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纵使生活艰难,可我
作者:亦了      更新:2020-03-01 09:28      字数:5865

田馨冉辞了工作后,这两天跟着她们舞蹈系大四的学姐接一些商演活动和音乐酒吧的演出,每场350元。我劝她换个工作,毕竟这样的场合不是很适合女孩,加之田馨冉长得漂亮,性格也豪爽,我担心她会遇上不轨之人。但她坚持要做,要靠自己努力赚钱满足日益膨胀的购物欲望。

漂亮的脸蛋太多,有趣的灵魂太少。相对于那些只练瑜伽却不修练大脑、装饰面庞但从不修饰内心的女生,我觉得田馨冉还是很可爱的,她的灵魂还算正能量,三观嘛,一般正。

今天是周六,韦莱回去陪妈妈了。昨晚,她在网上搜索了很多菜谱,一一截屏,打算回家做给妈妈吃。我没回家,不想回,每次回家总是被妈妈嫌弃,嫌我起床晚、嫌我不叠被、嫌我不考会计从业资格证,唠叨毫无止境。说真的,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作为一名师范英语专业的学生,我为什么要去考会计证。

上午陪乔诗祁去学校浴池洗了澡,路上一直听着她的碎碎念:东北的浴池好恐怖,竟然连隔间都没有,每个人赤身裸体地展示着自己,白花花的一大片,天啊,洗澡简直是折磨……

“习惯就好了,仔细算算,咱们一个月才洗四次澡,夏天的时候也才八次而已,闭上眼睛,一熬就过去了。”我安慰她。

她委屈地嘟嘴,“好想念我的上海,我们上海的公共浴池都是有隔断的,哪像这里......填志愿的时候不选c市好了,冬天过得好焦灼。”

“小不点儿,既来之则安之,抱着这种想法过四年的话,你会很煎熬的。”我有点不耐烦。和她住在一起的这两个多月,抱怨c市不好的话语,我们隔三差五就会听到。

回寝室的路途经学校正门,恰巧,我们偶遇了挽着国翀瀚的林琅。半个多月不见了,她的衣着打扮依旧是妩媚的成熟范儿。栗色卷发随意披散,一字眉,浅灰色的美瞳,鼻梁和眉骨间涂着厚厚的鼻影,高调的烈焰红唇,小巧的下巴上涂着并不薄的高光。枣红色的长款风衣下,及踝的黑色细跟短靴有节奏地响着。

“林琅我好想你啊!抱抱!”乔诗祁将她的洗浴筐塞给我,欢快地跑了过去。

林琅扶了扶左臂上的chloe挎包,温和地拍拍乔诗祁已经结了冰的长发,“出来洗澡也不知道戴上帽子,自己摸摸,头发都一坨一坨的了,快回去吧,别冻感冒了。”

乔诗祁傻兮兮地笑,“琅琅,你什么时候回寝室住?总陪姐夫,也陪陪我们嘛...”

“行,有时间的话,我就回去。”

我看着林琅,说实话,有点愧疚。可是,一无是处的我偏偏太爱面子,不会第一个道歉,固执地觉得,脱口而出的那句“sorry”会显得太low,连笑容也变得廉价。我想,此刻,如果她能朝着我笑一笑,或是打个招呼,我一定会跑过去热情地和好,可她只看了我一眼就别过脸去,挥手和乔诗祁道了别,挽着国翀瀚离开。

她还是没有原谅我。

“朵儿,你说琅琅现在还是处女吗?”乔诗祁故意小声地将“处女”两个字说得快而含糊。

“看她自己的意愿吧。”

她靠近我,声音很轻,“我听别人说,大四以前,女生中有一半的人已经不是处女了,你说是真的吗?”

