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趁着爸妈还在睡觉，我悄悄地关上门，打开书包的夹层，取出昨晚买的长裙子，轻手轻脚地套在了身上。

上次穿裙子还是十几年前，那会儿我五、六岁，邻居阿姨送了一条纯白色的公主裙给我，裙上贴了不少淡绿色的小雏菊贴花，腰间绕了一圈白色的花瓣，清新又灵动。我喜欢穿着它在阳光下转圈，膨起的白纱如蝴蝶的翅膀般轻轻摆动，像云朵，像棉花糖，像初晴的天空下半开半闭的白色雨伞。

其实我是有少女心的，喜欢裙子、喜欢粉色、喜欢blingbling的贴纸，喜欢一切萌萌的小物。只是从小爸妈对我的管束太严格，禁止我做许多事情，一直把我当做男孩子教育，他们希望我坚强，希望我有铁一般的身体和无法摧毁的意念。时间久了，我忘记了裙子和长头发，接受了短发和价廉的衣装、鞋子，每天顶着一头比男生还短的头发和他们称兄道弟，习惯了爸妈的苛刻和严格，也与那个未曾相识的自己渐渐融合。

但，我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即便喜欢枪和车，习惯勇敢无畏，却在很多时候仍然对长发抱有很深的执念。所以，在爸妈的坚决反对之下，人生的第16年，我还是留起了长发。

新裙子穿在我身上并不好看。它太长，我的腿太短，裙子几乎可以盖住脚面，每走一步，我都觉得自己像一把成了精的拖布。不过，有个优势，它可以将我的粗腿全部遮住，如果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裙子里面是两条满是肌肉的象腿。为了待会留一个温婉的印象给周梓瑞，我毫不犹豫地决定穿这条裙子赴约。

下身，我只穿了一条妈妈买给我的老式厚棉裤。墨绿色，宽松款，不系腰带的话裤子会滑下来，裤腿上面印着无数的小碎花，红的黄的蓝的白的紫的，乱七八糟。至于上身，我没有找到除了校服以外合身的外套，所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穿上校服。

我特意很早地出门，打算待会去楼下的发型屋压一压头发。晓蝶说，男生大多喜欢头发黑、长、直的女生，我想，周梓瑞应该不会是例外。

周日的缘故，清晨的发型屋还没有顾客。店长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为我倒了半杯茉莉花茶。

“美女，想染发还是烫发啊？如果染加烫的话，我们店里有优惠，能打八五折。”

“我只压头发，压成直发。”

“啊，直发我们也能压，5块钱。”他把我的发圈从头发上拿下来，拨弄着随意垂下的长发，又看了眼镜中的我，“美女，你可以再烫一个韩式刘海，就是今年热播的韩剧《伊甸之东》里，李妍熙的那个刘海，显脸小，人也可爱。”

我朝镜子里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伊甸之东》……我没有看过，我爸妈不让我看电视。”

“哦哦，那我给你形容一下吧。就是这样……刘海这么分……然后在发梢的位置烫一个内扣……”他一边说，一边拿木梳替我梳了一个弧度圆润的偏分刘海。

确实，脸小了，大饼脸被遮住了一点，线条柔和了，盖住了偏高的发际线，减少了几分粗狂，比平时漂亮了不少。

于是，想也没想，我答应了烫刘海。

走出发型屋，我觉得自己美极了。见谁都想笑，腰板挺得直直的，收起了向外偏的八字脚，连摆臂也柔和了不少。终于有刘海了，是真的刘海，再也不用为了见周梓瑞而辛苦地制作假刘海了。一路，我小心翼翼，风吹过来时，我用手护着刘海，生怕它被风吹乱。风走时，再用手指轻轻地抚弄发梢，一撮一撮地整理刘海。在我心里，现在的刘海已经不是刘海了，是艺术品、是梦想、是拉近我与周梓瑞距离的绝密杀手锏。

我到的时候，周梓瑞已经坐在店里等我了。

走近他之前，我从衣服口袋里取出小镜子，对着镜子又理了一边头发，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眼角是否有眼屎、牙齿上有没有沾菜叶，确定无误后，摸出润唇膏，在唇上厚厚地涂了一层。

“到得真早。”我摆手打了招呼，笑着在他对面坐下。

“我习惯提前到。”他笑了笑，倒了半杯热水给我，“你也早啊，还没到九点就来了。”

“嘿嘿，我也喜欢提前到。”我说。羞赧地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拨了拨刘海。

“发型换了？挺好看的。”

我傻笑着摸着头发，不好意思与他的目光相对，“还好吧……还好吧……”

“点菜吧，我早上没吃饭，饿了。”说完，他将菜单打开，轻放到我面前，“你点吧，想吃什么点什么。这家店的锅包肉和溜肉段是特色。”

