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春夏总是很短暂，我们每年有一半的时间在与寒冷作斗争。

九月末，秋雨过后，c市的最低温度已降至零下。一些怕寒的女生在秋裤之后又加了一条绒裤，校服的外面罩了件羽绒坎肩，圆圆胖胖的，行走时将手插进坎肩的口袋，温暖又可爱。虽然我不冷，可我妈总是觉得我很冷，拿出手织的毛裤强迫我穿上。我拒绝，毛裤会使我本就粗壮的双腿更加粗壮，像金刚。见我不听话，我妈怒了，先是批评我挑三拣四，继而严厉对我重申学生时代禁止早恋的警告。

昨天的课间操时间，我在四楼的台阶上不经意地看到了周梓瑞，抬头的一瞬间，他也发现了我。我没有和他打招呼，也没有落荒而逃，故作平静地下了楼。

我怨他，可是还喜欢他，虽然他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

鸟儿已南飞，枯叶纷扬而落，可我们的高三生活却望不尽头。

早自习后，s姐为我们带来了三则消息。一，学校将于10.7日召开一年一度的运动会。二，不出意外的话，高三年级的体能测试会在10.13日如期进行。三，11.11日，一模考试。

欢呼声戛然而止，抱怨声此起彼伏。

“老师，这简直是欢颜后的两枚炸弹啊！体测也就罢了，今年的一模竟然提前了一个月！”

“愁死了，为了体测，又得早上、晚上去操场跑步了。”

“本来休息得就不够，却还要压榨每天的休息时间备战体能测试，破学校！”

“好了好了，安静！”s姐朝大家挥挥手，走到教室中间，“老师理解你们的苦，所以从这周起，到体测之前，每星期五下午的第一节自习课改为体育课，你们可以用这45分钟的时间在操场上多加练习……那博昂，带大家跑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男生1000，女生800，记住了？”

那博昂调皮地敬了个礼，“yesmadam！”

s姐回到讲台，“知足吧你们，我还专门留时间让你们练跑步。你们去看看其他的班级，哪个班级不是争分夺秒地苦学？！连练习队列的时间都没有。”

大家笑。

“田馨冉在哪？”s姐环视教室。

举了下手，她轻盈地起身，站得笔直。

s姐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虽然已经高三，但我还是希望大家能为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运动会贡献一场表演。田馨冉，这个任务交给你，编一支舞蹈，带领班上的同学练习。”

田馨冉很得意，巧笑着欣然接受。

我举手，“老师，那咱们班的队列什么时候开始练习？”

“随时，可以从今天就开始。不过不能过多地占用自习时间，还有一个多月就一模考试了，你们应该心里有数。那博昂，你在班级里选出30名同学，带他们去操场练队列。林朵，你组织余下的同学在班级上自习，纪律一定要保证。”

我大力地点头。

现在的心情……既开心，又不开心。开心的是，我不用下楼和他们一起练队列，避免了齐步走时顺拐的尴尬，可以安静地待在教室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杂志。不开心的是，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体能测试了，即便辛苦练习，我也一定不会通过。况且，我不会辛苦地练习。

对于体育这门学科而言，我是个智障儿。广播操做不连贯、齐步走顺拐、仰卧起坐一分钟做不了10个、立定跳远跳不过50厘米。并且，体能测试连续两年挂科。

这一切都归咎于我对体育的排斥，以及因为肥胖导致的身体不协调。

由于从小就缺乏锻炼，我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快步行走，跑和跳对我而言尤其吃力。我只能保持同样的速度缓慢地走，稍一变快，脚踝立刻酸得不行，揉很久才能恢复正常。

第一次挂科时，我高一。测试前，忘了换运动裤，穿了条紧身的牛仔裤直奔操场。有人提醒我裤子不合格，不过我没当回事。轮到我考试时，体育老师不收我的测试卡，让我回去换裤子。我懒得折腾，决定和考完试的同学互换裤子。可是我的腿太粗了，女生们的裤子我穿不上，无奈，只得向男生借。男生们倒是没拒绝，不过他们不能像女生那样和我在同一个洗手间换，加之男女洗手间离得较远，一换一取，等我穿上的时候，考生只剩下了我自己。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我以每百米20分钟的速度，光荣地失败了。值得庆幸的是，那次考试，除了我，还有11名同学挂科，想到补考的时候还有人陪，我立刻变得开心。接下来的几天，其余的11个人每天午休和放学后都会到操场上练习800米跑，唯有我，该吃吃该喝喝。其实不是不想跑，而是怕自己因为跑得太慢被嘲笑，而且我觉得学校不会过于为难我们，就算第一次不合格，第二次总会让我们通过的。所以考试那天，初生牛犊不怕死的我成了唯一一个补考也没过的学生。后来，我因为发烧得了肺炎，请假回家休息了半个月，经过s姐的疏通，体育组勉强算我合格了。

