。

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在她的周身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辉,月光下的她愈发美丽。嘴角微微勾起,如月般的大眼睛里盛着湿漉漉的笑意。皎如月光,倾国倾城。

琚明轩不禁有些痴了。西西推了推他,琚明轩这才上前躬身施礼道“林小姐好,在下有礼了。”

林江月也起身施礼“琚公子不必多礼,天色不早,还劳烦公子走一趟,实在冒昧。”

“无妨,无妨”琚明轩赶紧答道。

西西说道“你这呆头鹅适才让你站起来那么难,此刻就别呆立着了,坐啊”。

琚明轩就听话地坐下,面对林江月,仿佛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快吃”!杨西西塞了块点心给琚明轩,琚明轩就吃。

林江月说道“琚公子一定好奇江月为什么会在晚上请你过府一叙”。

琚明轩原本也不解,此时只是呐呐地道“无妨,无妨”。

林江月道“只因前日去集市走走,却遭歹人行刺,爹爹为了我安全着想,不准我出门。至于不在白天请琚公子,只因白天人多眼杂,琚公子向来怕麻烦,想来多有不便”。

琚明轩只道“小姐考虑的是”。

林江月微笑道“前日琚公子救命之恩,江月一直未有报答,心怀愧疚。”对西西示意了一下,然后道“这些许薄银只望琚公子能够收下,公子行走江湖,想来也用的到些银钱”。

然后西西拿出银两,琚明轩犹豫片刻。林江月眼眸波动,只道“琚公子若不收下,江月实是无法心安”。琚明轩见状,只得贴身收好。

少叙片刻,见天色已晚,琚明轩起身告辞,依依话别,杨西西就送琚明轩回去。刚出门,只听到人群嘈杂声,夹杂着打斗声。琚明轩一惊,起身便欲去一探究竟。

“小心点,”西西关切道。

琚明轩道“你与小姐待在此地,莫要出去”说完施展身形,往嘈杂声奔去。

接着便看见一身穿夜行服的人,中等年纪,身形略显削瘦。被几人团团围住,这几人多半是风陵阁的好手。再看地上躺着几具尸首,已断了气,却看不出伤口。另几名大汉用刀剑护住周身,只将那夜行人围住,显然有些忌惮,场面一时僵住。

其中一名大汉身材魁梧,手持钢刀,大喝一声,“上”!显然是为首的,一喝之下,胆色顿生,钢刀已奋力劈出,其势不小。

那夜行人却如蝙蝠一般,身形灵动,躲开这一劈,似乎并没有费太多劲。然后手举胸前,手上寒光闪闪,显然是暗器。那大汉奋力一击,力道迅猛,本是破釜沉舟的招式,已无余力再去躲避。

那夜行人暗器已出手,琚明轩已看到,是几枚银针。这样的银针无论扎进谁的脑门上,都足以致人死地,显然地上的几人正是死在银针下,大汉是下一个。

大汉没却倒下,叮当声响,是银针落地的声音。

琚明轩用剑挑落银针。

那夜行人见状,也是一惊,好快的出手。那人冷笑了两声,“想不到风陵阁还有身手这么俊的年轻人,告辞”说完,他就足下发力,如一只蝙蝠一般,落在屋顶。

琚明轩岂能让他脱逃,如一只灵巧的狸猫一般,追了上去。那夜行人轻功一流,琚明轩轻功也不弱。琚明轩追上前去,一剑刺出。那夜行人却也不慌,伸手进怀中。十几枚银针自不同方向朝琚明轩打来,距离实在太近,银针来得实在太快。在这么短的距离里,世间很少有人能避开这样的暗器。

琚明轩能,他挥剑格挡,护住周身,银针纷纷叮当落地。

再看时,那夜行人已消失在暮夜中。琚明轩只得飞身落下,那为首大汉险些着道,捡回一条命,任他平日里也是刀口上讨生活的,此刻却也有些后怕。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或许一时血气上涌,或许为了使命。但能活着,没人会觉得这不是好事。

他当然知道是琚明轩出手相救,上去拱了拱手道“多谢好汉搭救……”四目相对,这大汉也不禁怔了怔。适才情况危急,琚明轩也没有仔细打量,加上夜晚光线昏暗,此刻再一看,正是前日请他做客的大汉王成。

琚明轩也一愣,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少倾,一身形比王成更大出一圈,却丝毫不显臃肿,如铁塔一般的汉子走了出来。声如洪钟,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成上前道“蒋爷,刚才有人闯进阁里来,触动了机关。我兄弟上前拿他,不想……属下办事不利”。

那人正是“震云贯日”蒋林,蒋林看了看打落在地面的银针,和地上阵亡庄客的伤口,问道“你说那人是什么模样?”

