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有仇必报
作者:亦了      更新:2020-03-01 09:28      字数:6650

今天是军训的第九天,依旧是个高温艳阳天。

学校发的军训鞋子廉价又劣质,八天下来,我的脚掌磨出了两个水泡,小脚趾被夹肿了,一走路就痛。脚踝也未能幸免,又酸又涨的,比周梓瑞带我跑800米时难受多了。脸更是黑得和那博昂不相上下,脱下迷彩服后,我甚至可以清楚地判断出领口的位置在哪里。

我恨极了军训!喵的,毁容利器!

昨天,陈教官按照身高,替我们重新排了队形。我在倒数第二排,和乔诗祁一起。林琅在第一排的右起第二个位置,韦莱在第二排的中间。教官说,第一周的训练只是热身,小儿科,根本算不上军训。从第二周开始才是真正的军训,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乔诗祁坐在桌前,举着镜子看自己,“哎呀!我现在脸和脖子都不是一个色了!”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谁叫你不好好涂防晒的。”林琅转头看了她一眼,回身,用手按了按贴在脸上的晨间面膜,“这回知道太阳毒辣了吧?!今天认真擦防晒霜吧,别像之前似的一顿乱抹,都对不起我的安热沙防晒霜。”

“擦防晒太浪费时间了,我还不如睡觉呢……”

林琅清冷地一笑,“也行,反正军训过后,每个人要在新的班级里自我介绍,你就黑着吧。”

“又要自我介绍?额滴神啊,我最怕当着大家的面讲话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她们一句一句地闲聊,完全不想加入讨论。心累,身体也累,浑身难受。这几天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五点到训练场集合,一直到晚上七点才结束,回寝后,我们倒头就睡。虽说能满足八小时的睡眠,但超负荷的运动总是累得我不想起床,才刚松散的身子瞬间就又加满了砝码,烦躁又焦灼。

韦莱趴在床上,把手中的小说轻轻一搁,“朵儿,和你一起,今晚我也不洗漱了,回寝室就睡觉。”

“都不洗了吗?”林琅揭下面膜,拍了拍粘在脸上的精华液,“那我也不洗了,早点睡。”

乔诗祁装作很嫌弃的样子,向后躲了躲,“天啊,你们好脏。我是处女座,尔等俗人速速退下,离我远一点。”

我们都没有接她的话,赖在床上摆弄手机。军训期间的我们,连说话都觉得浪费力气。

“这破天气,军训之前隔三差五地下雨,军训期间反倒不下了,真膈应!”林琅撕开一袋颈膜,对着镜子,又慢又缓地朝脖子上贴。

乔诗祁嘟了嘟嘴,“我们天天听《下雨天》,可是怎么就是不下雨呢……”

“会下的,放心吧,25天里不可能天天是晴天,没准这两天就下了。”韦莱安慰她。

我抬起胳膊看了眼手表,不情愿地放下手机,爬下床。

“快点吧同志们,还有45分钟就集合了。”

“嗯,好,我很快就完事了。”林琅一边刷睫毛膏,一边利落地回应我。

韦莱在我之后下了床,抻了抻胳膊,敲了下乔诗祁的床栏,“小不点儿,你快点,今天导员要来点名的,别被她逮了。”

“知道了。”乔诗祁怏怏地坐起,甩甩头,睁着混沌的双眼呆看着床下的我们。

食堂的人依旧很多,我们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了几个已经微凉的素馅包子。没有空位,我们索性倚着立柱低着头大口地啃了起来。

去训练场的途中,我们偶遇了手拿豆浆和包子的谭学长。

“你们四个来得很早啊,吃没吃早餐?没吃的话,我这里有包子和豆浆。”说完,他朝我们晃了晃装着食物的油腻袋子。

“早上好学长,谢谢你,我们吃过了。”韦莱代表我们和他打了招呼。

“哦,那好。军训还有半个多月就结束了,你们要坚持到底哈。”

韦莱点点头,“嗯,知道了。”

气氛很安静。

其实谭学长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倒不坏,但也算不上好。因为没有和他接触过,我或多或少受了点林琅的影响,也将“**丝”这个标签轻轻地贴在了他的身上。“**丝”这个称呼并非空穴来风,是有事实依据的。这几天的午间,我闲来无事,在食堂偷偷地观察过他。说真的,他确实颇具**丝气质。比如说,他的运动鞋是山寨的阿迪,如果离远看,这双鞋和正版的adidas没什么区别。但,仔细看的话,粗劣的针脚还是很明显的,白色的线头裸露在外,风扇一吹,飘啊飘,特别扎眼。再比如说,用餐完毕时,他不用纸巾擦嘴,直接用手背。他喜欢吃油腻腻的红烧肉,我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他吃完肉后,以手代纸,在嘴唇上来回擦抹。

