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第一场雪的到来，冬季悄然而至，遮盖了数月来积攒的尘埃，也带走了旧年的最后一批落叶。

从起床到现在，爸妈不间断地向我重复严禁早恋的要求和学习的重要性，用别人家孩子的优点与我的缺点作比较，一声又一声，一段又一段，扰得我不厌其烦。为了提早离开，我没有吃早饭，在他们无休止的唠叨声中，缩着脖子，怀抱书包，踏雪前行。

用“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话来形容我再恰当不过了。

人生的第18年，我忽然厌烦很多。比如说，我家这“存天理灭人欲”般的家教。我不止不能买除了校服以外的任何服装，还不能随意地剪头发，连参加同学聚会也不被允许。爸妈要求我休息日必须待在家里，做题、背公式、整理纠错本，做一切与学习有关的事，好像只要外出玩耍就违背天理；再比如说，我厌烦这遗传性的肥胖体质。别的女孩可以纵情吃喝，可我，一日三餐必须少吃肉，一旦多吃就会发胖，并且胖得非常明显。

从前，这些，我习以为常，从不抱怨。可是自从周梓瑞出现后，我真的讨厌这样一个丝毫不完美、女汉子气息异常浓厚的自己。

校园里的学生络绎不绝，行色匆匆，安安静静，手中早餐的热气已不见。不多时，初雪被踏平，脚印相叠，从校门口到教学楼，长长的一串。

还有11天一模，这几天各科的作业突然多了起来。第一次，我体会到了时间流逝之快。

为了提高学习效率，也为了积极性不被隔三差五地打消，我放弃了地理，选择了用更多的时间复习数学、政治和历史。对于地理这门学科，我实在是无力再爱。努力许久后，我依旧不懂季风和洋流，判断不清节气，连黄赤交角都要想很久才能确定答案。既如此，与其勉强自己做厌恶的事情，令自己无数次地怀疑智商，倒不如把时间放在有用的事上，并且做到尽善尽美。不过，也因为放弃，我的压力徒然增加。休息的间隙，我时常在想，如果高考的那天，数学、历史和政治考失误的话该怎么办？一旦失误，满盘皆输。

可是不然呢？我没有其他办法…

这几天，数学书和习题册成了我的课间读物。有事无事我都会把它们放在桌上，仔细研读，反复地背书上的公式、做张老师为我标注的重点题型。我承认，我很笨，只对文字和英文字母敏感，对数字丝毫提不起兴趣，并且逻辑混乱、思维单调。别人用半分钟的时间做出一道几何题的选择题答案，我可能会用上十分钟，甚至半小时。

进班后，我将书包重重地扔在凳子上。高二时的数学课我常常睡觉，落下了很多课程，其他章节一点点地补回来了，唯独三角函数，公式太多我总是记不住。张老师说我没有掌握要领，让我回去先熟记公式再慢慢领悟。说真的，有很多次我想放弃这个章节，打算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其他章节上，但看了历年来的高考试卷，三角函数直接、间接地占了很大的比重，没办法，我只能一天天地熬着，鼓励自己转角就是阳光。

sinαsinβ＝（1/2）【sin（α＋β）＋sin(α－β)】……

我“咔咔”地按着笔，在纸上重重地写着解题步骤，整个心情都是灰暗的。

程鑫问我，中国的高考带给大家的是什么。想了想，我说，是隐忍，提醒自己无论遇到多么难迈的坎，都要刹下心、抛开烦躁、屏除杂念和欲望，让最初的坚持收获圆满结局。

第一节刚一下课，我就被晓蝶拉到了操场。

“朵儿，这是我们在b中的最后一个冬天啦！太棒了！”

我笑，对着纷扬飘落的雪花轻呵出一口气，雾气中的人们由远及近，一点点变清晰。

冬天是个多么惹人厌的季节啊！看不到绿色，阳光也不暖，我们每天都在凛冽的寒风中期待新一年的春天。可今年似乎有所不同呢，开了春，入了夏，我们就将和这里告别，有了期待和理想，冗长的冬夜似乎也闪闪地发着光。

为激励我们奋发，午休时，s姐将高考志愿填报指南提前发了下来，让我们参照着书中各大高校的最低录取分数线，在一模之后写出自己的高考目标大学。年末学校会收集每个人的高考目标，以班为单位，制作成志愿卡后，挂在班级走廊的墙上。

收到志愿指南后，睡着的人纷纷坐起，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翻开，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我去！jl大学这么高的录取分！”

“你们看bj大学，哈哈，我现在这分数连人家的一半还没达到呢。”

“bj人考bj的大学多容易啊！”

