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前，周梓瑞通过了我的qq好友申请。

从起床到现在，我一直在看他空间的动态。说说、相册、留言板，一样不落。

他的空间相当简洁，绚丽的装饰一样都没有。说说特别少，内容也尤其单调。从2006年至今，只有言简意赅的五条，并且每一条的字数都不超过10个字，内容除了篮球便是学习，再无其他。相册有四个，被他分别以“小学”、“初中”、“高中”和“学习”来命名。我点开名为“学习”的相册，38张照片清一色的物理、数学题目和解题步骤。一张张地看完后，我对他心生佩服。周梓瑞的留言板我看了很长时间，500多人的留言，我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逐条地看，猜测评论的人和他的关系。

这节课是地理课，我最不爱上的课。

上课之前，我将地理书、笔和笔记本有序地在桌上摆好。把地理图册打开，用左手拿着，斜靠着书桌的边缘，半躺半立地放在了腿上。在距离书很近的地方，我放了手机，方便自己继续在周梓瑞的空间里闲逛。

“老师走过来之前告诉我哈。”我对程鑫说。

他瞄了一眼我腿上的地理图册和手机，“又溜号。”

我没理他，继续看周梓瑞小时候的照片。他的空间对我的吸引力很大，比我最爱的悬疑推理小说更能令我爱不释手。很多照片明明已经看过了，可我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遍。见照片如见人，这回终于能大大方方地看他了，心情格外地好。

现在的周梓瑞和小时候相比，除了多了沉稳外，容色上几乎没什么分别，眼小但有神，嘴唇的弧度规则又性感，一颦一笑都与小时无异。他从小就比同龄人高，照片大多是和班上同学的合照，他站在人群中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搭着两边同学的肩，看破红尘似的，淡定又老成，朝镜头似笑非笑地“笑”。相册的最后一张吸引了我，照片的最下端配了一行文字，“从小就爱扒瞎”。那天是他的生日，一些孩子来为他庆祝，和他一起围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假花、卡通水壶、礼物和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八枚蜡烛，每个孩子面前都放着一个纸质的小碟子。相机快门被按下的一瞬间，其他孩子都在面朝镜头笑着比剪刀手，唯有他，手拿一只大虾，不管不顾，低着头卖力地剥虾壳。

我大笑，捂了捂嘴，差点笑出了声。

“林朵！你在下面做什么呢！”

听到有人喊我，我猛地抬头，撞上了地理老师那凌厉的目光。

喵的，地理老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溜号呢？！”地理老师放下书，很是不满地看着我。

我赶忙收敛了笑，一脸正气地把图册举起，“我在看书呢，老师。”

“你别骗人，正常人谁会对着裤子笑半天？！”她用黑板擦敲了下讲桌，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后，又扫视了一圈教室，“你们在下面做什么，我在讲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别以为你们偷偷搞小动作就能瞒得了我！”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几声轻笑显得尤其刺耳。

“谁在那笑呢？上课呢知不知道？！”地理老师怒气冲冲地走下讲台，循声，在教室后排站定，“田馨冉，是不是你？”

大家纷纷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统一看向田馨冉。

“老师，我可没对着裤子笑。”她柔媚地从座位上站起。

地理老师不愠不火，抱着双臂凝视着她，“那你说说，你在笑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嘲讽，“老师，我之所以笑，是因为林朵不止不认真听讲，还用这么弱智的理由骗你。”

“下次笑要注意场合，知道吗？”

田馨冉点头答应，语气诚恳，“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老师。”

地理老师摆了下手，示意她坐下。

“林朵，到前面来，这两节课站着听课！”

我不情愿地起身，将手机揣进裤袋，拿着书走到了教室门的旁边。

虽被罚站，但这对我而言却是件好事。门边是最安全的地方，老师提问时极少会朝这面看，顺其自然地，我成了地理课上的幸运儿，可以光明正大地想一些与课程无关的事儿。

因为没有课程上的难题要思考，两节地理课在我断断续续的冥想中很快就过去了。

目送地理老师离开后，我赶紧跑回座位，从裤袋里摸出手机，继续看之前来不及看的相册。

周梓瑞的“学霸”称号名副其实。他的相册里有不少照片是朋友的偷拍，照片里的他不是在练球，就是在埋头苦读，每一张都格外专注。我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学习”这本相册中的每张照片。物理方面我不懂，不过看他将物体所受的力和受力方向标注得异常详细时，我觉得他非常棒，至少比我强太多。很多数学题被他用不同的方法解出，少则两种，多达五种，每一个步骤都清晰简洁。解题思路用红笔记录，字迹工整、逻辑严谨，连我这个学渣都能看懂多半。

“班长，这是谁的相册啊？这么多排列组合的题。”程鑫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条件反射地将手机锁屏，揣进衣袋。

“一个朋友的……谁让你看我东西的？！”