他和我们并排走,但我们谁也没有找话题和他说话。

“这位女生,走方队的时候慢点走,你个子高,还是头排,走得快的话排面不齐。”他朝林琅的方向看去,语气温和,“方队是个集体,你需要迁就一下和你同在一排的她们。”

有好戏看了,我在心里暗暗发笑。林琅厌恶谭学长是众所周知的事,冷不丁被心里最烦的人委婉地批评了一下,我猜她一定会犀利地回应。

我幸灾乐祸地转过头,看着林琅。

她轻轻地扫了他一眼,敛了敛容色,下巴微微扬起,“我喜欢这么走。”

“是,你喜欢,但是也得顾及大家啊。”谭黎超并没有因为林琅的无礼而生气,依旧慢条斯理地说着,“也许,你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不到队伍不齐,但上了检阅台,无论看什么都特别清楚。”

“教官都没说什么,你怎么那么多事?”林琅生气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步向前走。

气氛很尴尬。谭学长很有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嘴,转过了头,提着食品袋专心走自己的路。看他没再说什么,我们也没再说什么。向他道别后,急急地追上林琅。

林琅正在气头上,脚步匆匆,重重地踏着地面,狠狠地骂着谭黎超。

“**丝一个,还敢对我指手画脚!”

“看他那腿,又粗又短,地桩子似的!”

“男人胖成他这德行,竟还有脸活着,简直就是一头长着人脸的猪,扫泡尿浸死算了!”

......

上午的军训内容是分解练习正步走。

陈教官将我们15排分成了8组,每两排一组,最后一排单独一组,逐排指导,逐排检查。用他的话来说,势必找出漏网之鱼。

对于这样的训练,我还是比较喜欢的。相比之前的练习,这一次的休息时间多了。其他方队训练的时候,我们可以在土地上坐着,虽说不能讲话和喝水,但我们还是很知足,因为能偷偷地睡上一小觉,哈哈。

军训改掉了我认床的这个毛病。以前,但凡睡觉,我就必须躺在自己的床上才能睡得着,不然,总是不安稳。军训后,我太累,不挑床了,得空就能睡觉,往地上一坐也能沉沉地睡。这几天,我明白了,其实人的很多毛病都是闲出来的。因为闲,所以矫情。因为矫情,所以挑剔。如果争分夺秒地忙碌,不入眼的事自然会少之又少。

我的正步踢得不好,抬腿时总是摇摇晃晃站不稳,脚也抬得总比同一排的其他人低,并且脚面绷不直。教官批评了我很多次,他觉得我不认真,说我一点都不把严肃的军训当回事。但我觉得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胖人的身子沉,做一些动作本就比瘦人难。

前两排的人已经开始踢正步了。乔诗祁躺在我怀里睡得很香,她总是能很快入睡,总有睡不完的觉。我正用休息的时间和那博昂、程鑫和晓蝶聊qq。

那博昂的学校离我们学校不远,公交车三站地。他们学校不像我们校这么变态,每天的军训结束后是可以离校的,不过在晚上9点之前必须回寝。因着身高突出、身材健硕,他在男百方队当了方队长。因为他很健谈,所以和教官的关系处得很不错。他的教官是个94年的小朋友,休息的时候总是“昂哥”、“昂哥”地叫他。

程鑫嘛,和高中一样,对待任何事情都一丝不苟,军训也不例外,吃苦流汗,他极少抱怨。

晓蝶军训的地方在足球场,和我们一样,训练场地沙土满天飞。一天的训练结束后,回寝室一照镜子,脸上除了汗水就是尘土,一圈一圈的。

临近中午,第六组的训练结束了。教官喊我们和第13排的女生们站队集合。

“稍息!”

“立正!”

“向左转!”

“向右转!”

“到你们这组了,开始正步走分解练习,一!”

话音刚落,大家立即踢出右腿抬起左臂。我用余光瞄着右边人的腿,检查着自己的腿与她是否在同一水平线上。教官先是看了一遍整体,然后在排前缓缓踱步,一趟趟地走,将我们每个人的脚面都看了好几遍,检查我们踢得是否到位。

“二!”

我们快速地踢出左腿抬起右臂。

“三!”