“我这分数还是去三本吧，但愿能考上三本。”

s姐站在门边，听着大家的抱怨和惊叹，无奈地笑。不多时，她缓缓走上讲台，敲了几下黑板，示意大家安静。

“我提前将志愿指南发给你们，不是让你们知难而退的，而是想让你们在一模考试前的这11天里冲冲刺，爆发下小宇宙，让自己和大家看到一个和之前不一样的你。老师也是从你们这时候走过来的，我也是文科生。文科想提高成绩的话很容易，只要你肯拿出时间背东西。英语、语文、政治、历史的知识点反复记一记，这四科需要平时的积累，也许你不经意间背下的一个知识点就成了高考时选择题。相对于其他四科，数学和地理这两科可能稍微难一些，但如果能抓住主线，发散思维的话，也没有达到难到可怕的程度……还有，拿到志愿指南后，你们不要只看今年的录取分数线，2006年和2007年的也看看…”

我一边听，一边翻看。越看，信心越少。毕竟，300多分能上的大学太少了。

转头，我看到了晓蝶。她把很多张成绩单放在书的左侧，正拿着荧光笔翻看志愿指南，涂涂画画，用红笔画圈，碳素笔标注，页脚折着小小的折痕。

“画圈的学校是想考的吗？”趁她不注意，我拿过她的书，藏到身后。

“当然，那些是我想和罗皓一起考的大学……诶？我书呢？”她疑惑地挠头，开始四处寻找，看看同桌的桌面，翻翻书桌膛，望望地面，又起身检查了挂在前座凳子上的垃圾袋。

我忍俊不禁，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在我这儿呢。”

“你烦人！我还以为书丢了呢。”她嘟着嘴，从我手里一把抢过书，“这本书不能丢，关乎着我和罗皓的幸福呢……我参照了我和他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的成绩，简单地圈了几所他能考上、我也稍有希望的大学。喏，你看，这所咱们c市的理工大学，罗皓肯定没问题，我如果努努力的话，能考进……嗯最差的专业应该可以的。”

“最差的专业你也去？万一是你最膈应的专业呢？”

“那有什么？！”抱着书，她无所谓地笑，“我的要求不多，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只要……大学里有罗皓就可以了，嘿嘿。”

我点头，“想法倒是好，不过，你现在想这些会不会太早了？距离高考还有200多天呢。”

“不会啊，我还嫌晚呢，等会就去找罗皓商量，然后确定目标，向他看齐！”

我们正聊着，袁月过来叫我，说s姐让我去下办公室。

办公室里，我意外地在门边看到了周梓瑞。紧随而至的，是狂跳不缓的心。

他背对着我，正趴在墙上写东西，宽阔的背部，上身呈标准的倒三角，很是硬朗，两条长腿半直半曲，随性又自在。和之前偶遇时的每一次一样，他没有穿校服裤子。简单的蓝色牛仔裤搭配简洁的格子衬衫，利落又有型。

“嗨~”我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他一下，小声地打了招呼。

他回身，见是我，也友好地笑了一下。

我偷偷地瞄了眼他的本子，上面满是重复的单词，八行，每行五个。

“写单词罚写呢？”

他停笔，将本子放下，甩了甩胳膊，“嗯，错了几个单词，被留在这写罚写了。”

听他说完，我的内心一阵窃喜，周梓瑞竟然也有被老师逮到的时候。

“你来干嘛？”他低声地问我。

我指了下s姐的办公桌，“班主任找我。”

他点了点头，“哦，那去吧。”

“你加油咯~”我笑。

径直，我来到s姐的身边。

“啥事？姐。”

她将转椅转到我面前，吹了吹刚涂好的指甲，“最近数学学得怎么样？”

“还行吧，天天做题。”

“我听张老师说，你最近劲头挺足的，要保持知道吗？如果有哪道题不明白，及时去问张老师，他的办公室和我挨着。”

“知道啦知道啦！待会儿我就去，三角函数的章节有些题型掌握得不怎么好。”

她柔和地看了看我，替我拿掉了校服衣服上的头发，“咱班目标大学的收集和制作，就交给你了哈，53人，每个人都要交，大概年末吧，学校会来收。”

“没问题！”我爽快地答应。

说话间，赵博洋提着两个果篮走进了英语办公室。

“写什么呢？”他在周梓瑞的身边停下。

周梓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憨地笑，“单词……不合格。”

“才这么几个单词就背不明白，还不如我呢。”赵博洋笑，装模作样地踹了他一脚，探头看了看他的本子，“多写几遍，反正写了你也未必记得住。”

周梓瑞朝他攥了下拳，俯身看了眼果篮，“教练，你要请大家吃水果吗？有我的份吗？”

“校长请的，别人来学校看他，买了两个果篮，他只喝茶，不爱吃水果，所以交给了我，让我分给学校的老师吃。”