他讪讪地回过头，语气有些不情愿，“不让看就不看吧。”

看着他仿佛受了委屈一般的样子，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做同桌以来，他帮了我不少。不止让我第一个抄作业，小考时也时常对我鼎力相助。如果我画不明白辅助线，他会拿过我的试卷，耐心地帮我画好。有时班级的琐事多，烦得我没有心情写作业，只要我向他提出请求，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他大多不会拒绝。地理老师和政治老师喜欢上课提问，每当提问到我时，他总会在下面小声地告诉我答案，如果我没听到，他会尽职尽责地将答案重复一遍。前段时间，当他得知我正在费心费力地倒追周梓瑞时，一本正经地劝我放弃，让我好好学习，不要辜负学生时代最后拼搏的时光。

我从书桌膛里取出几块抹茶味的悠哈奶糖，放到了他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

“挺好吃的，你尝尝。”

他先是楞了一下，随即拿起一块，撕开，“谢了。”

“那个相册是周梓瑞的，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欢让别人和我一起看与他有关的东西。”

“嗯，我知道，爱是不能和别人分享的嘛…”说完，他把手中的糖纸团成了一个小球，扔进身旁的垃圾袋。

我笑，“矮油，你这书呆子竟然还懂这些。”

他笑而不语，不多时，从书包的夹层里取出一枚信封。

“班长，帮个忙呗？”

我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了昨天的事，“说吧，这信给谁？”

“替我把这封信还给六班的潘岚岚，千万别被其他人知道了。”他一边说，一边将信封塞进我的书桌膛，“你送要比我送好很多。如果我送的话，他会更伤心，也会觉得没面子，以后见面时恐怕会躲着我。”

听他说完，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潘岚岚这个人。

她在我的隔壁班，也是文科生，和程鑫一样，是个学霸。喜欢古典诗词和汉服，热衷于吟诗作对，总是有很多的情感，也经常睹物思情。因为长相温婉柔弱，加之性格多愁善感，她的同学喜欢把她和林黛玉划等号。程鑫曾经和我提起过她，不过，没聊她的长相，也没聊她的打扮，聊天内容大多是她的文章写得多么多么的好、英语口语多么多么的流利这类话题。学霸嘛，清高又不染淤泥，关注点自然和我这种俗人是不一样的。

我正要夸赞他拒绝的方式很得体时，他的声音再次飘来。

“班长，如果你去送的话，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潘岚岚不会多想，也不会消减自信心，因为她知道你不可能是我喜欢的人。”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会不会说话？！我胖归胖，但还不至于丑到那份儿上！”

他憨憨地笑，“开玩笑的，嘿嘿，玩笑。”

“你自己去吧，朕不开心。”说完，我把信从书桌膛里掏出，甩到他的桌上。

“别啊，我真的是开玩笑呢！”他很着急，连语速也加快了，“我保证，如果你帮了我这个忙，以后所有的作业我都第一个让你抄，外加……每天一罐旺仔牛奶！”

“当真？”

他笃定地点头。

我是个志向远大的人，为了每天都能提早完成作业，也为了天天都能喝到旺仔牛奶，所以，在第三节课间，去了隔壁班，将信完璧归潘。

见我回来，程鑫急忙放下笔，“她……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啊。”我摊摊手，耸了下肩，“哦，她说了句‘谢谢’，不过，是对我说的。”

他舒了口气，呆看着面前的纠错本，“不怪我就好……”

我笑，拍了他一下，“你什么时候变成婉约派了？”

他喃喃，“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影响她的学习，她应该考个好大学……”

“学霸都喜欢学霸吗？”我问他。

“不绝对，多数是吧，很多人喜欢努力、上进的女孩……”

“成绩差、不爱思考的女孩就不吸引人吗？”

“那得看男生是什么样的。”他一边说，一边将新的笔芯放进笔管，“如果他喜欢party，热衷游山玩水的话，这种女生会合他意，肚里墨水少嘛，更侧重物质生活，容易应对。如果他想脚踏实地地完成目标，踏实做事的话，那这样的女生根本不会入他的眼……”

“真的？”

“当然。”他转笔，翻看着纠错本上的题目，“比如说你喜欢的周梓瑞，他就是我口中的后者。上自习课时，我去楼上问张老师数学题，路过五班时我朝里面瞄了一眼，每次都能看到周梓瑞规矩地坐在位置上苦学，既不说话，也不睡觉、吃东西。班长，人家可比你强多了。”

程鑫不经意间说出的话着实惊醒了我。

摸着几乎崭新的各式题册，翻着样式好看但内容乱七八糟的政治笔记本，看着周梓瑞空间里数十页的解题过程，我决定从今天起好好学习。

我将这个想法告诉晓蝶时，她天真地雀跃着，说要和我一起为高考做最后一次努力。

“我要争取和罗皓考同一所大学！到时，光明正大地谈恋爱！”

