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把托管班的工作辞了。说出原因时，遭到了身边人的一致批评。

周梓瑞说：“真该找个地方让你好好吃点苦。”

韦莱说：“这脾气，你走到哪都得得罪人。”

田馨冉说：“林朵，你就不能适应下社会？！总像刺头似的。”

林琅说：“你的性格，不适合参加工作。”

晓蝶说：“如果我们公司有你这样的员工，早就被我辞退八百回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工作的学校是一个负责监督小学生在放学后完成作业的托管班，而我的任务是在每天的4点到6点之间，对英语基础知识薄弱的三年级学生进行单独辅导。讲课方面，我没问题，毕竟是自己的本行，可以很好地胜任，令我不满的是校长的教育理念。每天五点是学生和老师的晚餐时间，做饭阿姨会将每人的饭菜盛在餐盘里。以我的理解，这个时候应该是学生按顺序排好队，自己将餐盘端走，带回座位就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嘛，小孩子不该太娇气。但校长不这么认为，她说，为学生端饭是我们这些老师应尽的责任，孩子还小，这个时候必须由我们亲自将餐盘放到每个孩子的桌上，看着孩子们吃完饭后，我们才能就餐。任职第一天，我没说什么，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太较真了，于是耐着性子给每个孩子端了饭。令我意外的是，得到饭的孩子并没有对我说“thankyou”，也没有微笑，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看着他们吃完饭，我将这个问题反映给了校长，希望能够引起她对孩子素质问题的足够重视。可校长听我说完，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些孩子有家长教育，咱们只要让他们提高成绩就可以了。”……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让我很有意见，每天六点左右，家长们会陆陆续续地接孩子回家，按我的理解，这个时候应该是由学生自己将衣服穿好，并整理好个人物品，然后规规矩矩地和家长回家。但校长不这么认为，她要求我们在家长来接孩子的时候，亲自帮孩子收拾书包，并帮他们穿衣服。事后，我向校长提意见，她却说“这些都是做给家长看的。”……我始终觉得，无论在哪里，无论多大的孩子，无论他的家境好与坏，有两样东西是必须学会的，独立、尊重。而我，作为一名教师，必然有义务教会他们这两样。所以在第二天，我没有按规定给班上的孩子端饭，等他们安静地在走廊排好队后，让他们按顺序一个接一个地进饭厅取餐。我的行为令做饭阿姨很惊讶，立刻喊来了校长，校长很生气，责怪我不该让孩子自己端饭，大声地问我“万一孩子被烫了怎么办！？”……晚上，家长来接孩子的时候，我没替孩子穿衣服，任由他慢腾腾地将衣服往身上套，在孩子收拾书包的时候，我也没有帮忙，只在一旁提醒他重要的东西要带好，并问他个人物品是否都装进了书包，这时校长又出现了，很大声地责怪我不尽责……以上的种种，与我的教育理念严重冲突，所以，深思熟虑后，我辞职了。

我一直认为，学生素质的好与坏，并不完全取决于家长，老师同样有义务教会他们本该学会的礼仪和思想。如果让我任由自己的学生娇气蛮横而置之不理，对不起，我做不到，我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老师，一旦学生做得不对，必须想办法及时纠正。除此之外，我并不认为成绩是衡量一个孩子的优秀与否的标尺，甚至可以说，成绩压根没那么重要。在学生时代，最该学会的应是独立思考的能力，并且树立一个正确的人生观，用澄澈的心去看这个世界，而不是只有竞争和排名的狭隘心思。

离开托管班，我将这550元钱的工资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步行回到学校，开始准备大学期间的最后一次期末考试。

寝室里，只有韦莱在复习。

“呦呵，你俩真闲，周五就期末考试了，怎么一点都不复习呢？”放下书包，我对赖在床上的林琅和乔诗祁说。

“琅琅说，这是最后一次期末考试了，学校不会让谁挂科的。”乔诗祁一边盯着电脑，一边回答着我，“朵儿，《幽灵》你看到第几集了？”