周梓瑞点头，从果篮里拿了个山竹，装出一副想要吃的样子逗赵博洋。

赵博洋敲了下他的头，挥挥手，应允。

“逗你玩呢。”周梓瑞笑，将山竹放回果篮。

和他闹完，赵博洋将篮中的水果挨桌发给办公室的老师。

“姐，赵老师……哦，就是刚才送水果的那个体育老师，他现在是咱校很多女生的男神呢。”看着桌上的深色蛇果，我说。

“你们啊，还是小女生，喜欢王子。再过个八年、九年，等你们长大了，长到我这个岁数，就不会把他当男神了。”

我“嘿嘿”地笑，和s姐又聊了一会儿后，望了眼周梓瑞的背影，走出办公室。

“林朵。”刚出来，背后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我欣喜地转身，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又没背英语吧？！”我笑看着周梓瑞。

“背了，但总是记不住。”

“没关系，慢慢来，第一步走出去就好了。英语和数学不一样，它更侧重平时的积累。”我降低音调，控制着语速，让声音听起来稍稍柔婉，“英语的学习思路和数学是相反的，需要死记硬背，没事的时候多背背单词，多做做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的题，这两项提分很快的。”

他点头，活动了一下手腕的关节，笑得很阳光。

“我听那博昂说，你是班长，也是英语课代表？”

我顿时红了脸，“他……怎么什么都说。”

周梓瑞温和地看了我一眼，“女班长一般很坚强，也自信，嗯，你是这样的女生。”

“哪有……哪有……”我羞赧地笑。

回班的路上，只一层楼梯，我故意走得很慢。与周梓瑞相处的时间总是那么少又那么短。班级门口，我和他挥手道别，抚着狂跳的心，目送他上楼后，我回到班级。与他的每次相处，我都需要很久才能平静。

教室里很安静，无人睡觉，也无人吃东西、看杂志。《高考志愿指南》对大家的影响很大，平时不学习的人也开始学习了，正握着笔卖力地背知识点。

这是个发布消息的好机会，于是我走上讲台。

“亲们，我说个事，大家不用抬头看我，拿出耳朵听就可以了……一模之前，大家不用把太多的心思放在《高考志愿指南》上，那是一模后要做的事，现阶段，努力学习，争取在一模考试中考出个好成绩……年末，学校会开始制作各班的志愿墙，所以，请大家在12月20号之前将目标大学写好，交给我……over。”

“每个人可以写几所目标大学？”周雨竹问我。

“当然是一所咯。”我答，朝座位走去。

那博昂放下笔，转过头面朝周雨竹，一脸谄媚，“妹儿，你想考哪儿？我参考一下。”

“滚滚滚……”

我还没有来得及归位坐下，教室的倒数第二排传出一声刺耳的笑。

“哈哈，真是有意思，年级排名后200的人竟然在告诉我们‘珍惜时间，努力学习’，啧啧啧，这么有信心，也是没谁了。”

即使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说话的人一定是田馨冉。两年多来，她是班里唯一一个事事与我唱反调的人，整天像苍蝇一般在教室里飞啊飞。

“田馨冉，大家都在学习，你少说废话，不要影响别人。”我很是不满地请她安静。

“我影响大家了吗？明明是你先打断大家思路的。”她一边用粉扑转圈按压粉底，一边讥讽地笑，“班长，你没进来之前，教室里安安静静的，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你回来了，发表完了消息，喏，你看，现在的学习气氛远不如之前了。大家本来可以认真地学习到下课的，你却偏偏选了这个时间点，发表没用的消息，扰乱大家的思绪。”

我强忍怒火，定定地看着她，“消息是s姐让我发布的，不在自习课上说，难道要在课间说吗？让大家互相传达信息？田馨冉，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说话之前麻烦你先替我考虑一下，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她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无论怎么做，也不会像你现在这么做咯。哈哈，真失败。”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至于吗？！”那博昂起身，站到田馨冉桌边，“妹儿，你少说几句，班长不容易，别总和她过不去。”

田馨冉并没有因为那博昂的劝阻而收敛分毫，轻嗤一声，依旧是满脸的不屑。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有本事贿赂s姐，就该有勇气承受大家的责怪和鄙夷。”

“田馨冉，你过分了！”我拍案而起，怒视着她，“你说别的也就罢了，我忍，不愿和你计较。班长这件事我必须要向你再次重申，我能当上十四班的班长，是民主选举的结果，你在场，整个过程你应该看得到。是，我和s姐的关系不错，但如果大家不投我票的话，无论她多么卖力地捧我，不得民心，班长这位置始终都不会属于我。”

她倏地一笑，将粉底盒放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作为班长，你总是有理的。”

我被噎得哑口无言。

程鑫在下面拉了拉我，示意我坐下。

他清了清嗓子，“大家继续上自习吧，距离一模考试没有多少天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别忘了，一模过后不止有省市排名，还有家长会的。”

他的话音刚落，教室倏地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