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蝶的爸爸去世了，直肠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消息是乔诗祁告诉我的。因为马上要期末考试，晓蝶为了料理后事，向导员递交了自己延迟期末考试的申请，导员允准了，将消息知会了权颂哲，很快，全班同学都知道了这件事。

上午第二节的毛概选修课我没上，听完了第一节课就直奔晓蝶家。

楼栋的进门处挂了一道深黄色的纸钱，晓蝶家的门开着，门口放着一个盛着满是尚未燃尽的纸钱的铜盆，还没进门，浓浓的悲伤感汹涌而至。说真的，我特别怕面对这样的情景，二十多岁的我们，才刚从青涩走向成熟，事业也刚刚起步，正是努力反哺父母恩情的时候，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父母的一生，除了我们，真的再无其他，每一次的喜悦和哀怒都来源于我们。从我们呱呱坠地，到蹒跚学步，到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再到长大成人、初入职场，其实不过短短的十几年，可这并不算长的时光，却将他们从潇洒美丽，蹉跎得皱纹丛生。可曾经，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个爱美、爱自由的孩子……

我不是事事无畏，我怕很多。我怕父母老去而自己依旧无力反哺，我怕他们已年迈却还要为我奔波劳碌，我怕在乎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这个喧嚣的世间只剩下我自己……

客厅里站着、坐着的很多人，很一致地，都在替晓蝶忙碌着，话语轻轻，没人去提先人在世时的任何事情。晓蝶在卧室，正在整理她爸爸生前穿过的衣服，看到我进来，只一抬头，什么也没说，继续俯身将叠好的衣服装进袋子。但我看到了，只那么一瞬，她无光的眼神中，还是闪过了一丝灵动的光彩。

“有我呢。”走过去，我说。

我帮晓蝶将衣柜里的衣服取出，蹲下身，陪她一起，按她的方法一件件叠着。

晓蝶反复地摸着身边已经叠好，摞成一摞的衣服，“这里的好多衣服都是我妈在的时候给他买的，这老头，洗来洗去也舍不得扔……他给我买了那么多衣服，可我却没给他买过一件。”

“他和阿姨团聚去了，那个世界要比我们的这个世界好。”我安慰着她。

“我妈接他走了，多好，他终于不用再为我操心了，那个世界好清静……”晓蝶默念着，转身抱着我痛哭，“他们为什么不带我走……看着我长大，可我刚长大，他们就离开……”

我不知道说什么，能做的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现在的我，和她一样伤心，满脑子都是我的爸爸。我曾想，如果可以用自己十年的寿命去换取他的一生健康，我愿意，毫不犹豫。

晓蝶哭了很久很久，到后来已经没了泪水。明天出殡，刚才叠好的这些衣服，会随着先人一同离去。晓蝶不想让她爸爸到了那面以后缺这少那的，一边哭，一边收集着与先人有关的一切旧物，我在旁边帮她将刚取出的物品装袋。

忙到下午，晓蝶的亲戚们出去吃饭了，她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看着窗外。

“这老头，走的时候也没说一句话……是我太无能了，什么都不是……从小到大，我成绩不好，上进心也半点没有，但他从来没责怪过我，给了我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帮我收拾了一个又一个的烂摊子，操劳了一生，最后连离开都这么安静……没给我任何嘱托，他想让我不要太想他，想让我别愧疚……”

晓蝶不哭了，但是我哭了，想到一定会到来的那一天，我怕。

“你比我强。”晓蝶在我身边坐下，“敢闯荡、敢争取，就算最后剩你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和我不一样，我是个离开别人就活不了的人。”

“你不是孤单的，有我呢，有朋友，还有这么多亲戚家人。”我说。

晓蝶没有理会我的话，自顾自地低头说着，“我妈走后，我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爸说，没事，还有爸在呢，爸保护你一世无忧……我最在乎的两个人，一个是我爸，一个是罗皓……可上帝偏偏这么样的讨厌我，我想努力地与罗皓组个家，在我最想变好的时候，他却让我们分离……才一年的时间，就这一年，我刚缓过来，他又带走了我爸……”

我静静地听着，无力安慰，也不忍打断。在生离死别的面前，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又无力。

“这些年，我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在我爸最后的时间里陪着他……这些年，我们俩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这一个月多，这一个月，我们说完了一生想要说的话……他忙、我玩，他以为他能一直健健康康地陪着我，我觉得年轻就该好好玩，他老人家身体挺好的，陪他、照顾他是很久以后的事……为了我毕业后能去好点的单位上班，他加班攒钱，积累人脉，发现可利用的关系时，和人赔笑，过年过节登门送礼，请人吃饭……我爸走的时候，我正在旁边给他削苹果，他说‘别忙了，先陪爸说会儿话，不着急，爸晚点儿再吃’，我放下苹果，他拉拉我的手，就那么认认真真地看着我，很快，他走了，像睡着了一样……还算安详吧，眼睛闭上了，我的手没动，还放在他的大手里，像小时候那样……后来，握着我的手越来越凉……现在，估计我爸应该已经和我妈团圆了吧，不知道他们在那面还会不会惦记着我……算了，还是别惦记了，为****了一辈子的心，到头来，除了遗憾和不舍，什么也没带走……”