“我也记不清具体是多少集了，反正是高中校园里学生接二连三坠楼的那集。前半部分好恐怖，鬼片的既视感，后半部分我还没看呢。”说完，我将复习资料和电脑运到了床上。

“一边复习一边玩电脑吗？”林琅问我。

“嘿嘿，主要是玩电脑，复习是次要的。”

“也就是说，把书放在旁边，捧着电脑减轻负罪感咯？”

我笑，按下开机键，“好像可以这么说哈。”

上次看韩剧是在2006年，那时，我高一，《对不起我爱你》在网络上热播，主演也是苏志燮和林秀晶。每天上完晚自习，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各科的辅导书从书包里取出，在写字台上一一摆好，等着妈妈进来送牛奶，趁着妈妈在，赶紧把电脑打开，告诉妈妈老师让在百度文库里搜集历年来本省的高考文综试题。妈妈应允后，叮嘱我珍惜时间、好好学习，替我关上了门。目送妈妈离开，我先在电脑里找到高考题的页面，然后将页面最小化，再在视频软件里搜索“对不起我爱你”，将音量调到最小，左手捧着书，右手放在鼠标上，食指牢牢地放在左键，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将视频页面最小化，盯着事先找好的高考题页面，装模作样地拿着笔在纸上划拉，每一集都看得提心吊胆。人在紧张时的记忆力往往是非常不错的，所以，即便音量小，我也能将每集的剧情记得很牢固，一些场景，直到6年后的今天，依旧历历在目。

《幽灵》是一部悬疑推理片，苏志燮在剧中饰演一位和朋友互换了身份的警察，正义、果敢、浓浓的英雄气概。印象最深刻的一集是昨天看的高中生自杀事件，事情的前奏是一名女生在记者录像时失控打翻了泔水桶，并开始疯狂地抓里面的东西吃，之后，因为种种，苏志燮和同事开始调查女生所在的女子高中，发现这所高中表面上虽是一流，内里却给了学生无尽的压力，老师经常告诉自己班上的学生“努力爬上去，把其他人踩在脚下”。为了成绩，老师不允许学生去参加好朋友的葬礼，每天的任务就是学习、学习、重复地学习，因此，学生之间的嫉妒心和好胜心都非常重，不允许自己失败，成绩好的学生会轻而易举地遭到其他学生的集体排斥，可即便如此，依旧所有的学生都想成为第一名。这时候，死亡邮件出现了，每一个收到邮件的学生，如果想得到期末考试的答案，就必须完全听从邮件传递者的安排。而所谓的安排，就是先让收件者弄伤右手，再爬向抹了很厚的蜡的窗台，奋力去抓放在窗台边缘处的********，收件者因为伤了手，没有力气，无法抓紧窗檐，加之涂了蜡的窗台很滑，努力地爬向********时，从楼上坠落，殒命。后来，经过调查，苏志燮和同事找到了邮件的传递者，她也是这所高中的学生，而她之所以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她要赢，要灭掉所有比自己强的人，为达到目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些人通通死掉……

“唉，何必……”

“在说高中生跳楼的那集吗？”乔诗祁问我。

“嗯，为了成绩，看看家长和老师都把学生逼成什么样了！”我说，恨恨地暂停了播放，“眼里只有成绩，连人格都没了，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活着还不如死掉。”

“倒也未必。”林琅听我说完，抬头看向我，“好成绩还是可以带来积极作用的，至少能让自己上个重点大学，重点大学毕业后，就业能容易不少，比咱强……这社会，以后只有两种人好就业，一种是家里有钱的，另一种就是学历高的，至于像咱们这样的中间人，也许今天还在上班，明天就失业了，买药嫌贵，生病不舍得去医院，大点的聚会都不好意思参加。”

“这话我不赞同。”我合上电脑。第六感告诉我，接下来，一场激烈的辩论会在我与林琅之间进行，“首先，咱是学师范英语的，只要有学生在，咱就不会没市场，这个单位不好的话，辞掉，再找下一个单位，有本事在身，人是饿不死的。其次，工作后，咱的月薪至少2000，如果你不买channel、amani、dior的话，月存500不是问题，一年就是6000，就算每三个月生病一次的话都够用了，诊所那么多，打个点滴能花多少钱？！最后一点，有钱不见得快乐，人越有钱，欲望就越大，他们需要赚更多的钱去满足自己的欲望，付出与得到总是守恒的，为了得到，他们会牺牲健康，熬夜、酗酒，应酬，会硬着头皮当孙子，强迫自己做很多违背内心的事，长此以往，估计连他们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你觉得值吗？”