我正要急急地抬腿,但由于刚才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我的腿抽筋了。

“你,怎么回事!”教官朝我走来,大声地质问。

我的腿很调皮,被他这么一喊,突然间好了。于是我立马抬起腿和胳膊。

“报告,刚才腿抽筋了。”我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事先为什么不打报告?”

“来不及啊,我的腿没有告诉我它会疼。”我说。条件反射地笑了一下。说真的,我觉得教官脑子好像有问题。

“你笑什么笑?整个一排,因为你都要重新做。”他很不满地瞪着我,“为什么别人的腿都不疼,偏偏你的疼?这是一件影响集体荣誉的事,你竟然还大言不惭地笑!……第13排和第14排,保持住这个姿势,全体罚做十分钟!”

大家立即开始抱怨。声音很小,但我全部听到了。

“我自己的事自己承担后果,不用她们陪!”我强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直直地与教官对视,面露不屑地朝他大声喊。

他看了看我,将扬声器放下,“好,敢承担。这一排,除了她,其余人原地休息。”

我视死如归地昂着头,看着她们一边擦汗,一边如释负重地坐下休息。

很多女生将目光投向了正在单腿站立的我,时而摆弄几下手机,时而瞄一瞄我。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小丑一样,顶着烈日,将正步走的动作保持了整整10分钟!

特么的!这仇我必须报!

中午,我没有吃饭,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以新闻的形式写好,另附了标题,《教官烈日下体罚腿疾发作女生》,并贴上林琅刚才拍的照片,复印了100份,贴在了食堂和各个军训场地。

“朵儿,要不……撕了吧?教官也不容易……”韦莱劝我。

“我还不容易呢!”我瞪着新闻纸上教官的侧身照,“他惹我在先,活该!”

乔诗祁咬着棒棒糖傻乎乎地笑,“朵儿朵儿,你的上升星座是什么?”

“天蝎。”

当时我并没有多想,只想好好整一下陈教官,谁让他毫不占理地惹我了?!但没想大家的反响这么强烈,尤其是各专业的大一新生,他们感同身受地替我愤愤不平,大骂陈教官。

下午,付老师到方队找我,让我清理掉学校里我贴的那些破纸。用她的话说,我这种贴大字报的行为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

大字报?人身攻击?

呵呵,果然是个靠关系进校园的三无辅导员。

那些新闻纸我没有撕,教官也没有刻意为难我,他的领导更没有找他谈话,事情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收尾了。不过,在拉歌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火了,很多素未谋面的学生都能叫出我的名字,对我笑,和我打招呼,问我腿有没有好一点。

晚上,晓蝶特意跑到寝室看我。

“怎么样?教官有没有欺负你?”

我笑,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喏,你看到了,林朵现在好好的,啥事也没有。”

“唉,你可把我吓死了。”她轻轻地怼了我一下,从桌下挪出我的小板凳,坐下,“我听方队的女生说,这些教官的文化程度都比较低,一根筋,做事鲁莽。我怕他在训练结束后把你叫走,暴揍一顿,所以饭都来不及吃就赶过来了,还好你没事。”

“谢谢你,妞儿。”

“和我就别说谢了,当初说好了,咱俩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点头,很认真地看着她,“对,一辈子……”

林琅略偏头,睨了一眼晓蝶,“你还是好好地劝一劝你的好朋友吧,她总是喜欢做出头鸟。”

“我觉得朵儿这么做挺好的啊,替咱们这些新生出了口恶气。”晓蝶灿烂地笑,摆弄着我桌上的拍立得,“省得这些教官以为咱们好欺负,一不顺他的意就罚咱们。”

“今天,多亏朵儿遇上了一个能吃哑巴亏的教官,万一不幸地遇到了庄晓蝶口中的那种报复心强的教官呢?”林琅轻嗤,手拿***轻轻地在脸上按摩,“出门在外,凡事要以保护自己为先。确认自己安全后,再做其他的决定。”

“是啊是啊,朵儿,你这室友说得对。”晓蝶想了想,柔声地附和。

我没说话,完全不赞同她们的话。

晓蝶走后,韦莱走过来,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朵儿,你别觉得大家说得不对。枪打出头鸟,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凡事别太英雄主义,对自己真的没什么好处……哦对了,你贴在学校里的那些纸,谭学长替你全撕掉了。”

“他为什么要撕?”我很纳闷。

“不知道,我猜,可能是不想让你惹麻烦吧……”

“他有那么好的心?”林琅鄙夷地冷笑,“林朵,你防着点他吧,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对你好的,他帮你,一定有目的。”

“不至于吧?!”