晓蝶爸爸的追悼会我没去，害怕离别的我，面对这样的情景常常会感同身受，许久才能缓过来。在殡仪馆门外，等待她安顿好了先人的骨灰后，我陪她一起回了学校。

“去xx那吧，她在食堂已经升到学生堆里的管理层了，让她请客。”挽着她，我说。

晓蝶没拒绝，眼神空洞，无力地靠着我。怕她倒下，我紧扶着她的腰，但凶猛减肥的我，由于许久没有正经地吃过饭，体力早已大不如前。

正值午休，又刚过饭点，食堂里学生寥寥。燥热的午后，连拂面的风都是热的，打工的学生们将报纸铺在地上，三三两两地躺在风扇周围小憩。

看到我们来了，田馨冉从地上坐起，扑了扑屁股上的灰，“等你好久了，快来，晓蝶，别见外，反正我们吃饭不花钱。朵儿刚才发短信说你来吃饭，我特意帮你把菜盛好了，等着啊，我给你拿去……朵儿，你带晓蝶找个地方坐下。”

我拉着晓蝶找了个离风扇近的地方坐下，“饿一天了，好好吃点。”

很快，田馨冉端着两个盛满了各式各样肉的餐盘坐在了我们对面，“喏，晓蝶，全是肉，够意思不，菜刚出锅，我就盛好藏在了别人找不着的地方，只等你来呢。”

“鬼鬼祟祟的，也就只有你能干出这事来。”我笑。

田馨冉拍了我一下，“跟sei俩呢，有能耐你别吃啊！”

我替晓蝶把筷子擦好后，往椅背一靠，“我本来就不吃。”

晓蝶低头吃着饭，对我和田馨冉的打闹不发一言。

我朝田馨冉使了个眼色，安慰人这方面我不擅长，加之晓蝶本就敏感，我怕因为自己的一个不经意，破坏了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友情。

“蝶啊。”田馨冉轻声地说道，“你的难受我都懂，但你要比我幸运啊，怎么说你也被爸爸宠爱了这么多年是不是？看我呢，孤孤单单地活了这么些年，不知道啥叫过年过节，365天，天天一个人，喏，现在每天从早到晚忙得要死，可我不能停，一停下就没饭吃，和我比比，你看自己是不是特幸运？！”

晓蝶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

“人啊，这里缺少，那里就会补回来。”田馨冉继续说道，“现在什么都有的人，可能不久以后就没了健康。现在是草根一族，以后可能就飞黄腾达了，什么都有可能。蝶，你现在失去了一份亲人的爱，但用不了太久，你会结婚生子，也会有个自己的家，那时候你会收获更多的爱，挺一挺，熬一熬，苦日子总会过去的，皮球触底还会反弹呢，对不对？再不济，还有我呢，我没爸没妈，只有一颗傻了吧唧不甘于现状的心，以后，姐罩着你，就像罩着林朵那样罩着你，好不？”

“谢谢你，xx，还有朵儿。”

我舒了一口气，拍拍晓蝶的肩膀，“以后，咱们三个还在一起，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晓蝶点点头笑了。

但我知道，晓蝶虽答应了，我们的关系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想说什么就说了，就像破掉的杯子，无论再怎样悉心修补，里面盛着的水还会漏出来。晓蝶和郑斐然的关系要比和我们的好，而我，现阶段和郑斐然是敌对关系，以后也会是，以晓蝶的做事风格，她不会夹在其中，会选择投靠对自己而言较为有利的一方，因为她需要被照顾。所以，理所当然的，郑斐然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我和田馨冉对他而言，陌生人不至于，勉强算是饭友吧。

“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给晓蝶找个男朋友。”送走晓蝶后，田馨冉忿忿地说道。

我笑，“你是闲的吗？人家明明有男朋友。”

“说你傻你还真傻，没看着吗，刚才晓蝶要回寝室，我问她要不要送她去找权颂哲，她说不用。晓蝶回学校这么长时间，咱吃饭都吃了快一个小时了，权颂哲连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有这么当男朋友的吗，这事如果换做程鑫，他能做到家都不回，一直陪着我。”

“当着单身狗的面秀恩爱多不友好。”我笑着推了下田馨冉，“晓蝶和权颂哲的事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慢慢看吧，不过你刚才那话的意思……哈哈，答应直男的表白了？”

田馨冉倏地笑了，“再看看，再看看，急什么。”