“找工作方面，你说的话我不认同。我不会给小公司打工的，要么有正式编制，要么在家做全职妈妈。你知道的，我欲望不小，喜欢钻石、喜欢包包，名牌傍身让我有安全感，女人本就该漂漂亮亮地活着，不是吗？但这些，我给不了自己，所以我要嫁个有钱人，他给我钱花，我替他照顾家庭，各取所需、互利共存，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由于三观的不同，我和林琅总是有争论不完的话题。

“好了好了，你俩各人有各人的理解。”韦莱阻止了我们的辩论，“马上期末考试了，你俩还真闲，好好复习不好吗？以后想复习都没机会了。”

“是啊是啊，刚才我本来想忙里偷闲看看书来着，被你俩这么一闹，书都看不进去了。”乔诗祁手里捏着《公司财务原理》，嘟着嘴抱怨，“三年了我都没正经复习过，这回想好好复习，思路总被你俩打乱。”

“行，那我不说了。”林琅继续低头忙着手中的十字绣。

她不争了，我也闭上了嘴。

“唉，这《公司财务原理》，看着真糟心，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办？以前不复习的时候不紧张，现在认真复习了，反倒担心挂科......莱莱，你说学校这次到底能不能抓挂科的人啊？”

“我觉得概率不高，最后一次考试了，下学期出去实习，就算补考也没时间考啊。”

林琅瞪了乔诗祁一眼，“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都会通过的嘛，你还担心什么？！”

“哎呀，担心嘛……”

“小不点儿，教你个招儿。”笑看着她，我说，“简答题你只背三道就行，论述题背一道，考试的时候，答非所问，别管题目问的是什么，把你背的那几道题通通写在答题区，记住，一定要写满，哪怕把答案重复写两遍，也要写满，越满越好。考生那么多，阅卷老师不可能把每个人的答案都看得那么仔细的，你这样做，她兴许会觉得你是个苦学但无方法的孩子，看你辛苦，一心软就让你通过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次考试学校真的不会逮任何人，咱校历届的大三学生，只要大四参加实习，就没有挂科的。”

“以防万一嘛，况且这三年的考试我一次都没有认真地复习过，到最后了，怎么说也得做一个好的收尾吧……你的办法听着好容易，管用吗？”

我点点头，“当然，当年对付毛概，我就是这么做的，最后阅卷老师给了我60分。”

“ohyes！那就这么办了！”

“小不点儿，真难想象等你参加以后工作会变成什么样。”看着乔诗祁，林琅很是无奈，“大四一年，你要一直在寝室待着吗？”

“嗯，可能会吧，没什么事做吖，我妈告诉我明年三月的时候需要回家一趟，去体检。”

“嗬，看来你爸妈已经帮你安排好工作了。”林琅说，“真好，家境好就是给力。”

“什么工作？”好奇心驱使，我也问了一句。

“银行的前厅经理吧，我妈是这样告诉我的。”

“既然是这样，那你更该好好练一下英语口语了，上海不像c市，外籍人口多，国际友人去银行咨询业务的话，你总不能和人家打手势吧？多怂。”韦莱停下笔，笑呵呵地走到乔诗祁床下，“朵儿的口语棒，你可以和她学。多掌握一项本领，以后总会用得着的，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事，看看视频、学学英语，多有意思……”

还没等韦莱说完，乔诗祁就开始不住地摇头，“不要不要不要，我还想趁着没毕业，多玩玩呢，我妈说，工作后，就得开始找男朋友了，正好现在我还单身，要把想做的事都做完。”

韦莱没再说什么，笑了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莱莱，小不点儿已经找到工作了，你的家境也不错，你妈妈给你安排工作了吗？”林琅问韦莱。