“也许吧。”我提着浴筐,稳稳地向前走,“是,或是不是,都有道理,只要她爱这个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妈说,女孩子的第一次是非常珍贵的,不到结婚不能给别人,不然的话就不是好女孩了。我知道琅琅一定不会那么随便的。”

“但愿。”我笑,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晓蝶恋爱了。乔诗祁说的。而我,不知道。

“走路慢悠悠、轻飘飘的,高中语文老师说过,这个叫什么来着……哦对,弱柳扶风,就是这个感觉,我从背影就能看出来是你那个叫庄晓蝶的朋友……她男朋友个子好高啊,187左右吧,把你的朋友显得特别娇小,然后我跑过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她,一看,还真是诶!嘿嘿,郎才女貌,我要是能有个这么高这么帅的男朋友就好了。”晓蝶边比划边说,将浴筐里的水沥干后,爬上床继续看《花样男子》。

曾经,晓蝶和罗皓谈恋爱,我是第一个知道的。晓蝶爸爸托关系把她送到了cb师范,我也是第一个知道的。晓蝶说,她习惯将所有事情都第一个告诉我,因为我会陪她笑,在她做错的时候会及时给予最可行的修正方案。我以为,我们会毫无嫌隙地直到地老天荒,可是,到了大学,我发现我错了。我不再是晓蝶的最好朋友,她的喜悦,不曾与我分享,她的不开心,我并不知情,所有的所有,我不再是第一个倾听者了。忽然之间,有些伤心。

我想知道为什么,于是给郑斐然打了电话。

“没有啊,我没听到晓蝶对你有什么不满啊。”郑斐然被我弄得很纳闷。

“哦。”我思忖着,拉长了声,“我听朋友说,晓蝶恋爱了,那个男生怎么样?靠不靠谱啊?”

“他是我们班班长,也是c市的。军训就开始留意晓蝶了,当上班长以后特别照顾她,点名之前先看看她到没到,没到的话直接把她的名字越过去,扫雪时也不让她扫。大概是上周二吧,晓蝶答应他了……我以为她和你说了呢。”

“然然,我和晓蝶离得远,你在她身边多提醒提醒她,别为了爱情太过迷失自己。”我说。想到晓蝶曾经将罗皓视为自己的全部,疯狂地爱着,我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一下。

“行,我会的……哦对了,朵儿,明天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学学英语,听说我们下学期就可以报英语四级考试了,我打算提前学习学习,可以吗?”

“行,正好我明天也没什么事,那就九点,市图书馆自习室见吧。”

我还是很喜欢郑斐然这个女孩的,表面上柔柔弱弱,内里却住着一个强大不屈的灵魂,在她身上看不到矫揉造作,多的是坚定、刚毅和勇往直前,像个无畏的男孩子。至于是不是田馨冉口中的“八面玲珑”,我暂时还不能确定,只觉得她是个特别有上进心的女孩。比如,我们校的图书借阅室和自习室在一起,我借书的时候总能在自习区看到郑斐然,她喜欢边看书边记笔记,然后写一些感想什么的,一个人坐在那,安安静静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书香气。财管专业和我们不一样,两个班级一起上课,70多人,而且老师不怎么点名,所以比较懒的学生时常不想上课就不来,要么就是听一会儿课就出去,但郑斐然每节课都准时上课,用心听讲,偶尔老师留的课后作业也认真书写,从不抄别人的。

昨晚寝室通宵电,但我睡得早,今天和郑斐然有约,周末人多,我要早点去自习室占座,而且早睡是我从小就养成的习惯,晚上9点一定会上床睡觉,乔诗祁说我已经开始了老年生活。她昨天睡得很晚,半夜我下床去洗手间时,她的电脑还在播放着《花样男子》,“为什么你是星星,我是月亮呢?因为金丝草是永远不会逃离具俊表这颗星球的月亮,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弃这弯月亮......”

