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重遇
作者:亦了      更新:2020-03-01 09:29      字数:6566

我喜欢用道道菜品来比喻四年的大学时光。大一是前菜,这时的我们,刚刚入席,心有憧憬、满怀期待。大二是副菜,经过了对前菜的浅尝辄止,此时的状态介于饿与不饿之间,略平淡。大三是主菜,雏形已长成,肚子已填满,能量已积蓄,厚积薄发。大四是餐后小食,饮一杯咖啡,品一块甜点,让味道绵延口中,细腻而悠长。

qq空间里,我发的说说一年比一年少,看别人发的内容时,也只是看,不做评论。有时候翻看自己空间里近千条的说说,时常感觉现在的我正窥视着另一个人的生活,“她”和我像,但也不像,是未成形的自己,是不懂事的孩童。

经历了玉树地震、神八发射,见证了洛杉矶湖人队问鼎nba冠军宝座、科比荣获mvp、姚明退役,2012如约而至,这年,我22岁,大三,微信出现,智能手机开始流行。

我开始逃课,翘掉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乏味课程,开始在晚上外出做兼职,开始明白赚钱的不易,开始懂得生活的艰辛和生存的不易,也开始一点点地收敛自己的坏脾气。

为了生活和梦想,我们总要舍弃一些不必要的坚持。

郑斐然接任谭黎超,成了摄影社团的第二位女部长。她的成功,我不意外,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人,总有一天会突出重围。

谭黎超在一家信贷机构实习,月薪不多,但一年的积累,已足够他支付下半年在uk留学期间的生活费。白天工作,晚上,他总会抽出时间陪我绕着人工湖跑步,休息时,我们会在人少的地方排排坐。他放弃了对我的追求,我们之间可以进行的话题渐渐多了。恢复了正常饮食后,我的运动虽未停止,但体重还是反弹了6斤,小肚子鼓了一点点,腰围增了1厘米,胖是胖了,但相比之前用断食减肥换来的瘦,我更喜欢吃饱饭的感觉。

s姐与赵博洋的婚姻路途依旧波折艰辛,赵博洋的妈妈从中阻挠,给他介绍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孩,批判了s姐一次又一次,却都被他敷衍、平反掉了,s姐一直在坚持,他信赵博洋能给他一次此生难忘的涅槃。

韦莱和乔诗祁没有任何的变化。前者白天在寝室悉心地照料我们三个,晚上回家陪妈妈,在家待上两、三小时后折返校园。后者继续热衷韩剧、美剧,通宵达旦地追着新剧。

晓蝶打算接手他父亲生前留下的房地产公司了,时不时地和导员请假,向专业人士请教管理以及房产方面的诸多细节和常识,与我的联系渐渐变少,只在节假日以短信的形式简短寒暄。

林琅与那博昂还在交往中,虽说争吵不断,但因为爱和执著,那博昂始终紧攥其手,省吃俭用只为博女朋友一笑,买新款的包包和连衣裙,让她看起来并不像一个经济寡淡的人。至于林琅,她也在努力,控制着购物欲,事事为那博昂考虑,闲暇时规划着他们的未来。