高二时我们进行了第二次体测。总结了上次失败的教训，这次我提前了半个月开始练习跑步，并把跑步的时间选在了每天的放学后。因为夜晚时分操场的人少，不会有谁注意到我，即使被看到，漆黑的夜晚，他也看不清我是谁。我以为自己会坚持地跑下去，可800米对我而言太难了，在坚持了两天以后，我放弃了。所以，自然而然地，补考名单里又出现了我的名字。体侧完毕的下午，我灵光一现，想到一个近乎完美的办法。在大我们一届的学生里，有个学姐和我长得特别像，只是身材比我瘦点，脸比我小点而已，如果让她替我补考，估计体育老师不会发现破绽。在我将金希澈的全套写真送给她后，她相当爽快地答应了。就这样，天时、地利、人和，补考我顺利地通过了。

可是这一次，不止没有补考，连学姐也毕业了。

我快要被愁死了！！！

午间，那博昂和田馨冉开始为运动会上的表演分别忙碌。

那博昂的工作进展得很不顺利。由于文科班大多是女生的缘故，多的是人喜欢安静地做场边观众，几乎没有人愿意报体育项目。在那博昂再三的恳求下，勉强凑了30人的队列方队和一支4×100的女子接力队。至于像铅球、跳远、800米跑这样的费力项目，即便那博昂陪着笑脸地说好话，依旧无人报名参加。

相比他，田馨冉幸运得多。她不止会劝人，还能充分地抓住女生们的内心喜好。少女时代是去年的新兴女子组合，班上的很多女生喜欢她们，对她们的舞蹈和服装兴趣深厚。田馨冉正是利用了这两点，只用了10分钟就毫不费力地凑足了九个人，开始带她们熟悉《girl’sgeneration》的舞蹈动作。

晓蝶是这九人中的一员。在答应了田馨冉的排舞请求后，她找到我。

“朵儿，你别生气，我答应了田馨冉，可这不代表我把她当朋友。”

我无所谓地朝她笑了笑，“这有什么？放心地跳吧，我没那么小气。”

她笑呵呵地挨着我坐下，“最后一次运动会了，我想给罗皓留一点难忘又美好的回忆。他从来都没有看过我跳舞，我想让他惊喜一下，嘿嘿。”

“我懂，我懂。”我摇头晃脑地笑，戏谑地看向她，“罗皓遇见你，三生有幸啊！”

又玩笑了一会，晓蝶跟着跳舞的其他八个女生离开了班级。

下午第一节上课前，大家投票选出了方队前排的的举牌女生。预料之中，是田馨冉。

晚餐时间，晓蝶和罗皓去校外的木子铁甜品店买奶昔了。余下的同学打球的打球，散步的散步，闲逛的闲逛。教室里只剩下了我和程鑫、那博昂。

“看来大家的眼光和我差不多嘛，眼光都不错。”那博昂得意地笑。

程鑫还是老样子，头也不抬，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你们这帮人，选个打牌的女生像选美似的，无聊。”

这次，程鑫的话深得我意，我不住地点头，“直男，这回我赞你。”

“学霸，聊聊，咱们在一起两年多了了，这么长时间，班上有没有你喜欢的女生？”那博昂欠儿欠儿地从邻座拽了一把凳子，在程鑫旁边坐下。

程鑫并不看他，冷冷地，“我可不像你似的，见着美女走不动道。”

“说正经的呢。你看，咱班漂亮的女生那么多，田馨冉啦，周雨竹啦，白卉啦，丁蕊凡啦，这些人里面真的没有一个你喜欢的？有那么一丢丢动心的也算。”

程鑫没有回答他，拿着笔全神贯注地推导公式。

“要不，直男，再给你加一个后备人选，加个林朵，凑足五人，五朵金花，怎么样？”那博昂抽走了程鑫手中的笔，一脸坏笑。

“滚，朕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吗？”我瞪了他一眼。

程鑫倏地笑了，“那就林朵吧。”

“直男，你怎么和神经病沆瀣一气？！”我捶了程鑫一下。

那博昂砸吧了几下嘴，“班长说话总这么文绉绉，还‘沆瀣一气’，哈哈哈。”

“滚滚滚，别耽误朕的休息。”我一边笑，一边起身推他。

那博昂知道我在和他闹，在被我推了一把后，很配合地坐在了地上。

“拿钱，带我看病，不然的话我是不会起来的。”

“那你就在那坐着呗，反正又没人拦你。”我一脸戏谑。

仰天长啸了一声后，他扑了扑屁股上的土，重新坐在了凳子上。

“班长，明天我就开始带大家练跑步了，你也参加吧，最后一次体测了，而且没有补考，过不去的话影响毕业。”

“对啊，你应该去。”程鑫在一旁附和。

“诶，别管我了，你们好好去练吧。”我大喇喇地摆了摆手，从书桌里拿出刚买的香辣鸡腿堡，“我就等着喜从天降了，反正凭我自己能力的话，无论怎么练都是过不去的。”

那博昂很嫌弃地看着我，“少吃点，你不是上节课的课间才刚吃过一大盒川香鸡柳吗？！”

“嘿嘿，饿。”我边嚼边说。

程鑫拿过我面前的汉堡盒子，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数字，“你手里的这个鸡腿堡，热量582，其中脂肪含量23％，你要跑步90分钟才能消耗掉。”