“你想吃什么啊？”我问他。

他笑，“不用考虑我，看你自己爱吃什么。”

对于我们学生党而言，这家店的消费偏高。一道拌黄瓜竟要18元钱，很多东北特色菜的价钱都在50以上。我一页一页地翻着菜单，不看菜品，只看菜价，想挑选一道价钱便宜的菜。

唉，早知道这么烧钱，昨晚就不选这家店了。

“那就……点一份烤冷面吧，我吃这一份就够。你看你呢？”我把菜单递给他。

他没有接，“一份怎么可能够吃？放心地点吧，不用替我省钱，我们球队每个季度都有奖金，我得过几次，两年下来存下了一点钱。”

“那就要两份石锅拌饭吧，a套餐，有饮料有牛肉，你说呢？”

“再加一份锅包肉才够吃，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尝特色菜的话就可惜了。”说完，他略略转身，朝服务员挥了下手，“一份石锅a套餐，一份锅包肉，谢谢。”

我摩挲着透明的玻璃杯，想到杯中的水是周梓瑞倒的，幸福得红了脸。

“周梓瑞，你篮球打得好，成绩也不错，体育生里像你这样的学霸真的罕见。”

他笑了笑，抿了一口杯中的水，“为了高考，总得努力嘛。”

“你想考哪所大学？”

“zj大学吧，是211，城市的气候和规划也不错。不过这所学校不太好考，体育生的总成绩要高于二本线才有希望。”

“哦……”我点头，在心里重复着周梓瑞的话。

“你呢？英语不错，以后要考英语专业吗？”他看向我，缩了缩两条长腿，将身子朝椅背靠了靠。

“还不一定呢，我的成绩不高，除去英语和语文，其他四科的成绩加起来还不到150呢。”

“哈哈，那有点低了，不过没事，还有半年的时间呢。”

我支吾着答应，开始默默地计划着下一个话题。再学霸面前，还是不要聊学习了，等级相差太多，免得自取其辱。

“诶，你们球队的教练，看起来挺年轻的。”我说。

他点头，接过服务员送来的饭菜，“嗯，岁数不大，今天才24，大学刚毕业就过来了。”

“才24？那不是和咱们差不多大嘛。”

“是啊，他刚来的那天，我们都以为他是哪个学校的转校生呢。”他一边说，一边将其中的一份石锅拌饭放到我的面前，“他年轻，但经历挺多的。从小学就开始打球，初中的时候差点被c市的球队的教练选中。他从大二开始就在咱们j省的篮球俱乐部实习了，办事能力很强，篮球打得也好，所以大四上学期就被咱校签过来了。”

“他在学校很火，高一和高二的很多女生都知道他，我们班还有不少女生把他当男神呢。”我偷偷地看着正在埋头吃饭的他，轻轻地一笑，“呃……仅次于你。”

他静静地听我说完，将饭咽下，抬头，“我？我除了个子高点外，没什么突出的。除了篮球、吃和学习，什么都不爱，多无趣。”

“有趣有趣……”我连忙否认。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吃饭。

气氛很尴尬。

“周梓瑞，那个……我给你写的笔记……你看了吗？”我捏着筷子，声音轻轻。

他抬头，匆匆地嚼了几下饭，“看了，不过有几个地方不太懂，为什么同一个词，有的后面加todo，有的后面加doing，很奇怪，不都是一样的吗？！”

“这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被他一脸认真却又满是无辜的样子逗笑了，“笔记你带没带出来？我看看，是哪个词。”

他摇头，抓起筷子，“当然没带……算了，先吃饭吧……唉，英语这东西太哏，背完这个背那个的，背了好几篇，考试时考的知识点却没有几个。”

“你有不会的可以问我啊，我毫无保留地全部讲给你！”我声音洪亮地脱口而出。

他笑，“你给我讲题？那你的数学怎么办？”

“数学……唉，顺其自然吧，做我该做的努力，结果是好是坏就听天由命吧。”我大喇喇地摆了摆手，满脸的无所谓。

他没说话，一边吃东西，一边想问题，停了半晌，很认真地看着我。

“要不这样吧……我帮你补数学，你教我学英语。高考之前，咱俩都提一点分。”

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我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兴奋得睁大眼睛止不住地笑，连饭也顾不上吃了，激动得拍了好几下桌子。

“好啊好啊好啊！从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待会儿去图书馆？”

我连连答应。真棒！相处的机会又多了一点。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我，喜欢一个人就大大方方地喜欢，不暗恋，也不搞小动作，勇往直前，越挫越勇。特别简单，特别直接，不会遮掩，也不会做作，什么都不想，不计现实，不念以后，及时行乐，会把自认为是好的一切都给对方，毫无保留。

