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窗睡觉的季节到了。

一年中，我独爱五月，春的脚步还未走远，却已能嗅到夏的气息。白天，我们在寝室听着鸟叫，闻着花香，选一本钟爱的书沉心阅读，拂面的风夹着些许的青草味，清香又醉人。夜晚的空气稍稍潮湿，跃动了一天的万物，此刻已入睡，静谧的星空下，连空气都带着细细的甜，调皮地钻进鼻腔，浓浓的幸福感环抱全身。

有周梓瑞陪伴的日子，宁静中有喧嚣，美好中夹杂苦闷。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我躁动的心平静下来，也可以让原本沉静的一切变得狂躁。我会哭、也会怨，可擦干了眼泪，还是会原谅、会自责，会拥抱，化好妆，挑一件最美的衣服，以最美的姿态奔赴与他的约。

距离学生时代的结束没有太长时间了。随着大四学生毕业答辩的一天天进行，我们的危机感渐渐加重。微信群里、朋友圈里、空间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就是毕业，“毕业后打算留在c市吗？”、“毕业后打算继续做英语这行吗？”、“毕业后打算往南发展吗？”成了很多人茶余饭后的必聊话题。于我们而言，实习就意味着毕业，脱离了学校，离开了父母，开始一种20年来从未尝试过的生活，有点新鲜，也有点可怕。自己赚钱，自己拼搏，独自一人咽下苦涩，独自一人坚强承受，从热热闹闹，变成伶仃一人，想哭，可好面子的我们，在人前还是极力地隐忍，紧攥双拳，硬生生地憋回眼泪。

“朵儿，赵博洋的妈妈邀请我参加他们家的家庭聚会了。”早上，s姐的电话打进来。

我开心得从床上坐起，拿着手机紧贴耳朵，“这消息太振奋了！姐你成功了！”

“成功还算不上，慢慢来吧，他父母接受我就好。”虽是平淡的一句话，可我能明显地感觉到s姐的开心。两年的坚持，换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按这速度进行的话，离订婚不远了，订完婚就结婚，这么算的话，2014年或是2015年，你的宝宝就出生啦！”掰着手指头，我开心地笑。

“具体哪年你都推算出来了。”s姐笑得很爽朗，“以后的事，顺其自然吧，该走哪一步，我只要努力地把那一步走好就可以了。”

“听这意思，是决定要孩子了吗？哈哈，那我可不可以给宝宝当干妈？”

“那就看你到时候给多少红包咯。”

挂断电话，我立刻给赵博洋打了电话。叮嘱他在家庭聚会的时候一定要和别人多夸一夸s姐，越多的人认同她，公婆对她的赞赏就会多一点。这一路走来，s姐很不容易，为了爱情，她把自己改变得非常彻底。曾说要做铁丁一辈子的她，不丁克了，积极备孕，想学着做一个好妈妈。从前的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潇洒小姐，现在，为了家庭，开始努力地学习厨艺和家务，替赵博洋洗衣服。赵博洋的亲戚需要帮助时，s姐从来都是义不容辞，不止金钱援助绝不含糊，为了赵博洋的姥爷在去医院的途中能舒服些，不睡美容觉了，半夜开车到家里接老人去医院。不泡吧了、妆也淡了，连穿衣风格也按照赵博洋的喜好来，两年下来，s姐由霸道变得温婉，我看到的她，眼里全是赵博洋，等到孩子降生的那一天，她的世界里，又会满满的全是孩子。

从唯我独尊到周全他人，从潇洒自在到权衡利弊，从冲动草率到深思熟虑，成长的过程中，每个女孩都会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过。每走过一个阶段，身上的羽翼就会渐丰一点，身体沉了，肩上的责任重了。但是别怕，变沉的过程，只是翅膀在一点点丰满，变得强而有力，等到我们蜕变成熟的那天，它一定会带着我们振翅高飞。

今天，我和晓蝶有约。从年初到现在，她几乎没在校园出现过，向导员请了长假，一直在她爸爸生前留下的房地产公司忙碌。我和她聊微信的时候，她要么在开会，要么即将登机，很少有时间能安安静静地坐下和我聊一会儿。一个月的时间里，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飞，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见客户，留给自己的时间少之又少，忙到连吃饭都觉得浪费时间。

餐厅外，直到她向我招手，我才发觉，那是她。

她的直刘海和垂直的长发不见了，变成了中分的利落短发，发色也从巧克力色变成了栗色。耳垂上硕大的钻石耳钉尤其抢眼，只一颗独钻，周围没有任何其它的装饰，净度尚佳，无论站在哪个角度，耀眼的光芒都看得到。身上的香水味从果香变为醉人的浓香，一直独爱甜美风格和连衣裙的她，换上了真丝白色上衣配黑色的西装裤。脚上不再是白色的平底鞋了，换成了一双正红色的细高跟。妆容也换了风格，不是以前的纯美风了，金棕色的眼影，眼线微微上挑，扫了鼻影的鼻梁格外高挺，深豆沙色的口红将气质提升了几个level，成熟又干练。