我被她逗笑了，“你的快乐真简单。”

“只要有罗皓在，我就可以整天开心，他是小太阳！”她手比心，在走廊里欢快地转圈，“你呢，朵儿？为什么突然决定好好学习？”

“我想和周梓瑞站在一起，并肩看风景……”

2008.10.4日，星期六，我改邪归正的第一天。

为了不让自己被任何学习以外的事情吸引，家里，我把书架里悬疑推理类的小说全部扔进了垃圾箱，将各科的参考书和习题册放在了离我最近的位置，像程鑫那样摞成了厚厚的一摞。吴尊的海报被我撕掉了，换上了放大版的数学公式，提醒自己每天都看一看、背一背。教室里，为了方便寻找，我把题册、教科书和参考书按照科目类别分成了四堆，桌子的左上角是数学相关，右上角是政治相关，书桌膛的左侧是历史相关，右侧是地理相关。除此之外，我还为自己制定了一份学习计划，详细到小时，贴在桌面上，提醒自己每天按计划学习。

看到我这与众不同的桌面，那博昂笑嘻嘻地凑过来。

“班长，这次打算坚持几小时啊？”

我没理他，认真地抄着程鑫的数学课堂笔记。

“要向周梓瑞看齐吗？像他似的，做个非人类，除了睡觉、打球、学习外，啥活动都不参加，每天40％的时间练球，60％的时间学习？”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否认。

他大笑，拍了拍我的头，“哥看好你！”

我摆摆手，友好地支走了他。

抄完笔记，我塞给了程鑫几颗薄荷糖，“直男，待会儿上课时，如果我睡着了，你一定要把我叫起来，这回我是动真格的。”

他答应。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我早早地拿出了笔记本和草稿纸。

和往常一样，张老师来得特别早，下课铃声才刚响起没多久，他就已经出现在了教室。他是个聪明的老师，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他不会一味地要求学生把数学这门学科当回事，也不会狠抓后进生的数学成绩，他通常的做法是不强迫、不放弃。对于不爱学数学的学生，他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求太多。但对于那些求知欲强的学生，他充分地诠释了传道授业解惑，只要学生有疑惑，他宁可不吃饭、不休息也会为学生解答疑难。

讲台上，程鑫正拿着试卷向张老师请教问题。

对他，我第一次有了羡慕的感觉。忽然之间，我想像他一样做很多的题，走很多的路，回答很多别人不知道的问题，出口成章，推理如神，稍一动笔就能算出答案。

可这些，如今的我，可望而不可即。

从高一到昨天，我几乎没有听过数学课，落下的知识相当多，以至于我的水平还停留在初一阶段。太久不做题，我连韦达定理都忘了，等差数列和等比数列这样的基本公式也被我远远地抛到了脑后，至于积化和差、和差化积这类的高端问题，对我而言就如天书一般。

这节数学课的复习内容是高二的知识点：椭圆。由于大多数的知识点一年前就学过，张老师讲得稍快，定义和公式由来被他略过了，只着重讲了几个基本题型，多数的时间在指导我们做历年来高考试卷中出现的与椭圆相关的各类题目。因为不懂，我听得很困，和往常一样，才听了一半就昏昏欲睡。为了有个良好的开端，我不断地暗示自己要忍住。可困意太浓了，心理暗示已经起不了作用，一开始是拿着笔鬼画符，没多久，手中的笔不受控制地滑落到了地上。

好在，程鑫及时叫醒了我。

揉了揉眼睛，猛灌了几大口凉水后，我稍稍清醒。

“刚才讲啥了？”我问程鑫。

“2005年的高考数学卷，简答题的第一题。”

我赶忙找出试卷，确定题目后，一眼黑板、一眼试卷地开始照抄解题步骤。

下课后，趁着张老师还没有离开教室，我径直跑了过去。

“老师，我想好好学数学。”看着他的眼睛，我说。

“可以啊，还有八个月高考，来得及。”

“嗯！我有信心！”

他倏地笑了，“只有信心是不够的，还要有方法。不走心地抄笔记是没有用的，抄几十本也提高不了成绩。”

我羞赧地低下头，“老师，你都看到了啊？……”

“当然。不过相比以前，你已经进步不少了，知道好好学习了……你把你的数学书拿给我，高二上册的那本。”

我答应，欣喜地跑回座位。

张老师接过我的书，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拿出笔仔细地在我的书上做标记。

“我画对号的这些公式是必须掌握的，公式的推导过程你先不用了解，背下来、知道每个符号代表什么就可以了。这几天，你先把书上的例题做会了，例题没问题的话再做练习题的第一道，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问我，我的办公室和你们班主任的挨着。”

捧着书，我感激地向张老师道谢。

我曾仰慕周梓瑞，视他为完美的化身。但现在，于他，我不想再仰望，我要和他站在同一高处，一览众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