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体测。

练了近20天，终于要上战场了。昨晚，睡前，我和周梓瑞在qq上聊了很长时间，相识以来，第一次聊这么久。他说，林朵，不用紧张，反正你也过不去，重在参与，300米对你而言都是个坎。我一边看着他的回复，一边红着脸幸福地笑。我说，有你这么安慰自己徒弟的吗。过了很久，他回复我，放宽心，即使过不去，看到自己在这十多天里每天都在进步，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随着与周梓瑞接触次数的增加，我的紧张感渐渐消失了。与他面对面时，我的话多了，笑得也更加从容。在我心里，他不再是那个严苛到没有一丝温度的霸道男主角了，多了很多的调皮和温和，像和煦的阳光，一见他便想笑。

而他，在训练时，对我依旧严厉，说一不二，不容我做任何分辩。不过，出了训练场，他会笑，嘴角微微上扬，虽然笑得不多，但却比之前冷如冰山的样子好太多。

其实周梓瑞这个人还是很有意思的，只是，他的风趣不太明显。相比我们一大群人围坐在一起嘻嘻哈哈，他更喜欢朋友两、三，出其不意地讲个冷笑话。他的脑洞很大，知识储备也颇为丰富，气场强，心又热，言谈举止很有大哥风范，让人总是忍不住信服。

十数天的累积，我们的聊天记录已有20页之多。我把这一页页的记录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不知不觉，它们成了冗长黑夜里我的睡前读物。

我们班的体能测试在上午的第二节课，和13班一起。今早，大家来得普遍晚，7点之前教室里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人，7点半，预备铃声响起后，人才到齐。

我前面的白卉慢悠悠地走进教室，将书包“duang”地扔到桌上后，埋头便睡。

“又一位早起练习800米跑的人。”程鑫看了她一眼，低头转笔。

我将肉松面包的包装袋撕开，咬了很大一口，“有那么多人早起跑步吗？”

“差不多，来得晚并且到班就睡的人，一般都晨跑了。”

我将面包咽下，又用手指蘸了一大块黄油，“太拼了，不至于。”

“像你那么心大的人是少数，最后一次体能测试了，谁都怕因为没通过而影响毕业。”程鑫停下正在转着的笔，轻瞥了我一眼，“班长，你怎么天天这么能吃？一块80克的黄油，不到三天就快要被你吃光了。”

我笑，吮了下手指，“嘿嘿，好吃嘛，肉松配黄油，比巧克力配音乐更赞哦。”

说话间，s姐已经出现在了教室。

“昨晚都干嘛去了？第一节课还没上呢，你们就开始睡觉。”

周雨竹举了下手，又换了个睡觉姿势，“老师，我们昨晚和今天早上都练800米来着，现在又困又累。”

“是啊，5点就起来跑了。”

“我昨天晚上11点还下楼跑了两个800呢，生怕今天不能通过。”

“老师，考完给节体活好不好？让我们大家好好玩一玩，好好睡一睡。”

s姐被大家逗笑了，婀娜地走到教室的正中间，叫醒了身边正在睡觉的几个女生。

“第一节是我的英语课，考完单词和短语后，给你们半小时的时间，随便睡。”

话音刚落，睡觉的同学纷纷坐起，一边打哈欠，一边在书包里翻找听写本。

因为有周梓瑞的考前指导，对于体测，这次，莫名其妙地，我有了期待，不再去预想失败后的尴尬场面，也不会因为自己笨拙的样子而避开群体，只想努力一搏，用眼和心，好好地体会一下奔跑过程的美妙。

因为喜欢，我的很多个不经意，都在被周梓瑞不经意地改变着。

9点30分，随着第二节下课铃声的响起，大家纷纷不情愿地从座位上起身，慢悠悠地磨蹭到走廊站队。

那博昂从s姐的手中接过体能测试时要用的信息卡，按照卡上面的名字，逐一发给班上的同学。所有人都拿到卡后，我们下楼，按照学号排好队，等待体能测试的开始。

晓蝶从队伍的最后面跑到我的身边，“朵儿，我紧张，想去洗手间，你陪我去好不好？”

我看了眼周围，大家都在安静地站着，无人离开。

“乖，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比我练得好，喏，我这么淡定，你也妥妥的没有问题。”我尽量柔声地安慰她，“紧张是会影响发挥的，放轻松，没准待会你跑了个全班第一呢。”

“唉…如果不通过的话就太对不起罗皓了，他陪我练习了将近半个月呢…”

看她焦虑，我捏了捏她白皙可爱的苹果肌，“你不可能不通过的，忘了吗？高二的那次体测，你跑了女生组里的第四名呢……哦还有第一次，高一的那次，你只比第一名慢一分多钟。”

“唉，那是以前啊，谁知道这次能不能过啊……”