王成努力回忆道“那人中等年纪,二缕胡须,身子裹在黑袍下,身形消瘦”。

蒋林略一思索,喃喃道“想不到‘银针天鼠’丁郝也会出现在这里”。然后他对王成一行人道“丁郝本就是难对付的角色,我不怪你。好好安葬阵亡的弟兄,给足安家费”。

“是”,命令很快被执行。

蒋林这才注意到了琚明轩,只觉面生。王成见道“刚才正是琚公子出手”。

蒋林略一思索道“你就是琚明轩?”

琚明轩只觉好笑,为什么这里的人明明已知道他是谁,却还明知故问。

“琚明轩是我的名字”,琚明轩如实答道。

蒋林略一皱眉“你本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这里刚刚折了几个弟兄。”

琚明轩无奈道“莫非你怀疑我有恶意?”

蒋林面不改色,道“是你出手救了王成?”

“是的”琚明轩回答道。

蒋林道“也是你击退了‘银针天鼠’”?

“好像是这样”,琚明轩回道。

蒋林沉声道“所以你觉得我不该怀疑你?因为你救了王成,你击退了丁郝,所以你不会有恶意,这里死的几个人当然也与你无关?”

琚明轩苦笑道“这听上去确实有道理”。

蒋林冷笑道“道理?难道你出手相助了,就不会是敌人?一起并肩作战的人都有可能是敌人。”

世上的敌人与朋友本就没有很好的界限。

琚明轩只得苦笑“看来你认为这件事跟我脱不了干系了。”

蒋林看了他一眼道“偌大的风陵阁,夜晚把守巡哨的人却很少,你可知为什么?”

琚明轩也觉奇怪,他进风陵阁的时候,的确很少有人站哨。他沉默,沉默的意思就是在说“为什么”。

蒋林道“只因为风陵阁的机关早已完善,哪怕一只野猫闯进来,都会被暗中盯梢的人发现”。

琚明轩道“人当然不会比野猫更轻灵”。

蒋林满意道“所以这里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人放哨,机关有时比人更管用,更可靠”。

科技本就比人力更有用,这也是人类文明一直进步的的原因。

“但是你闯进来,却没有被机关发现,我实在不得不怀疑你”蒋林正色道。

琚明轩很无奈,蒋林当然想不到是林小姐请他来的,待字闺中的女子本就不可能请一名男子在夜晚相见,何况是风陵阁的大小姐。

杨西西自然是熟悉阁里的机关的,自然不会触动机关。

琚明轩当然不能说是林小姐请他来的,女子的名节自然比什么都重要。只得苦笑“也许我比野猫还轻盈,也许我运气实在太好,没有触动机关,也许放暗哨的人打盹睡着了…”

这或许只能哄哄三岁小孩,或是哄哄年轻的女人。蒋林当然不是三岁小孩,也不是女人。

琚明轩只得道“听说蒋爷想与我交个朋友,任何想扬名立万的年轻人,相信都不会拒绝这个机会,除非那人是呆子。我自然是一个有抱负的年轻人,当然也不是呆子,所以我来了”。

蒋林哂笑道“我派王成去请你,可是你却拒绝了,打肿了他的手。现在却一个人闯入风陵阁来与我交朋友?”

琚明轩道“难道蒋爷只交请来的朋友,不交上门拜访的朋友?那么告辞。”说完琚明轩就真的作势要走。

蒋林喊道“慢着,我蒋林一向好交朋友,上门拜访的自然要交”。

琚明轩便留步。

蒋林笑道“你可知交朋友最重要的是什么?”

琚明轩不解道“噢?”

蒋林大笑道“当然是酒!”

酒已摆上来,端起酒又让琚明轩想起了憨子,想了最劣的那种烧刀子。蒋林的酒自然不是最劣的那种烧刀子,是最好的陈年女儿红。蒋林当然也不是憨子,是风陵阁的中流砥柱。

世事无常,陪伴你的人本就不会一层不变。

憨子酒量很好,蒋林酒量却似乎更不赖,琚明轩酒量也已见长,所以他们也已忘记喝了多少碗。蒋林显然已喝高了,喝了酒以后话自然就多了,这对每个人都是一样。

“我蒋林本是一介莽夫,押过镖车,当过绿林。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是林老爷子,林老爷子他看得起我蒋林。我跟着林老爷子出生入死,和兄弟们从长江打到黄河,从江南打到京城。期间不知流了多少血,身上也不知多了多少刀疤。这才有了现在风陵阁。哎,人心变了。当初的那些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战死的战死,散的散,如今风陵阁表面风光,其实各怀鬼胎。”

琚明轩只得点头,对一个喝了酒的人说的话,你只有听,只有同意,否则只会越说越乱。

“江月,我把她看成亲生女儿一般,任何人都不能动她一根汗毛。”蒋林说着,怒拍桌子又拍了拍胸口道“现在有人要杀她,还有人要对付林老爷子,我蒋林第一个不答应。可是,我万万没想到…”

蒋林说着,竟失声痛哭“我没想到竟会是自己人窝里斗。”

琚明轩听到此话,也不觉吃了惊,渐渐已没了声响,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