“没事啊，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嘛…”

“无药可救了。”程鑫将盒子扔给我，埋头继续学习。

放学后，罗皓来我们班接走了晓蝶，带她去操场为800米跑做准备。没多久，班上的半数女生也陆续来到操场。闲笑了一会后，大家将书包聚成一堆后，开始压腿、转脚踝、扩胸，做跑步前的热身运动。

周雨竹向我招手，“班长，和我们一起跑啊，跑一个800就完事。”

“对啊，来吧，考试之前练几天，考试时不紧张。”白卉附和道。

我笑着婉拒了。

跑步时的丑陋样子，我怎么可能让她们看到？！……、

田馨冉悠悠地看了我一眼，语气里满是嘲讽。

“别管她了，人家又不领你们的情，上赶着多没意思。”

“有的人啊，无论在哪都喜欢挑事，人品真差劲！”我回击了她。

她冷笑，“人品差也比什么都不是强啊，尤其是那种整天自以为是却事事差劲的人。如果我是那种人的话，干脆撒泡尿浸死算了。”

“没有家教的人，说话动不动就‘屎’啊，‘尿’啊，‘死’啊，素质差的人真可怕。”

田馨冉还打算继续讽刺我，人群中传出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行了行了，我们要去跑步了，田馨冉，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你要吵的话就留下继续吵吧。”

她没再说什么，剜了我一眼后，跟着队伍渐渐跑远。

莫名其妙地被她挖苦了一顿，我的心情不太好，踢了很久的石子才稍稍平复。我的气来得总是很快，不过消得也快，争吵上几个回合基本就没事了。

操场上，刚才还紧密地排成一队的女生渐渐拉开了距离，田馨冉跑在第一位，把第二位的孙楚依甩得很远，第三位和第四位之间的距离也不小，从第七位开始，队伍已经基本散了。最后面的几个女生放弃了追赶，原地叉腰大口地换着气。

我选择了一个距离她们很远的地方悄悄练习800米跑。

这个地方是我费了好久的劲才找到的。为了在练习时避开大家，不被嘲笑，我特意把校园里每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都走了个遍。寻寻觅觅，终于在球场后侧找到了适合练习的安静地儿。

这是一块30×45的空地，位于篮球架和铁栅栏之间。白天时，这里有些吵，笑声总是很大，女生们喜欢在体育课时聚在此处，一边吃冰激凌一边八卦。不过，晚自习后，这里成了一片净土，除了偶尔会有几个男生在附近打球外，再无旁人经过这里。

我把书包挂在篮球架上，学着田馨冉的样子开始热身。

今天穿了毛裤，行动起来有点不舒服，仿佛两条腿被束缚住了似的。我是个很容易出汗的人，加之穿得多，热身运动还没做多久，背部就已经微微潮湿。于是我将校服脱下，系在腰间，露出里面紧身的白色高领粗线毛衣。校服裤子的裤腿被我不规则地卷起，用毛裤的裤腿压住，粗粗的脚踝赫然醒目。

无所谓，反正黑灯瞎火的，谁也不会来这。

热身完毕，我开始紧鞋带。体育老师给我们讲过很多跑步的要领和技巧，我唯独记住了跑前系紧鞋带这一则要求。

“林朵？”

是个陌生的男声，我慌忙站起。

就这样，我与周梓瑞面对面了。

月色下的他，头微微低下，依旧面无表情。深色的呢子大衣敞着怀，酒红色的格子衬衫整齐地系在腰带里，九分长的牛仔裤衬得他的腿更加细长。红色的篮球鞋是点睛之笔，有气场又不失朝气。手中的大书包安静地待着，两条修长的手臂垂直而落。

我胡乱地理着头发，想从两侧拽出一些头发铺在两鬓。晓蝶说这样可以显脸小。

“还真是你。”他忽然笑了，沉沉的男低音依然毫无温度，“我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看了半天，确认是你后，才走过来。”

我窘得脸颊发烫。照他这说法，刚才我的那一套**丝行为已经全部被他看到了。

“你……你怎么来这了？”我看着他魁梧的右肩，目光丝毫不敢向上移动。

“我每天都来这，练完半小时的球再回家。”

“哦…”我依旧低着声。

“你怎么来这了？女生晚上一个人在这里有点不安全。”

“我……我来这里……跑跑步。”

他没接话，气氛安静又尴尬。

我的心脏跳得迅速，兴奋又紧张。大脑飞速运转，构思着接下来要和周梓瑞说的话。

他忽然开口，“前段时间那件事，罗皓和我说了，我也一直想和你解释，学校里看到你好几次，你总是回避我，就也没说……那件事，不是我和你们班田馨冉说的。”

很快释然，我由衷地笑。

“那你……怎么不收我给你的绿茶？”我抬头问他。

他笑，摸着下巴，“这是我的毛病，总有无功不受禄的心理。”

凉风阵阵，我和周梓瑞并排走在校园里。忽然之间，我想好好跑步，好好学习，想努力成为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身边，有无数人喊过我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人喊得和你一样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