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来
作者:落墨天涯      更新:2019-12-12 17:32      字数:2200

江南的秋天,刚才还晴空丽日,转眼就下起雨来。

阮瑾年坐在东厢的廊庑上,看着小丫鬟们关了院门,在游廊上嬉笑玩闹,暗叹命运真是无常。前世这群豆蔻初开的少女,恐怕谁也没料到,自己的生命会在不久后的某天迅速枯萎。

一个鹅蛋脸身材微丰的少妇,从东厢的堂屋出来,走到阮瑾年身边抱起她道:“姑娘,下雨了,坐在廊庑上被雨淋湿了会生病的。”

阮瑾年看着自己的乳娘江余氏,无奈的叹道:“乳娘,我想在廊庑上透透气。”

前世她病了十几年,也在屋里闷了十几年。幸得苍天怜悯,历经凤凰涅槃般的痛苦后,回到了童年,回到了父母俱在,她还健健康康的时候,她实在不想再闷在屋子里。

大丫鬟春草是个机灵的,闻言赶紧进屋里搬了张椅子放在东厢房的墙壁下,江余氏妥协的把她放在椅子上,又小心的叮嘱道:“姑娘,你要是觉得冷了,告诉乳娘,乳娘抱你进屋。”

阮瑾年嗯了一声,透过重重雨幕,看着在雨中飘摇坠落的黄叶,仿佛看到了前世在祖母老潘氏手下挣扎求存的自己。

绍兴阮氏是传承久远的江南望族,这些年即便败落了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的底蕴依旧坚实。身为阮氏三房的嫡长女,她的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也有余,直到三岁那年她的劫难一一来临。

还记得那年秋末冬初,她和长房大堂姐、二房二堂姐在后花园玩,看见船娘划着船在池塘里拔藕,觉得新奇就凑到边上去看,没想到背后伸来一双手,把她推进了池塘里。

秋末冬初的池水已经透着几分沁人的寒凉,等会泅水的船娘把她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昏迷不醒了。

后来的事她没有亲身经历,只是听人说,她那廋弱不堪的母亲挺着大肚子赶来,看到奄奄一息的她动了胎气,迫不得已提前生前。

老话说的七活八不活,母亲怀胎八月生下了死去的弟弟,受不了打击,流血不止死了。

她还听说母亲死的时候,双目圆睁浑身是血,又因为难产属于凶亡,不能埋入祖坟,最后只得孤苦伶仃的埋在了她陪嫁的庄子里。

他父亲接到讣告急匆匆的赶回来,看到死去的妻子和嫡子,一夜之间白了大半头发。后来更是以酒浇愁,年纪轻轻的就喝死了。

而她昏迷了半个月高烧了一个月,等她好得差不多,能够下床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弟弟,剩下的只有沉默的父亲和一身的病根。

没过两年,父亲也一夜暴毙了。

从那以后她就成了祖母老潘氏捧在手里的玩物,每天要做的不再是读书练字,而是陪着她,时时刻刻的看着她。

天知道她是哪来的这些令人恶心的怪癖?

幸好十岁那年大夫说她得了痨病,她才能从康宁院搬到位于后花园一角的嘉宁院。也正是到了嘉宁院,她才有了自己的生活,每天可以看看书,写写字,练练琴,下下棋。

那些看不见光明的灰暗岁月,就像焚烧的烈火,燃尽了她骨子里的眼泪,恐惧和青涩,让她学会了隐忍,懂得了珍惜。哪怕被退亲被羞辱,咳嗽、吐血痛得浑身痉挛,她也期盼生命余下的日子,天天春暖花开。

可惜的是,那么渺小的愿望,也被她最信任的妹妹一手扼杀了。

秋雨停了,黄叶落在湿润的土地上,等待着在枝头重生的那日。

阮瑾年从椅子上跳下来,朝着母亲谢云婉居住的上房走去。

乳娘江余氏跟在她身后,喊道:“姑娘,慢点。下了雨,地上湿滑,小心摔跤。”

阮瑾年眼里泛着泪光,道:“知道了,乳娘。”

她的日子本该这样幸福,她回来了,便不会允许老潘氏再把它夺走。

上房,谢云婉无精打采的歪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见女儿来了,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今天早晨觉得你有些发热,偏偏你又不肯喝药,娘亲担心半天了,没想到这会儿你竟然自己好了。”

阮瑾年靠在她身边,满足的道:“出去走走,精神好了,身体自然好了。”

谢云婉搂着她笑道:“这话说得有些道理,谁教你的?”

阮瑾年抬头望着母亲,眯着眼笑道:“娘亲,出去走走你就知道了。”

谢云婉刮了刮她的鼻子,亲热的逗她道:“你就想哄我出去吧。”

阮瑾年搂着她的胳膊笑。

雨过天晴,太阳出来了,暖融融的阳光照在糊窗户的高丽纸上。

谢云婉回头看了眼明亮的南窗,想想自从上次见红后,自己好久没出过门了,心动的道:“走吧,咱们出去走走。”

踏出上房堂屋的门槛,阳光洒在她身上,谢云婉吐了口气,萎靡的脸色精神了些。

大丫鬟画屏和青鸾扶着她下了台阶,沿着庑廊在院子里散步。

走得累了,她坐在西厢的廊庑上,叹道:“出来走一走,果然精神多了。”

阮瑾年坐在她身边,悠闲的甩着脚,道:“以后我们每天都出来走走吧。”

谢云婉有些疲倦的点点头,伸出手让丫鬟们扶着她回房休息。

阮瑾年跟在她身后,见她想上床睡觉了,担心她白天睡多了晚上又失眠。拉着她在罗汉床上坐着,摸着她的肚子,好奇的问道:“娘亲,弟弟什么时候出来呀?”

谢云婉是个爱孩子的母亲,说起肚子里的孩子,她陡然来了精神,拉着阮瑾年的手,激动的道:“还有一个多月你就要当姐姐了,高兴不?”

阮瑾年扬声笑道:“当然高兴了。等弟弟长大了,我要教他弹琴下棋。”

谢云婉笑道:“不害臊!自己都没学会,就好为人师了。”

阮瑾年哈哈大笑,前世她最擅长的就是弹琴和下棋这两样了,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跟着夫子学过,但所幸的,她似乎有点天赋,自学了几年勉勉强强的拿得出手。

谢云婉抚摸着肚子,淡淡的柳叶眉轻轻的蹙着,她略含忧思的道:“百龄,你说我要生的不是弟弟,是妹妹,你爹会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