“庄晓蝶你别说了，本来我就紧张…”我后面的朗瑶面露不满地阻止道。

晓蝶感同身受地将目光移向她，嘟着嘴，“学校好烦人，总是喜欢为难我们。”

“你们当然紧张了，不像林朵，有体育生周梓瑞的悉心指导。”田馨冉站在队伍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嘲讽，“林朵，我特别佩服你这种人，即使丑出天际，也有信心锲而不舍地让男神多看自己一眼。”

我没接话。她刚才的话并不至于完全令我厌烦，至少，其他人知道了我和周梓瑞的朋友关系。虽然，暂且可以算得上是朋友关系。

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同时出现，这对我而言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儿。

看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和她争吵，田馨冉颇为意外，冷哼了一声后，只得不情愿地作罢。

不多时，体育组的男老师们手拿秒表和记录本，从台阶上走下。

“朵儿朵儿，我看到赵博洋啦！穿红色运动鞋的那个就是！”晓蝶兴奋地晃着我的胳膊。

“嗯，看到了。”

她的目光依旧不舍得从赵博洋身上移开，晃着我胳膊的手也没有停下，“是不是好帅？我觉得，如果我家罗皓也按照赵博洋这风格打扮自己的话，会比他还帅！”

“嗯嗯嗯，帅，都帅…”我漫不经心地回应她。

赵博洋和另一个体育老师走近我们，在我们班和13班中间的位置停下后，他抬起胳膊朝13班的方向指了一下，随即，那名老师去了13班，他在我们班的队伍前方站下。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地看他。他的神态举止和周梓瑞很像，气场很强，不怒自威，让人情不自禁地咽回即将脱口而出的废话。187的身高在人群中尤其显眼，一身灰色的nike运动装，沉稳又不失朝气，即便穿着aj的高帮运动鞋，长腿优势也未曾消减分毫。眼神锐利，眼波里流露出的毋庸置疑溢于言表，神态清冷从容，隐隐地透着些许超乎这个年龄的成熟感。

“你们班的体委呢？”他单手插袋，冷脸扫视着我们班的队伍。

那博昂赶忙答了一声“到”，从队伍中跑到排头。

“人都到齐了没有？”赵博洋问他。

“都到齐了。”

他点了下头，示意那博昂归位，拿出随身的本子开始记录。

“这是体育生吗？好帅！”队伍中响起一个声音。

“好像不是体育生，估计是助教吧……这么年轻，十有八九是某个体育大学的在读生，快毕业了，来这里实习。”另一个声音回答了她。

“哈，如果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他是咱校高三年级某个班的体育委员呢…”

“是啊，太年轻了，在咱校体育组那些五大三粗的男老师里，他就是一股清流啊。”

女生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讨论，嘻哈声顺着空气飘到了我这面，也传进了赵博洋的耳朵。

他皱了皱眉，面露不悦地将本子合上，板着脸吹响了哨子。

“安静！马上考试了，谁在说话？”

女生们的讨论声立刻停止了。

赵博洋背过手，从排头走到队尾，全程冷面，在倒数第七排的位置停下。

“你们班是文科班，女生多，因为你们是女生，我不想过多地苛责。从现在起，如果我再听到任何一声与考试无关的声音，所有人罚站一小时。”

人群顷刻安静。

赵博洋板着脸又停留了几分钟，确定无人窃窃私语后，回到队伍前方，单手插袋地面朝我们，另一只手拿着记事本。

“待会考试的时候，从左至右，按照学号，每四人一组站好队。听清楚了吗？”

我们点头，“清楚了。”

“好，待会学号1到4的在第一批考试，5至8的做准备。跑道按学号排列，1号在第一跑道，2号在第二跑道，以此类推。”说完，赵博洋开始收第一批考生的体测信息卡。

我的学号是12，在第三组，距离考试还有一点时间。为了缓解紧张，我和暂时不用考试的同学一道，站在跑道的边缘处，满心忐忑地旁观第一组考生。

“多亏没和程鑫一组考试，他跑步的时候总是一窜一窜的，狒狒似的，一看到他跑步我就想笑，一笑就岔气，一岔气就挂科了。”周雨竹掩口轻声地笑。

“哈哈，你们别看程鑫每天只知道学习，他这人其实特逗，蠢萌蠢萌的。”

“他的眼里只有学习，恐怕连‘蠢萌’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呢。”

“学霸嘛，跟咱们肯定是不一样的。咱看到的是苹果，没准人家看到的就是牛顿。咱吃着零食，说不定人家的脑袋里第一个想到的是马克思和亚当·斯密…”

“哈哈哈……”

于是就这样，待考区的我们，为了纾解焦虑，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开程鑫和班上的几个性格鲜明的男生女生的玩笑。一边声情并茂地调侃他们的招牌动作，一边绘声绘色地模仿这独一无二的语音语调。大家笑作一团，连被模仿的当事人都乐得前仰后合。