田馨冉和程鑫进展得一切顺利,暑假时就要去见程鑫的爸妈了,这两年多来,凭借着自己小蚂蚁般的付出,她已经攒了一笔不小的存款。

导员付老师的孩子在年初呱呱坠地,男孩,很可爱,像极了付老师,初为人母,她整个人也温和了不少,陈盼提议集体凑钱给孩子买份礼物,我也加入了其中。

我与陈盼的关系,不再如从前那般针锋相对了,可也并不友好,芸芸众生的路人而已,吵累了,好胜心淡了,也不想计较过往了,感觉以前的自己好无聊。

一切看似没有变化,却都在变化着,人的成长,总在不经意间。

两个月前,为了赚点零花钱,也为了积累点社会经验,我在赶集网上找了一份和自己作息时间合拍的兼职,在一个中型的英语培训机构做英语助教,月薪1800,每周工作5天,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工作内容是监督初三的学生课前预习和课后复习,上课半小时前听写所学单词和短语,对基础知识薄弱的学生单独辅导,及时和家长沟通学生在校的表现,学生走后,去会议室参与教师的集体备课,结束后打扫上课的整间教室。有点累,可也正是因为这段时间的辛苦兼职,让我明白了两件事,一件是,没经历过别人的人生,就不要妄下评论;另一件是,赚钱好难!好难!好难!……做兼职之前,我满心期待,觉得参加工作一定是件非常好玩的事,混混日子也能得到不错的报酬,于是列了一个长长的购物清单,从化妆品到各种吃食、买给爸妈的礼物,把一切想买的全写在了上面,我对爸妈说“想吃啥,只管吱声,我买单!”,可领到工资的那天,我忽然什么也不想买了,1800元,竟然只有薄薄的这一摞。捏着钱,我搁置了自己想要的全部东西,只用了多半的钱给爸妈买了个按摩器。为得到手中的这18张毛爷爷,我不敢迟到,不敢请假,不敢有一丝懈怠地应对工作,开始学着接受不喜欢做的事,试着与看不上眼的老师建立良好的团队关系,虚心地接受其他老师对自己准备好久的教案的批评。回头想想以前的那个我,我真的特想骂自己,不懂存钱,只懂花钱,大大方方地浪费,没一点羞愧。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磨炼,我才会更加的喜欢现在的自己。脾气有,遇到不公平的事还是会挺身而出,个性也没丢,只是没以前那样激进了,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不像从前那样连话都懒得讲了,会微笑着敷衍,简短地寒暄后转身走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只是忽然觉得,适当的妥协要比无畏的坚持有意义得多。

22岁的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很多时候,改变我们的,不是梦想,也不是唠叨和逼迫,而是现实,我们逃脱不了的现实。

四年的大学生活,我觉得最难得的就是我们寝室四人亲姐妹般坚定的友情了。很庆幸,我生活在一个算计很少、关怀很多的寝室,其他学生在抱怨“谁谁谁不打扫卫生”、“谁谁谁总在晚上打电话”时,我们几个却在寝室悠然地涮着火锅。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互相看不起,每个人都是实心眼,但也有脾气,任性又倔强。除了韦莱,我们三个互相看不上眼的情况时有发生,总觉得对方做什么都是错的,不想委屈自己妥协,也不想泼妇骂街似的大吵,最常见的办法就是冷战,但这种现象不会持续太久,韦莱会和余下的那个人会从中调和,趁另一方不在的时候,帮这一方分析事情原委,直到和解。寝室的集体照我们已经拍了三张,入学时、大一下学期、大二下学期,一张不落,清洗了底片后,每人取一张贴在了桌边的墙上。

结束了6小时的工作,我拖着倦怠到想睡的身子回到寝室。

“朵儿,你快下个微信,我们仨都下了,咱建个群组,以后有啥事在这上面说。”林琅拿着手机走近我。

我捶着肩膀,从包里取出手机,懒懒地看着她,“最近好多人在用这个聊天,我还没用过呢,好玩吗?怎么下?”

“手机自带的app里,搜索……哦对,我差点忘了,你们是安卓用户,没有自带app。”

听她说完,我瞄了眼她手里握着的手机,“呦呵,换iphone了。”

“嘿嘿,那博昂买的,买了一对,一黑一白。”林琅在我面前晃着手机,灯光下,后壳的银色苹果logo亮亮地闪,“你看,怎么样?比安卓机小点,但ios系统稳定,不卡机。”

“挺好的,好好用吧,别摔了,那后壳不经摔,碎了就不好看了。”说完,我拿着手机爬上了床,站了好几个小时,累得腿疼。

“下好了,你们都是多少号?我加你们。”

“我是手机号,你输入我的手机号,点搜索就找到我了。”韦莱说。

“我的也是。”乔诗祁紧随其后。

“不用那么麻烦。”林琅走到我的床下,“点击通讯录,再点右上角的加号,找到手机联系人,我们都在里面,我的头像是本人,小不点儿的是李敏镐,莱莱的是一张白纸,一一添加就行了……我们iphone是这样的,你们的手机我还不清楚,不过先试试吧,大同小异。”

我只“嗯”了一声,没再说其他。果然,越缺少什么,越喜欢显摆什么。

添加完她们三个后,我又添加了s姐、赵博洋、田馨冉、晓蝶,还有那博昂。程鑫和谭黎超没有开通微信,暂时先不管他们了。

鬼使神差地,我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周梓瑞的手机号。两年了,我没再拨过这个号码,可这11个数字却无时无刻地串联在我的记忆里,已经长成了身体里的坚硬不可摧的一部分。减肥后,我戒掉了很多之前的习惯,有好的,也有坏的,可翘首与期盼,我始终没有停下过,每晚睡前还是会登陆空间,看着自己说说下面周梓瑞的每一条评论,让我觉得,他始终都在。他转身后,我没有继续向前,陪他一起转了身,沿着他走过的路,看了他看过的景,不知他何时才能蓦然回首,也不知前方的路还有多远,我只想,等他停下,就能看到我。

周梓瑞也注册了微信。

选头像!对对对!赶紧选头像!