回寝室量体重时，我意外地发现，忙了一上午后，体重竟然一两没减，反倒重了4两。回想着白天吃的东西，燕麦片、鸡蛋、黄瓜、一块水果糖，并没有热量高的食物，但体重增了是事实。想来想去，估计问题出在鸡蛋黄上，于是，我开始只吃鸡蛋清。

减肥中的我是无知的，听不进别人的劝告，只做着自己以为是正确的事。

谭黎超如愿当上了摄影部的部长。

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游泳馆里试着游蝶泳。前几天在网上找到了菲尔普斯游蝶泳的视频，于是，我参照着百度文库里对蝶泳的分步教学，一边看视频，一边记文库里的的关键步骤，掌握了大概后，下水尝试着游蝶泳前进。

出了泳池，我给谭黎超回了电话。

“学长，嘿嘿，我刚才游泳来着，打电话什么事？”

“游得怎么样？”

“不好，蝶泳太要求力量了，全靠腹部发力，我力量不够，试了好几遍都挺不起身。蝶泳腿也不规范，啪啪啪地一直拍水，嘣得旁边人一脸水。”

谭黎超爽朗地笑了，“我只知道蛙泳和自由泳，第一次听说还有蝶泳，你挺棒，这都会。”

“游蝶泳练腹肌，不过得游很久，多数人不选择这种泳是因为从水里挺身太不容易了。游这种泳的一般是男生，我纯粹是冲着游蝶泳帅才去学的。”

“那也不错了，我算是看着你一点一点变瘦的。”谭黎超似乎很开心，言语间都带着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当上部长了，刚刚出的结果。”

“omg太棒了学长！我请客，你挑地方，咱俩吃饭去！”

“晚自习下课吧，正好今天是我第一天查晚自习，以部长的身份，哈哈。”

我很替谭黎超高兴。在我们学校，如果连续三年获得一等奖学金，并且，在校学生会的社团选举中被推举为部长，那么，在大四的时候就会获得公费出国留学的机会。当然了，是否出国全凭自愿，不过，每年放弃这一机会的人少之又少。

老时间、老地方，已经瘦了的我，和刚刚竞选成功的他面对面地坐着。

“恭喜啊，即将走出国门了。”

“嘿嘿，纯属意外，纯属意外。”谭黎超傻傻地笑着，胖胖的脸颊愣是挤出了两个酒窝，“前任部长的推荐占了多数，如果没有她，我没这么幸运。”

“这个部长倒还算有人情味，没有因为我的事而怪罪你。”我笑着说。如果谭黎超不提她的话，估计我已经忘记去年社团纳新的事了。如果不是她在中间拦路，可能我现在已经待在某个社团做事了。当然了，一边忙社团，一边顾学业，减肥的事或许想都没想过，更不可能去做，也不可能成功，自己依旧是那个148斤的胖子。“今天”是每一个“昨天”积累而成的，那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她其实挺好的，如果你现在还想进社团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谭黎超说。

“不了，现在这样挺好的，做我想做的事……学长，等你到了uk，可以考虑兼职做个代购啊，正好现在网上靠谱的代购还比较少见，第一桶金好赚，有了你，以后我想买伊丽莎白雅顿的话就方便多了。”

听我说完，谭黎超马上停下了筷子，“想要啥尽管吱声，要啥买啥，免费！”

我无奈地笑笑，和面前的这个男孩聊天，让我时常有种自言自语的感觉，他和我，太像了。像天际的两颗星，我笑，他笑，我走，他陪，夜幕降临时同时显现，白昼时分又一同隐藏，可离得那么近，却也只得相望彼此，无法融合。我对他，多的是感谢，感谢他扶着我，将我送到我想去的地方，感谢他总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也感谢他，在我最胖最丑的时候喜欢我。

“你别只喝水啊，请我吃这么多好吃的菜，你不吃的话，岂不是亏了？！”

我摆摆手，放下了水瓶，“都是给你点的，你多吃，我看着就好了。”

“那多不好，来，尝尝，你以前最爱吃的。”说着，谭黎超夹了一块水煮鱼放在我的碗里。

“不能这么直接吃。”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将瓶子里的水倒在了碗里，“油太大，得涮涮，不然热量太高了。”

谭黎超嚼着鱼肉的嘴停住了，愣愣地看着我将涮过的鱼肉吃完后，吧唧了几下嘴，“不至于吧，一块肉而已，你太较真了。”

“不能给自己任何放纵的理由。”我说，“每当想吃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就会拿出最胖时候的照片看，告诉自己，再吃的话就胖回148。”

“别这么残忍地对自己了。”谭黎超又夹了一块水煮鱼，借着灯光拿掉了鱼肉上的刺，“一个人如果真的喜欢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他都会喜欢。”

“我倒不这么认为，为了喜欢的人，也为了自己，我们总该努力把自己变优秀，这样才能配得上心中完美的他。多年后，其实最值得回味的事情，往往就是当时自己拼尽全力去努力、去争取的那段日子。”

这顿饭，谭黎超还是抢着买了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