在第一组和第二组的考生完成了位置交换后，我们第三组进入待考区。

我紧盯着跑道上正在考试的他们，希望挂科的人数能够多一点。眼见着他们距离初始点越来越近，我开始紧张，连做深呼吸，手心冰凉，细密的汗水浸染掌心。此时的我，多么希望周梓瑞能像电视剧和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从阳光里走出，眼神含笑，径直地走到我面前，为我加油，道一声“不要紧张，有我在。”……我望了一眼五班的窗户，纯白的窗帘拉得严实，视线里除了窗台上的小小盆栽再无其他，我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我，他和我被厚厚的幕帘远远分隔。

很快，第二组考生的体测结束。

赵博洋将成绩记录完后，走向我们。

“第三组，来，把信息卡给我，按照学号站到相对应的跑道上，检查鞋带是否系紧。”

拖着已经有些微微发软的双腿，我站到了最右侧的跑道上。看着身侧赵博洋那颀长的身影，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被押赴刑场的犯人。

随着一声哨响，我卯足了浑身的劲冲出跑道。

“抬头、展肩、双臂自然摆动、三步一吸、两步一呼、跑不动的话就快步走、不能停”我一边跑，一边不间断地回想着周梓瑞的考前叮嘱。

还好，还好，前300米一切顺利。

近了，近了，还有400米。

可是奇迹最终还是没有发生。

在距离500米还差几步的位置，我呛了风，呼吸开始不畅，练习时的尴尬场面再一次出现。眼看着自己即将被其他三人远远地甩在身后，我只得忍着胸腔内的痛痒继续奔跑，但越跑，我越难受，两耳开始隐隐地鸣响，烦躁的感觉突如其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我将脚步暂缓，打算先调整，再重振旗鼓。可是看着我和最后一名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心顷刻间全部崩塌了。

我一步步地向前走，泪水不争气地涌出眼眶。

对不起，周梓瑞，我又让你失望了……

所有人都考完后，赵博洋吹响了哨子，大家齐齐将他围住。

“老师，5号过没过啊？”

“老师老师，看看19号。”

“老师，这次真的没有补考吗？”

……

我躲得很远，不想听到大家的讨论声，也不想再一次亲耳听到自己挂科的消息。

“走啊朵儿，去看看，我估计我这次没什么问题，嘿嘿，陪我去看看用时多久。”晓蝶挽住我的胳膊，拉着我向赵博洋靠近。

我轻轻地推开她，“你自己看吧，我不去了。”

她怏怏地“哦”了一声，朝人群挤去。

赵博洋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次体测，你们每个人的成绩都会输进电脑存档。刚才我简单地看了一下你们班的成绩，合格率为87.3％，不高，但在文科班里算是好的。不合格的同学有7人，这七个人当中，有三人是中途放弃的，跑了不到一半就停下。还有三人是全程跑下来，但最后超时了。还有一名同学是半跑半走，没有停下，但也没有跑到起始点……”

赵博洋的话音刚落，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我躲得更远了。

“完了，我肯定是那七分之一，真衰，这次连补考的机会都没有了。”

“唉，破学校，真操蛋，科任老师霸占了体育课，我们还得自己想办法为体测买单。”

“挂科就挂科吧，姐大不了不要毕业证了！”

赵博洋又一次吹响了哨子。

“这七名没有通过体能测试的学生，没有补考机会。学校希望你们通过这次考试，能清楚地意识到体育的重要性，跑步不是只为了应对考试。”

妈的！为难我们就直说，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干嘛？！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暗骂。

“由于这是你们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体能测试，明年就要高考，所以，学校决定，这一次，所有参加考试的学生，全部通过！”

突如其来的喜悦，一时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晓蝶跑到我面前，兴奋地拍我的肩膀。

我将体测通过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周梓瑞。我说，师傅，我过了，谢谢你。下午第一节的课间，我收到了他的回复，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恭喜。

忽然之间，失落感将我吞噬。我曾努力许久，只为让周梓瑞记住我。可是今天过后，体测结束了，我没了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会不会很快成为他无名无姓的过客……

握着手机，我将想说的话编辑了很久，删除、输入、删除、输入、再删除……

“师傅，我想请你吃饭。”

这次，很快，他回复了我。

“谢谢，心意领了。”

随着体测的结束，日子又恢复了正常。像以前一样，我继续日复一日地更新纠错本、整理课堂笔记，每天往返于教室、英语办公室和数学办公室，为一模考试做准备。

唯一不同的是，我开始注意言行和打扮，提醒自己降低说话的音量，精简了晚餐。偶尔，我会看一些时尚杂志，羡慕之余，忽然有了存钱买漂亮衣服的想法。

放学后，夜色未浓，我会一个人在篮球场走走，然后默默地离开。

好像一切都结束了，又好像一切都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