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秋，晚间凉风吹过门内两人衣角，衣袂翻飞片刻，又停了下来。

凌兮心想，他会不会翻脸，会不会拂袖而去，会不会后悔留下自己这个知道秘密的人？一时心头掠过许多想法，有点后悔这么冒失地问出口，但又觉得分外痛快。

半晌，才听那人道：“刺客并非我安排，但却是为了向我展现诚意，你若觉得是我的原因，那也不差。他们原本要杀的也不是飞云，而是老三。”

凌兮现在确信自己那时看见的那些黑影不是她眼花，正是那些黑衣人，那么那时突然冒出来的端王又是以何种心态来与她交谈的呢？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说完那句话后赫连倾雪便不愿再和她多说了。

“你送我送得够久，再不回去皇伯该起疑了。你若真想知道，大可今夜来城东我府中问清楚。”

凌兮纠结不已，到底要不要去要不要去呢？黑暗中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数遍，终于猛的拉下盖过头顶的被子，仰身坐起，心叹到底沉不下气，与其如此不如去弄个究竟。

快速穿好衣物，出门前她特地在赫连飞云门听停了半天，听着门里传来的小呼噜，确认死小孩已经睡的熟得不能再熟了，这才放心地攀过墙头翻出庄外，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进了城，快速往城东赶去。

她一路拣着人少偏僻的屋顶小巷过去，可到了门口又犹豫了，到底是他们赫连家自己的家事，她又以何身份去询问指责呢？可念头一转，师父不也是姓赫连的吗，这兄弟间为夺位争起来，总会牵涉到师父的。

正在端王府的门口来来回回犹犹豫豫呢，门内出来个蓝衣服的管事，到她面前先是鞠了一躬，后又问道：“姑娘可是姓凌？”

见凌兮迟疑着点了点头，他便又鞠了一躬，让开身子，道：“姑娘请，王爷已经在望月小楼等候姑娘了。”

“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管事微微一愣，继续道：“老朽不知，姑娘不妨自己问王爷吧。”

凌兮点点头，一路跟着他进府。这端王府端庄气派，处处尽显贵气大度，却不会奢华无度，游廊门庭一切井井有条，可见是有人日日细心打理的。路过一处小院，眼睛在花木层叠间瞥见一抹青影，凌兮有些迟疑，本想过去看看，可那管事一直脚步不停，只得继续跟着往前。及至一座清静雅致的小楼前面，才停住脚步。

“王爷便在楼上，老朽不便上去，姑娘请。”

“多谢。”

凌兮朝那人颔首，提起裙裾向上走去。来都来了，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小楼精巧别致，二楼处搁了一座屏风，挂了几幅古画，却不见人，凌兮想了想，往三楼走去。

三楼有淡淡兰花香传来，入目便是一张古琴，一张圆桌，桌上一壶美酒，四五佳肴。邀她来的人却不在桌旁。环顾四周，一旁的紫檀小榻上正卧着一个人。凌兮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犹豫着缓慢地上前，果不其然正是赫连倾雪。只是此时的他一身素净衣衫，没了平时的高深莫测和显赫气势，多了几分安静祥和。

丹凤目，琼玉鼻，眉宇间优雅与冷薄相互混合，令人见之难忘。更遑论那人醒时的睥睨姿态，气势凛然，迫人臣服。

凌兮后退几步，在地板上重重踏了几步，小榻上的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见是她来了，整了整衣袍，不紧不慢的坐起来，仿佛并不觉得尴尬。

“本来还说要设宴款待的，结果今日也没备上什么好菜，招待不周之处，姑娘莫怪。”

凌兮看过那些菜，几乎都是自己爱吃的，不过——“我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便走。”

“你要问便问，我又没说不答你，这和你坐下来吃东西有什么关系？”赫连倾雪坐到圆桌边上，眼角带上几分戏谑。

“我在府中已经吃过了。”

“那不妨饮杯水酒，这丹荔酒醇香芬芳，且不易醉，”他淡淡说道，“今日是我生辰，如此凌姑娘可否赏脸？”

本以为端王寿诞，不是群臣到场百官贺寿，也该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岂知只是面前寥寥数菜，凌兮再想拒绝，也说不出一个词来，便在赫连倾雪对面坐下了。

赫连倾雪满意地笑了笑，他的红唇薄得像是用工笔刀精雕细刻出来的，微提的唇角看似亲和，却又不易亲近。

饮下杯中浅薄的丹荔酒，凌兮迷糊地想，自己怎么会跟他扯上了联系呢？其实她的酒量甚好，赫连倾雪见她连饮三杯，忍不住劝道：“少喝点。”

凌兮不满，明明是你让我喝的，怎么现在还来劝我？

赫连倾雪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我怕你喝多了回去，会被清王发现。”

“你跟师父，看上去不大…亲近，”凌兮顿了顿，“但是听说你们以前感情很好？”

赫连倾雪面色如常，“我生母只是后宫中一名才人，地位低下，时常受那些宫人欺负，一次被清王所见，他提点之后，那些人便甚少再欺侮我们。母妃仙逝后我分外悲痛，清王见我在宫中孤独无依，曾接我到紫柳庄住过一段时日，那时，我的确与他十分亲厚。”

难以想象，如今地位尊崇的端王曾今只是个任人欺侮的皇子，“那，现在……”

“后来……因为一个人，我与清王发生了一些分歧，接着不久，清王离京，我被托给雍贵妃照顾，此后再没有见过面。”

凌兮很想再问问那人是谁，但见赫连倾雪一脸不愿再谈的神情，索性不在这话题上继续下去了。

“那你现在，是决定了要争皇位吗？”凌兮的声音很轻，她更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事，但总归心里放不下。又觉得自己来都来了，自然要问个清楚。

“争夺皇位，有什么不好吗？”他饮下一杯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怎么又来问她，他当不当皇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担心，还会发生……那些事情。”那些事情指什么，双方不言而喻。

端王沉默半晌，“那一次是出了差错，以后不会了。”

“就那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