她耸耸肩,又打开一袋收缩毛孔的面膜,一边贴,一边扭着腰走出寝室,“不信的话你就慢慢看。”

“我去打点水泡脚哈。”韦莱拍了拍我,拿着水壶,推开了寝室的门。

我从书柜里取出昨晚剩下的饼干,大口地吃着。军训太累,我总是饿,四两米饭根本吃不饱。

乔诗祁突然爆发的哭声和尖厉的嗓音惊得我从座位上站起。

“妈,我要回家,我不想军训了......”…“教官不好......学校也不好…….导员好讨厌……”…“我不想在这吃苦了......学校欺负人.....”……

我走过去,在她桌上拿了包纸巾,隔着床栏轻轻地拽了拽她短短的马尾辫,将纸巾塞给他,站在一旁,陪她默默地待着。

唉,军训快点结束吧……

韦莱打完了水,和林琅一起回到寝室。听到哭声,目光齐齐地看向我。

“我什么都没做。”我赶忙解释。

林琅走过来,“知道你什么也没做。小不点儿怎么又哭了?”

韦莱看了眼已经在床上缩成一团的乔诗祁,“估计是又想家了……”

“马上20岁的人了,怎么总想家?!……”林琅轻轻地拍着乔诗祁,替她拢了拢垂下的头发,“小不点儿,别哭了,出门在外必须坚强,谁也不能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过了一会,乔诗祁的哭声弱了。又过了一会,她挂断了电话。

“朵儿,前几天,学姐是不是告诉了你不用军训的办法?……你告诉我是什么好不好?.”她吸了下鼻子,用手背抹掉了流出一半的眼泪和鼻涕,“我不想继续军训了,我要让我妈想办法救我出去……”

“是......医院的病例啊……”我说。

很快,乔诗祁又给她妈妈打了一遍电话,让她弄一份有医生签字和医院盖章的病例,弄好后,用传真传过来。

乔诗祁的哭声弄得我也很心酸。这九天是我19年来最灰暗的9天,比备战高考还要难捱,之前从没想到的苦在这九天里全部吃到了。累、晒、吃得不好、不能回家、觉也睡不足、连澡都不能洗,没一样满意的。每天要很早地起来,不然就没有饭吃。中午更要拼了命地朝食堂跑,否则就只能吃大家剩下的残羹冷炙。炎炎烈日下,我们还要承受着来自教官的严厉批评。做得不好会被罚,如果不幸被导员看到了,就会面临双重惩罚。这九天的时间实在是太难熬太难熬了!室友们虽说都很好,可是刚认识,还不算知根知底,一些心里话我不能对她们说,又不想让家里的人担心,每天只能报喜不报忧,一个人消化掉所有烦恼。日积月累,想到还有那么多的明天要面对,我真的快要扛不住了……

我将身子紧紧地贴在墙上,死死地闭着眼忍住即将夺眶的泪。

电话响了。

“妹,是我,周梓瑞。”

这熟悉的声音令我再也忍不住,压抑太久的眼泪瞬间从眼眶倾泻。

三个多月来,我无数次努力地忍住想和他联系的冲动,告诉自己“林朵,别再陷进去了,根本没结果的事情何必让自己再受一次伤”。为了开始新的生活,我努力地删除他留给我的一切美好,甚至把他想象成很坏很花心的人。可是“爱”这东西太真实了,我的种种努力最终还是敌不过冗长的思念和固执的笃定。他与我的那一份长达278页的聊天记录,我一直舍不得删,没事就拿出来看看。虽见不到人,也听不到声音,可翻开任意一段对话,我都能清楚地想起当天发生了什么事。

“哥,你怎么才来......”

“我换号了,学校新发的电话卡,要求我们必须得用,我寻思打电话告诉你一声,怕你忘了存......怎么哭了?军训时挨批了?”

“嗯,我想家。”

“坚强点,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当时体测也累,但你也坚持下来了。周梓瑞的妹妹是不会中途退缩的,勇敢点……”

“体测那时候有你陪我......”

他笑,“放心吧,教官不见得像你想的那样严苛。当时你被我逼着跑了那么多的800米都没事,军训一定也不会有问题的……这回你知道了我的手机号,可以给我打电话,有委屈,对哥说……”

挂断电话,我的心情倏地好了。熟悉的声音重现了,梦寐的人儿也回来了,时间在前进,可是情景又回到了最初。恰如当年,因为周梓瑞拒绝了我送的水而伤心,也因为周梓瑞记住了我的名字而开心。

我还是喜欢他……

那就,重新开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