《花样男子》这部电视剧我在高中时看过,挺好的一部剧,具俊表和金丝草的原声也很好听。但,这中文版的配音......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吐槽,嗲得没有一点质感。中文本来很好听的,可被配音者这么一讲,我发誓真的再也不想听中文。

郑斐然到得比我还早,并且已经占好了座位。

“我选了个靠窗的,你看怎么样?不行的话咱俩再换,反正还有座位。”

“我也喜欢靠窗的,就坐这吧。”我笑,坐下。

上次来这里还是一模之前,我和周梓瑞在这复习,也是今天这样的靠窗座位,也是个雪天,他辅导我数学,我教他英语。一晃一年了,再次来这时,还是教别人英语,我倏地笑了。

“在笑什么?”郑斐然拿出四级模拟试卷,柔柔地看着我,“我的英语基础不太好,先别笑,等会儿笑的时候多着呢。”

我连忙摆手,“不是笑你。我忽然想起了几个比较难忘的片段,感觉很有意思。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也是在这教别人学英语。”

“哦?你以前做过家教?”她转着笔问我。

“不是。教一个特别好的朋友,他叫周梓瑞,哦对,你给他写过生日祝福……那段时间我俩每周日都来这学习。”

“那……后来他高考考得怎么样啊?”

“去了zj大学,毫无悬念地去了,他是个考了550多分的体育生。哈哈,很牛叉的一个人,高三才到我们学校,来了以后红榜上次次都有他的名字。”我拿过郑斐然的四级模拟卷,粗略地看了看,“这么早就做这个了,真用心,四级妥妥的没问题。”

“我打算大二之前通过四级,大三通过六级,不知道能不能行,好久不学英语了……朵儿,你和周梓瑞是怎么认识的啊?”

“之前不是说了嘛……他高三时转到我们学校,那时候晓蝶和周梓瑞班上的一个男生谈恋爱,我去帮她送定情信物,哈哈,等那男生的时候遇见了周梓瑞,还被他的球砸了头。那会儿感觉他特别帅,我不喜欢太爱笑的男生,他总是板着脸,所以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然后就开始追他……不过被拒绝了,但是我想反正现在他还没女朋友,我就再努努力咯。而且,前天视频的时候,他夸我比以前好看了,哈哈,忽然好有信心……然然,如果我追到周梓瑞的话,请你吃饭哈!”

“那我等你的饭,加油朵儿!”

田馨冉的电话是在晚上七点打过来的。我正准备洗漱,电话里传来她的哭声,边哭边喊,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周围很吵,音乐声嘈杂,几个男人大声地说话,还有啤酒瓶摔碎的声音。担心她出什么意外,我赶紧放下水盆,来不及换下睡衣,披上羽绒服就往楼下跑。

我在离学校不远的音乐酒吧找到了田馨冉。零下11℃的雪夜,她只穿了薄薄的开衫毛衣,倚着门前的石柱,两腿瘫在地上,呆看着来往的人群,自饮自酌,周围七零八散地放着已经空了的啤酒瓶。她哭了很久,泪水弄花了稍浓的舞台妆。枣红色的微闪眼影被擦掉了多半,亮闪闪地浮在两腮。眼线和睫毛膏也晕了妆,混合着泪水蹭到眼睑。鼻影完全掉了,唇也不红了,路灯下透着淡淡的粉。

“乖,这太凉,别坐这。”我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朝她的身上批。

她抓住了我的手,把衣服推给我,“酒喝多了,不冷,坐下……陪我坐会儿。”

我紧挨着田馨冉坐下,替她紧了紧衣服,搂着她骨骼明显的肩,“我陪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想说的话,咱俩就这么坐着。”

“朵儿,你相信命运是公平的吗?”田馨冉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停顿片刻,很快又低下了头,将杯中的酒倒在了地上,“以前,我信,我相信会有因果报应,我信自己能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但现在,我不信了,我发现自己好渺小,同样都是人,凭什么有的人不努力也能有好结果,但有的人,拼死拼活地奋斗,却什么都不是!”

“xx,是我们时机还没到,我们还年轻,成功是熬出来的,我们以后会有许许多多的机会的。”我替田馨冉擦着刚刚流出的泪水,安慰她。

“我从没想过出人头地,我只想过个安安稳稳的生活。没有爸妈在身边,好,没关系,我可以靠自己生活,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做饭做菜,我告诉自己,好好活着,不能委屈了自己。后来,为了生活,我强迫自己去迎合别人,没办法,我要生存,我只能委屈自己。于是我开始虚伪地笑,去奉承,以为人家会接纳我,但还是被这个社会排斥。我没钱、除了化妆什么都不会,人家瞧不起我,告诉自己的孩子千万别像田馨冉这样……上了高中,我又觉得和你们大家不是一类人,你们不开心了可以找爸妈,我呢,爸妈在哪我都不知道……怕被你们欺负,我每天带着棱角生活……林朵,我和你吵架,可我不是有心的,我也不想这样,但我被欺负怕了,我只能通过不断地争吵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懦弱……”