我和周梓瑞一前一后地出了餐厅，并排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

他是真的高，我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肩很宽，一件普通的呢子大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的高逼格。由于腿长的缘故，他走路很快，我时常跟不上他的步伐，为了迁就我，他经常走上十多米就要停下，看看我是否跟上。

“穿这么长的裙子，不会踩到裙角吗？”

我下意识地提了提裙子，厚棉裤裤腿上五颜六色的碎花不经意地露出，我赶忙将裙子放下，轻拍几下，挠了挠头。

“不会……没关系的，嘿嘿。”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因为他的话，我忽然变得敏感。一路上，无数次地低下头看身上的这条长裙。周梓瑞这么问，是觉得它不好看吗？不会啊……裙子是明星同款，长长的，还有蕾丝边，裙裾飘摇，多温柔妩媚啊。棉裤嘛，是丑了点，可它被穿在里面，有裙子挡着，并且裙子盖到了脚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穿的是什么啊……

算了，别想了，多漂亮的搭配，人家周梓瑞没别的意思，肯定是我自己多心了。

进图书馆的自习室之前，我去一楼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绿茶和很多大袋的薯条、薯片。

“周梓瑞，吃薯片，我特喜欢这个味儿，番茄的，你尝尝，可好吃了。”我将乐事的包装袋撕开，递到周梓瑞面前。

他没有接，用手挡住，轻轻地推给我，“这是自习室，我们是来学习的，零食留着回家吃。”

我嘟了嘟嘴，怏怏地收起，放进塑料袋。

“那……喝水吧，这个可以。”我递了一瓶绿茶给他。

他接过，道谢，看了眼包装，笑了一下。

“你也喜欢绿茶？”

我忙不迭地点头，“喜欢，当然喜欢了！我从小就喝这个牌子的绿茶！”

他轻轻地扫了我一眼，拧开瓶盖喝了几口。

“把练习题拿出来吧，还有课堂笔记，不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吗？我给你讲。”

我赶忙动作麻利地将书包里的装备一件件拿出，打开，放到我和周梓瑞中间。

“画圈的这几道题我不知道怎么做。答案是c，但我算了好几遍都是a。”

他拿过我面前的草稿纸，握着笔盯着题目看了几眼，在纸上写下两个公式后，将纸推给我。

“这是等比数列的衍生公式，算是基础的，你们文科班应该也讲过。”

我看着纸上陌上的公式，依旧摸不着头脑。

“这俩公式是怎么导出来的啊？我的笔记上没有。”

“这样推导，看着……”说完，他开始在纸上为我演算推导的过程。

周梓瑞的字不算好看，但特别工整，一笔一划，很有力。s姐常说，通过一个人的字，可以大概地看出写字人的性格。我想，如果按这种说法来看的话，他应该算是规规矩矩的人吧，不张扬，遵守纪律不调皮，稳重、坚毅，心有目标，并且克制力很强，像个作风严谨的老干部。

“明白了吗？”他将笔放下，看向我。

我将纸上的内容又看了一遍，只专注地看字迹，没有思考下一步骤与上一步骤的关系。

“明白了。”我说。

“公式里，每个符号代表什么，也明白了吗？”

“嗯，都明白了。”

“行，那代入吧。”他说。拿起笔，圈上了推导过程的最后一步，“马上一模了，这个要背下来，很多题都用得到，前面的过程你可以忽略。”

我点头答应，将已知条件代入公式。

“omg！周梓瑞你太厉害了！”

他淡淡一笑，一页一页地翻看我的课堂笔记。

“林朵，你的知识学得太死板。立体几何的这几章，你在背题吗？”

“那些题……好多我都不明白，我们数学老师讲得太快，我不好意思一遍一遍地去问他，所以就让同桌帮我划出了几个重点题型，每天都背几遍……”

他没看我，继续翻着笔记，“你背的这些题，如果考试不考呢？”

“那就……就那样吧，也没别的办法了。”

“数学书给我。”

“没……没带。”我捏着书包带，脸刷地红了。

“嗯，那回去看吧。”他将课堂笔记还给我，在草稿纸上一边写，一边说，“数学书必修二，黄色的那本，前三章，每一章的例题都看，第27页的练习题第三题、第33页的第一题要着重看，《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第86页的第九题也是重点。”

他在认真地书写，我在一旁佩服得五体投地。

“周梓瑞，你简直是神，每道题在哪页你竟然能记得这么清楚！”

“没什么，如果你把所有的题都做了一遍的话，也能记住。”

我把草稿本上写有他字迹的那一页小心翼翼地撕下来，对折后，轻轻地夹进笔记本。

“下周日……你……还会来吗？”

“当然，今天没带你整理的重点笔记，没法请教你。下次吧，我肯定把英语笔记和平时的考试卷都带过来。”

我笑呵呵地答应，开始期待下一次的图书馆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