“嚯，差点没认出来。”走近她，我说。

“变化挺大的是么？”

“风格完全是两个人。”

先我一步，晓蝶替我开了门。

“这家店的早茶很不错，我给你推荐几样，干蒸烧卖、艇仔粥、糯米鸡、豉蒸凤爪，这几样我常吃，味道很纯正，想吃什么你就点，我请客。”说着，她将菜单推到我的面前。

她纤细食指上的粉钻吸引了我。

“很漂亮。”指了指她带着钻戒的右手，我说。

顺着我的指引，晓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淡淡一笑，“22岁的生日礼物。”

“有男朋友了？”和以前一样，我戏谑地看着她。

“是男性朋友……快点菜吧，和你待一会，我还要回公司看策划文案。”

“总是这么忙，难得一聚，你又有事。”我低着头，一边看菜单，一边用手摸着面前盛着半盏冰块的水杯。虽是春末夏初，可午间的燥热还是让人有些难耐。

“不忙怎么赚钱？！服务员，一份海鲜套餐、两份蚵仔煎、两份豉蒸凤爪，朵儿，你呢？”

“哦……我要一份艇仔粥和一份干蒸烧卖就可以了。”

“工作进展得还顺利不？房地产的那些东西，学得怎么样了？”拿过手边的茶壶，我替晓蝶倒了半杯茶水。

“不用倒，我不喝。”晓蝶敛了敛容色，将水杯推到旁边。

我干笑了一声，讪讪地将茶壶放到一边。

她没说话。

我也没说话，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在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出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硬生生地分开了我们。陌生的气质、陌生的语调，冰冷的眼神，从前和晓蝶那种无话不谈的亲密感忽然间没了，现在连说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我都要仔细考虑到底该不该说。或者说，她是否喜欢听我这么说。

“看你每天工作好辛苦，注意休息。”想了半天，我挤出了这句话。

“自己选择的路，怎样都要走完的。”

“呃......你......好像比以前坚强了，也更果敢。”

她抬起头，饶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是么？”

我木讷地点点头。

她无话，专心地看着手机里的wps文档。

“郑斐然怎么样了？”我问。突然想到了她，许久没人和我提起这个名字了，和周梓瑞在一起后，这个名字更是被我抛到了脑后。

晓蝶倏地笑了，“如果我说她过得不好，你会开心吗？”

“无所谓了，但我觉得她不会。”

“那你猜对了，她当上了部长，有机会公费留学了，在很多同龄人正在焦头烂额地找工作时，她已经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摆弄着手里的杯子，晓蝶突然抬眼笑看着我，“你做了三儿，但想不到你还是个善良的三儿，破坏别人爱情的事，你好像还没做过。”

“那不地道了，我烦她，但也不至于做阴损的事。说真的，如果我现在没有和周梓瑞在一起，那我一定不想听到她好的消息，她越不好，我越开心。”

“阴损吗？在我看来，这和正常的追求没有什么区别。”

“做第三者已经不好了，再耍手段破坏，那就太不道德了。”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斗智斗勇罢了，目的达到，过程无所谓。”

从她的眼中，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坚毅。

讪讪地，我闭上了嘴。

服务员的及时送餐化解了这短暂的尴尬。

“吃吧，这几样菜是我们去广州开会时，一个建筑商的秘书推荐给我们的，正好c市有连锁店，我尝过，味道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说着，晓蝶将推荐给我的几道菜在我面前排成一排，“不够再点，反正我请客，你只管吃就是了。”

“我们还是aa吧，像以前那样，冷不丁地被请客，我有点不习惯。”我说。

“酒桌上，没有aa，如果aa，那一定成不了朋友，更别提日后做生意了。”她挑了挑眉，清冷地睨了我一眼，优雅地拿起了餐具。

“那好吧，下顿我请。”

面对面坐着，我们默默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

“xx下月就要去见程鑫的父母了。”我说。

“哦，挺快的。”说着话，晓蝶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手机，“很快就组成一个家了。”

“是啊，高中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他俩能在一起，一个学习那么好，一个学习那么差，性格也完全相反，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然这么快就进展到见家长的这一步了。”

晓蝶没说话。

“你也加油，妞儿，你的自身条件好，选择空间比我们很多人都要大，找一个自己喜欢、他也喜欢你的人，非常容易的。”

“以后的吧，找到喜欢的人哪能那么容易，好男人太少了。”