“没有，我妈让我考公务员。我想，听老人的话总是对的，那就考吧。”

“唉，你们一个个都找到奋斗目标了，只有我还是个无业游民呢……朵儿，那博昂爸妈的人脉广不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让他的家人帮我找一份好工作的话，你说他爸妈能不能帮得上忙？”

有点意外，很快，我坚决地否定了，“据我所知，没有，他和他的爸妈都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过日子的人，社交很少。”

“那好吧，没有就没有吧。”

“假如那博昂没有能力帮你找好工作的话，你还喜欢他吗？”我问。

“喜欢，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大吵小吵都有过，他手机里存着我们城市的天气预报，我的手机里也设置了他的城市的天气预报，假期时我俩不在一起，但不会忘记提醒对方天气变化，及时添衣。不出意外的话，大四的寒假，我就去他家见他的爸爸妈妈了。”

我笑，“琅琅，我忽然想起了两年前咱俩打过的赌，喏，现在我已经和周梓瑞在一起了。”

“等到最后再说，用不了几年，谭黎超会回国，那时候周梓瑞也工作了，咱们大家都开始了新生活，青春不散场，我们终将变得现实，现在的选择未必就是那时的选择，到了最后，赌注才能兑现……”

睡前，高中的qq群变得热闹，马上实习了，大家纷纷冒了出来。聊实习、聊就业、聊未来，祝福了程鑫和田馨冉，又恭喜了s姐和赵博洋。

田馨冉说，还有13天她就要去见程鑫的爸妈了。最近几天，经常是一会儿信心满满，一会儿沮丧颓唐，既盼着那天的到来，又希望那一天晚点来到。她对程鑫说出了自己的紧张和担忧，如常，程鑫的话不多，只简单的一句“任何事，都有我呢。”

周梓瑞发了视频，叮嘱我一定服从学校的实习安排，别做出头鸟。视频里，我用手指轻轻地按着他的脸，我说，周梓瑞，工作后的我们，还像现在这样好不好？笑着，他说，好……

我给晓蝶打了电话，告诉她该回来参加最后一次期末考试了。电话里，她依旧很忙，一边与助理说话，一边应付着我，没说要回来，只简短地讲了几句话就匆匆地将电话挂断。于她而言，眼前任何的美好，都是过眼云烟，一切都比不上让人瞧得起来得实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最爱的罗皓离开、好不容易变得积极乐观了，父亲离世、很快，又遭到了权颂哲的背叛，这些更让她坚信，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利和人民币能给自己尊严。为了将自己训练成一个心思缜密、处事果断的女强人，她开始强迫自己接受以前排斥的种种，开始强迫自己变得心狠手辣，宴请、贿赂、陪酒、陪唱、陪玩，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心变得麻木。曾经鄙视的一切，渐渐成为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不做，会不习惯，而自己，也在一点点地变成从前自己口中最讨厌的样子。她曾说，要以一种与过去截然相反的方式活着，不管对与错，现在，她做到了。

通完话，我又打给了s姐。她现在一切安好，为了生一个健康的宝宝，已经开始每天五顿地吃饭了，婆婆做的菜很好吃，她总是刚放下碗，很快又饿了。人在变胖，但快乐多了，想着几个月后就能与宝宝见面，任何辛苦都甘之如饴。她说，如果不是赵博洋，可能一辈子都体会不到为人母的快乐，所有的潇洒和自由都比不上一个完整的家，他给了她一个祥和港湾，她会回他一个岁月静好。

又到了燥热难耐的夏夜，与每学期期末不同的是，这一次，楼里各个寝室的学生不再像以前那样通宵背题了。11点一过，走廊里恢复了沉寂，没了嬉闹、没了灯光、也没了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正在以一种最安静的方式，为学生时代谢幕。

直到现在，我依旧怀念那个惬意微凉的仲夏之夜。天很晴，星星很多，游完泳，乘车回学校，风吹干了头发，校门前，买一块西瓜，寝室里，大家纷纷说我瘦了，我笑，打开电脑，群里通知明天的第一节课取消……