于是,我慌忙地翻着手机里上百张的自拍照,想挑出最好看的一张当头像。智能机果然比按键机方便,不用“咔咔”地按键了,有了自拍功能后,也不用再找别人帮忙拍照了,而且拍完后可以修图,大饼脸能变瓜子脸,眯眯眼能变桃花眼,negro变白种人,美呆了!选好头像后,我点击了周梓瑞头像下方的“添加到通讯录”。

久违的紧张感再次将我吞噬。

没等多久,他同意了我的好友申请。“你是林朵?”很快弹出。

我拿着手机用力地点头,打出了“嗯”。

他回来了。在这之前,我想过好多种与他见面的场景,街边、咖啡店、曾一起去的酒吧、b中,好多好多,想着想着,连我自己都自嘲地笑,会有这一天吗?别骗自己了……独自逛街时,遇到和他背影像的男孩,我会阵阵紧张,欣喜地跑过去,可希望却一次次地落空。2010到2012,整整两年的时间,只要我出门就一定化妆,我怕某一天,他回来见郑斐然,我与他不期而遇。我曾设想无数个与他重识的可能,也曾写下好多段相逢时的对白,可今天,期盼已久的这一天到来了,想说的话太多太多,我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好吗?”我说。

“对付活。”他答。

“我瘦了。”

“听说了。”

两年的空白期,我们似乎陌生了,生活里出现了更多的人,他们填补了空荡荡的空缺,一个替代一个,“再见”还未说出口,那些曾经却已悄然而逝。

过了许久,微信声重新响起,“我已经这么差了,怎么还想着联系我?”

“你不差。”但很快,我删除了这几个字。

“为我三年来的喜欢画个句号,感谢你,把我变得越来越好。”我说。

等了许久,他也没有回复我。算了,最想说出口的话,已经说了,我有点厌倦这漫长的等待了,了无希望,遥遥无期,也许真的是时候该停止了。放下手机,我拿着水盆出了寝室,脸上的妆,该卸掉了。

我的妆很厚,为了遮盖不健康的肤色,在脸上盖了一层又一层的粉底,当年断食减肥留下的后遗症,脸色黑黄,即便吃饱了饭也时常没有血色。盆里的清水变成了乳白色,镜中的我,已不似高中时满脸的胶原蛋白了,皮肤微微松弛,细看,眼下已有了小小的细纹,嘴角边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法令纹,笑容满面时,眼角浅浅的鱼尾纹已藏不住,可今年,我才22岁。

“朵儿,刚才有个人给你打了好几遍电话,一直响,我们都忙着聊微信,莱莱替你接了,是个男生,他说过会儿再打过来。”林琅说。

“正好你回来了,人家电话刚挂,回个电话吧,听声音,那男生还挺有礼貌的,不像骚扰电话,声音是挺醇厚的男低音。”韦莱接话道。

“哦,知道了。”

从床上拿过手机,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我回拨过去。

“你好,刚才是你打的电话吗?”我问。

“嗯,我是周梓瑞。”

拿在手里的水盆掉在了地上,盆里的刷牙杯子跌落,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破碎声,盆中的物件一一弹出,四散在周围。韦莱看了我一眼,转身去阳台拿了扫把,替我扫净了碎片。

这么久了,我想过很多次放手,但从没有一次能真正地做到,总是狠不下心。前一天说了再不联系,可第二天一早,醒来的第一件事还是打开手机,寻找他的消息。我太爱他了,被伤了一次又一次后,却还是想继续等待,想了上百个结束的理由,可没有一个说服得了自己。

“周梓瑞。”我几乎是哭着喊出了这个名字。

林琅和韦莱齐齐看向我,对视片刻后,韦莱拿了纸巾递到我的床上。

“是我,别哭,别哭。”他被我的反应惊到了,连忙安慰。

“你怎么才来!”我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咬着嘴唇,想控制住即将涌出双眼的泪,可想到为了得到他的喜欢而残忍对待自己的这两年,我又止不住地哭了。

“是我不对,我回来了,专门给你道歉来了,不哭了,好不好?”