想继续说，可我还是选择了闭嘴。晓蝶心里有罗皓，一直都是，这道疤，我不忍揭。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等你走了我再走呗，刚出来不久，急什么。”我一脸纳闷地抬头看着对面的晓蝶。

她在打电话，刚才并不是和我说话。

“资料的事我已经提醒过你要用心了，怎么又出错！……别和我解释那些没用的，我给你一小时的时间，下面的工作不用做了，马上回公司……把由你带来的损失弥补完以后，公司会根据出勤和业绩给你做工资结算，拿了钱你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挂了电话，晓蝶变得风平浪静。

“别这样，现在找份工作多不容易，出错是难免的，再给她一次机会吧。”我说。

“不行，她为我带来了麻烦，我不会再留她。”晓蝶的态度很坚决，“况且我提醒过她，数字核算的过程一定不要一个人做，她核对第一遍，再找下一个人核对第二遍，这样才能降低出错率，她不听，为了早下班，粗略地看了几眼就上交了，这么笨的员工，我不可能让她继续待在公司，社会不需要这样的人。”

她的话，我并没有觉得不对，笑了笑，“你比以前有气势多了。”

“被磨炼出来了，以前那种温懦的个性，也许会交到朋友，但赚不到钱。人活着，如果赚不到钱的话，那还活着干嘛。”

“我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偏。”放下筷子，我迎上了晓蝶狠辣又冰冷的目光，“钱这东西，固然得赚，但生活并不是有了钱就能过得好的。朋友、亲人、理想、追求，这些东西很多时候比钱更容易带给我们快乐。钱得有，但够花就行，欲望别太大，想买的东西别那么多，人如果一辈子只为钱和地位活着的话，会丢掉很多眼前的美好，不值得。”

晓蝶一边静静地听我说话，一边用手指轻敲着水杯，“那么，现在，你做个假设，假设自己病了，需要很大一笔钱，但这笔钱你手里没有，只能向别人借，以你现在的朋友数量和质量来看的话，算一算，有几个人会借给你。”

听完，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韦莱肯定会，田馨冉也会，不过她的钱不多，估计到时候会心有余而力不足，s姐会，周梓瑞应该也会吧，程鑫……不知道，那博昂……不知道，谭黎超会，林琅……她也没钱……

“想好了吗？”晓蝶问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两个吧……”

“两个……我猜猜，其中一个会是s姐，另外一个也许是你的室友。但你想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是有保质期的，现在你和她们的关系很好，但等你毕业以后呢？你们可能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渐行渐远，从熟悉到陌生，再见面的时候，也许会像咱俩今天这样，无形的隔阂始终贯穿整个聊天……至于s姐，她会再婚，会当妈妈，会顾不到你，你觉得10年、20年后，你向她提出借钱，她会借给你吗？”

“但没准那时候我又交到了新的朋友呢。”她的话，我承认，或多或少还是有点赞同的。

“别天真了，朋友只是用来互相利用的。”晓蝶冷哼了一声，藏不住眼底的冷漠，“人活着就是为了实现利益、争取利益、让利益最大化，什么亲情、什么友情，全特么的扯淡。人性本恶，人都是贪婪的，亲兄弟不止会明算账，他们还想得到更多，哪怕弟弟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哥哥也会为了争夺更多的财产而无视兄弟的疾苦。这社会就是这样，只要目的达到了，过程怎样还重要吗？！把钱攥在手里才是最实际的做法。”

“人心并非丑恶，人都是善的，晓蝶，你看到的只是你工作的那个层面，还有许许多多温润暖心的画面你没有看到，我始终相信，怀着感恩的心去看世界，世界就是美好的。”

“所以，你是在说我冷漠、自私咯？”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看问题的方式不一样了。”我微微一笑，不想再看晓蝶脸上那些掩饰不住的鄙夷。

“朵儿，你很不喜欢现在这样的我吧？！”

“有点。”

晓蝶无所谓地笑了笑，喝尽了杯中的水，“你可能会觉得我世俗，但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这个社会会把你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我不信，心之所向，素履所往，我没什么太大的志向，也不想成为多么伟大的人，做个善良人，有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赚点钱，好好去爱那些爱自己的人，这就够了。”

“善良人？朵儿，用不了多久，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我们生活的这个国家，还没有能力去识别善良人，它能识别的只有有钱人和地位显赫的人，除了这两种，都是命如草芥的普通人。”

她的噎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一会，晓蝶回公司了。

她说要换一种状态生活，她做到了。只半年的时间，诚挚、热情、纯真、美好，这些词在她身上已经全无影踪。曾说过要和我一起勿忘初心的人，变得世故、无情、冷漠、狠心。她觉得这样的自己是迎合社会的，是对得起自己的，可这样的她，我宁愿不是她。

只是，不知以后的我们，是否也会如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