“我知道……我知道……”我紧紧地搂住田馨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别人的高考有爸妈陪,而我,一个人找考场、去考试、等成绩、报志愿……连新生报到都是一个人。高中时你们笑我不学习,我哪儿是不学习啊,高三我就开始打工,白天上学,晚上去酒吧唱歌,下班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灯都灭了,路好黑啊,我怕黑,我就开着手电筒回家……”田馨冉攥紧了手中的酒杯,透过玻璃看着面前这早已被冰雪覆盖的地面,忽然重重地将杯子摔在地上,“朵儿,后来我被包养了,包养了你知道吗?”

我停下了轻拍着她后背的手,错愕地张了张嘴。原来那晚林琅看到的从车上下来的女生,真的是田馨冉!

“你也想不到吧?连我自己都想不到……我曾告诉自己,就算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也不能祈求别人的施舍。但我食言了,我连学费都交不起了……我找不到爸妈,没人给我钱……”田馨冉伸手擦着脸上还未干涸的泪水,紧紧地靠着我,“张先生说,他能替我交学费,能让我像其他女孩一样穿漂亮衣服,但有个要求,我必须随叫随到。为了钱,我答应了……别人的18岁在学习,我的18岁……做了别人的情妇!朵儿,那时我才18岁啊,凭什么要我承受这么多!我还只是个孩子!我只想好好活着!凭什么!”

我仰头憋回了即将流出的泪水,寒冷的冬夜,连泪水都变凉了。

“高考前的那段时间,我离校了……说是去学舞蹈,其实我是去北京陪张先生,半年啊……他让我打扮漂漂亮亮的陪他和朋友吃饭,我去了,那些人灌我的酒,我喝了,然后他当着大家的面开始摸我……为了钱,我隐忍着没发作,以为熬过了今天,明天一定会好的……可太阳升起了,新一天还是这样残忍地对我,我还是要为了钱去笑,去出卖自己……”田馨冉抻直了双腿,被碰到的啤酒瓶“叮当”地响着,很快又被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声盖住。

我替她将周围的啤酒瓶捡起,扔掉,重新坐了下来,“所以,之前的房子……不是你爸妈的,而是张先生的?”

“对,他替我租了房,有需求的时候,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在那等他,所以我上高中时常常翘课……呵,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成为cb师范的艺术生,也许老天爷也觉得我太苦了,想给我点安慰。看男人眼色的生活我过够了,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过这种生活......6.18号的那天晚上,我喝了整瓶白酒,买了绳子,把自己吊在了窗帘架上……这是我当时想到的唯一一个不会死得太痛苦的办法,反正无牵无挂的,一死了之吧……可偏偏绳子折了,那么牢固的绳子竟然折了……”

我惊得倒吸了一口气,把她搂得更加的紧。

“跌倒后,我砸烂了身边一切可以触碰到的物品,砸完后,我清醒了,坐在地上想了好多好多,也许我真的应该好好活着了......七月初,我和张先生结束了这段关系。”

“好孩子,能清醒,我们还年轻,还健康,什么都不用怕。”我轻轻地抚着她的背。

她将垂下的头发拢到耳后,凄苦地笑,“我出来跳舞,他们把我当什么了?跳完了不让我下台,让我接着跳……他们有钱,但灵魂是肮脏的!我没偷没抢没害人,我活得坦荡!”

“对,我们坦荡。”

田馨冉渐渐平静,擦干了泪水,扑了扑身上的灰尘,站起身,“这世界可以看不起我田馨冉,但我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是,我没钱,但我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因为穷就让自己低人一等了!我穷,那我就老老实实地过穷人的生活,有什么的啊!姐就不信能一直这么衰!”

我也站起身,抱住她,“好xx,我陪你,我们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