我破涕为笑,“那我听你的道歉。”

“好,先把眼泪擦干了。”

笑着擦完了眼泪,我明白了什么是哭着笑。

“我给你拨过去吧,估计你想说的话也不少,别费你话费了。”周梓瑞说。

很快,他的电话打了过来。

“这是我的新号,存上吧,我回c市实习了,等答辩的时候再回去,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就留在c市了。”

“这么给力。”我笑,总是这样,明明很平淡无常的一句话,可只要是周梓瑞说的,我就莫名地幸福,不过,很快,开心的感觉消失了,“郑斐然很高兴吧?你终于能回来陪她了。你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已经分手了。”

“啊?!”

“上学期分的,可能是志不同吧,她想飞得更高……你呢?我听很多人说你瘦了,也漂亮多了,补一句恭喜,已经有男朋友了吧?!”

“没有,没有。”我忙不迭地说道。

周梓瑞没回答我,汽车鸣笛声和吵闹声,伴随着冗杂的嬉笑声,阵阵地传进我的耳边。

“周梓瑞,你还在吗?”我说。

“在呢,刚回来,正好和高中的朋友出来聚一聚,这群人,太能喝了。”

“大瑞,你快点!别磨磨唧唧的只顾着打电话!……妹子,你让大瑞先喝点,我们好长时间看不着他了,你俩有啥悄悄话等喝完了再说。”电话里的男声由远及近。

“你们别灌周梓瑞那么多,他还得回家呢!”我朝电话里喊着。

没人理我,又过了一会儿,周梓瑞的声音传来,“知道了,我少喝点,先挂吧,待会打给你,困了就先睡吧,我们得喝到很晚呢,你关机我就知道你睡了。”

“没事,我不关机,喝完了你再打给我吧。”我说。

我一次觉得,等待也可以这么幸福,也是第一次觉得,郑斐然好可爱。对手没了、喜欢的人单身、自己变美了,我忽然觉得在追求周梓瑞的这件事上,自己已经稳操胜券。

握着手机,我兴奋得睡不着觉。

快到凌晨一点时,终于盼到了周梓瑞的电话。

“困吗?”

“不困,不困。”从床上坐起,我赶忙说道。

“酒喝多了,穿短袖都感觉不到冷。”

“不是让你少喝点嘛,在哪?我去接你。”说着,我爬下床。

“不用了。”周梓瑞笑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这么热情……热情到奋不顾身……放心吧……我这么大一坨……能出什么事?!”

他喝了不少,从声音就听得出来,话音时断时续,一会声大,一会声小。

顿了顿,周梓瑞的声音重新传来,“林朵你何必?!我哪值得你这样!去选一个爱你的人,我已经这么对不起你了,不配你的喜欢!”

“你值得,周梓瑞,因为你,我这些年的时光才有意思。”

“洋哥和那博昂把你减肥的事全告诉了我,我何德何能,竟值得一个女生为我做了这么多!林朵,我对你很有愧。”

“我做的每件事,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心甘情愿地改变自己。”我说。

“我不懂得怎样好好地去爱一个人,你却一直傻乎乎地为我做这做那,从高三到之前,我自己都不记得伤害了你多少次,你不恨我吗?连我都恨我自己,我特么的真不地道!”沉默了很久,周梓瑞的声音变得柔和,“身体现在怎么样了?还低血糖吗?胃还疼不疼了?”

我笑笑,推开了走廊的窗户,“一切都好,比以前好了。”

“回寝室吧,虽说是春天了,但晚上还是挺凉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在寝室?”我问他。

“在寝室的话,这么晚了,你不会这么大声说话的。”

“猜对了。”嗅了嗅窗外的空气,我将整个头探出了窗口,“周梓瑞,春天来了,你仔细听,外面的小草已经奋力地朝外鼓了。”

“那么小的声音,你怎么会听得到。”

“因为心有春天啊,在我看来万物都是新的……外面的迎春花开了吧?”

“开了,b中操场上开了很多呢,一团一簇的,当时在学校只顾着打球了,花开得这么密都没去看几眼。”

“帮我摘一支吧。”我说。

“弄得那么诗情画意,行,我等会在路边给你摘一支。”

“周梓瑞,大自然的春天已经开始了,你的呢?”

“哈哈,再说吧,情意到了是挡不住的,花我先帮你养着,等到花骨朵全开的时候,就可以拿走了,林朵,谢谢你等我到现在。”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又亮,春的风吹得窗户合上又开,窗外的虫儿轻声地叫,都说初生的萌芽是被春风吹绿的,也许等我明天再开窗的时候,外面已是一片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